第200章 痴情匹夫，絕情走狗
登頂的嶙峋小路上，一個中年男人一身灰布長袍，背負胡琴漫步而行。
蔣菲悻悻然道：「真沒勁！」又問道：「你呢？你說的這麼熱鬧，是不是你的心裏也藏著一個這樣的女人？」
蔣菲嘴硬道：「我若告訴你來這裏阻擋他尋死，其實是為了多折磨他幾十年你信不信？」
王憲道：「心不安，處處不得安居，躲避不是佛法，我已問心無愧，所以前來相見。」
這人朗聲大笑，霍然轉頭的瞬間，顧天佑終於看清楚他的臉孔，不由得一下子驚的張口結舌！
胡琴音色一轉，陡然沉重起來，八名老者當中一人不待女子下令，自覺操起鼓槌，轉身將身後一件龐大事物的外皮掀了去，原來是一面大鼓。老者豪邁道：「久聞胡先生的高胡十段當中有一闋黃鐘大呂，能以胡琴奏鼓樂，轟然如雷振聾發聵，屠某別的本事不濟，生平只學了這一面大皮鼓，獻醜了！」
王憲道：「她逆時代而動，置蒼生於不顧，一切罪有應得，如夢兄身具大智慧，豈會不知她錯的離譜？」
琴音不變，只是節奏多了一點變化，女子竟再難逼近一步。胡三變森然一笑，語氣輕蔑：「陳芝寒，憑你擺了這八個老頭兒就想壞老子的規矩嗎？」
胡琴不絕，胡三變揚聲道：「龍興八怪當中數你屠豐州夠個漢子，一身軟硬功夫足以開宗立派，我不佔你便宜，一通鼓之後你大可以過來肉搏！」
八個人當中，被她點名的于先生是個耄耋老者，聞聲后才恍然大悟，連
原來她刻意易容成了她媽媽的樣子，就模樣而言，也就是接近九十分的水準。
一個中年男人緩步從關帝廟門前一閃身緩步而出，從顧天佑的角度看他髮鬢斑白，身材微腫，通過側臉看到他戴著一副老舊黑框眼鏡，那鏡子腿上還纏著白色的繃帶，透著寒酸。這人步履緩慢又從容，只是每走一步，身上便發出一聲清脆如雷鳴般的聲音，在繚亂的樂聲里，這聲音竟如胡三變手中的高胡一般卓然不群，清晰入耳。
女子喝道：「胡三變，你一闋三變的名頭今天要改了嗎？」聲音清皋宛如鳳鳴。往前一步，身上衣服無風自動。
顧天佑道：「還是說說你了解到的情況吧，他們約在了哪裡？」
關帝廟前的廣場上，一個女人居中站著，白衣如雪，長發垂肩，因為背對古廟所以看不到她正面，也無從分辨其年紀幾何。單隻是這飄逸秀美的身姿便足以引發人們對其仙姿的無窮想象。在女子四周圍有八個老者陪伴護衛。
琴音起，金戈之聲如潮傾瀉，瞬間蓋過了如泣如訴的胡琴聲。
胡三變道：「我知道她這輩子只真心待過你一個。」
女人身子微動，揚聲道：「朱先生，請以將軍令回敬胡先生雅意。」
這個人行至胡三變面前的時候，身材竟似高了一截兒，聲如洪鐘：「一別經年，如夢兄風采卓然更勝往昔，樂理精微已能洗心
二人伴著絲竹琴音聊天。
女人身上的白衣竟無風自動，波浪一般，手裡突然多了一把手槍。
顧天佑道：「我到現在都還沒確定你要我陪你來這裏究竟想做什麼？說你是怕他死了，可你偏偏總是在告訴我，你是多麼的恨他，是你太矛盾了還是我領悟力太差？」
胡如夢，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孫明申眼中他是當世最可怕的對手。蔣菲眼裡，他是個胸無大志，空負一身曠古絕今奇才的痴情匹夫。明王曾把他視作生平唯一勁敵。有人恨他怕他，有人怨他想他，有人欣賞他，唯獨沒人敢小覷他。
這座建於絕峰之上的小廟平日里香火不盛，只有一個廟祝道人長期居住。蔣菲不知從什麼渠道打聽到雙方約見的地點，頭天下午便偽裝成遊客以天晚難行為借口，雙雙借宿在廟裡。這會兒顧蔣二人正藏身在小廟耳房中往外偷窺。
在顧天佑看來，他卻只是個絕世妙人。十六個字概括：痴情無道，貪杯好吃，坦蕩瀟洒，率性而活。顧天佑把他看做了偶像和知己。他在江湖上瀟洒了一輩子，把高居廟堂的大人物們折騰的焦頭爛額，而他自己卻從未有一刻慌亂失措，談笑殺人，把陰險狠毒四個字刻在自己的名字上，三闕寂寥音，懷抱三弦走天涯，一輩子活出來倆字：情懷！
顧天佑點點頭，道：「不管信不信，我倒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顧天佑硬邦邦道：「
陳芝寒恍如未見，點頭道：「誠如先生所言，芝寒怎敢讓先生失望？」她一揮手，其餘五人同時奏響手中樂器，一時間揚琴如流，琵琶錚然，笙歌歡悅好像鳥鳴，一把京胡和一柄翠玉簫相諧而鳴宛若陽春白雪。
王憲道：「當年我有負於她，那件事之後，我身敗名裂，寧願終身不娶，畢生畫地為牢，不曾對任何人解釋當年過往細節，如夢兄應該知道，那件事若任她運作成了，當時便是天下大亂的局面，到時候你和我作為知情人，都將是民族的罪人！」
女子正是龍興會當代會首陳芝寒，她負手而立，卓然于山巔，風華鼎盛宛若盛年女子，斷無一絲花甲之年的蒼老。聞言一笑，伴著鼓聲道：「你是堂堂男子漢，又是橫跨武，樂、催眠三界的大宗師，我自知不是你對手，仍敢應承你所請，出來與你正面相抗本身已拿出了極大的勇氣，自然少不得要請幾個幫手來。」
上午十點，龍城大廈十九樓的酒店房間，顧天佑剛結束與江媽媽的通話，蔣菲走進來就問：「誰是顧志傑？」顧天佑瞥了她一眼
胡三變冷笑道：「只可惜你找來的這八位的分量還差點意思。」說著，踏前一步，琴音陡然奔放雄渾，琴桿一頓一挫，轟然如雷，那邊擂鼓的屠豐州突然一躍而起，丟了一雙鼓槌，跌落在大皮鼓上。
蔣菲道：「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問題呢。」
八人當中，一名老者腳邊擺了個箱子，女子一聲令下，老者立即席地而坐，打開箱子擺上一張古琴。
胡三變道：「好一個問心無愧，蔣木雲聽到你這句話，卻不知會作何感想。」
三鞭老妖還沒露頭，胡琴凄婉悱惻的聲音先入耳來。顧天佑便悄聲在蔣菲耳邊說道：「你老爹來了。」
顧天佑想到了許佳慧，嘆了口氣道：「我只但願她從來沒有認識我，但既然已經認識了，我還要謝謝老天給了我這個機會。」
蔣菲道：「白頭峰，關帝廟！」
……
顧天佑和蔣菲早提前隱藏在關帝廟裡。
琴音絲毫不亂，穩穩壓制著五老的樂器之聲。
女人的槍悄然掉落在地。她紋絲不動，卻又強提精神對另一個人發出一聲斷喝：「于先生，您的嗩吶呢？」
蔣菲搖搖頭，道：「要想恢複本來的樣子就得服用解藥，若再想易容則還要連續服易容丹三天，我這個樣子跟當初把胡如夢迷的五迷三道的那個女人有八分相似，你看看怎麼樣？」
原來他就是羅漢的哥哥。顧天佑心中一動，這人的氣勢非凡，甚至不弱於胡三變，聽
胡琴聲音陡然揚起，竟如深閨怨婦呼號凄苦，正是邊塞百戰師，深閨夢裡人。千軍雖雄，卻難擋一曲銷魂。女人的動作剎那停住。中年人手上忽然加快速度，瘋子似的亂彈起來。鏗鏘有力的琴音再度盛大。與之相對的，胡三變的琴音卻忽然轉弱下來。任憑那中年人的殺伐之音如何如驚濤拍岸般洶湧。這如泣如訴絲絲縷縷的琴音就是不絕於耳惹人神傷。
胡三變嘿嘿一笑，譏嘲道：「你不肯做罪人，至少也不該做走狗吧？」
胡三變見到這人，面上寒意稍融，道：「我還是習慣叫你王憲，這個名字比菩薩好聽多了。」
王憲道：「芝寒跟我說如夢兄要見我，我便來了。」
巍峨雄渾的大山深處，一峰突兀直插天際，白頭賽雪，險秀絕倫。
胡三變懸臀如坐，手上烏木琴桿稍頓，餘音卻不絕於場間，一聲低喝從他口中噴出：「嗩吶雖出自鄉土，卻非俗樂，尤其以高亢真摯動人，于博蘭，憑你這拋妻棄女狼心狗肺的東西也配吹出春日普照，三陽開泰的意境？」話音落，叫于博蘭老者哇的一口血噴了出來。
蔣菲眼神出現了瞬間的迷離，愣愣的看了顧天佑一會兒，道：「看你拾掇曹旭的手段，只道你是個心狠手辣的梟雄，卻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多情浪漫的一面。」
胡三變道：「你躲了我二十多年，今天怎麼肯來了？」
朱先生的琴音陡然一頓，這個看似早已閱盡滄桑的老人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如瘋如魔般全然不能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