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普羅米修斯

緊接著又發生的一幕，幾乎讓他崩潰。

這種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產生的綜合音，就是那天梁國棟在地洞里聽到的。

經過這件事，他心灰意冷，完全就被冷水澆頭，消滅了一切的好奇和慾望。他不怕死，但是怕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未知恐怖。他甚至產生這麼一個想法，如果我以不死之身遭遇折磨，承受巨大痛苦而死不了，這不就是地獄嗎。

梁國棟還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馬衛國和他兒子馬主任之間，似乎有許多無法言說的共同之處。

梁憋五看到的二戰紀錄片，是關於德國集中營的。集中營都有毒氣室，那個集中營的毒氣室是由澡堂子改裝而成。屠戮殘殺平民的時候，把這些人扒光了衣服，全都關進澡堂子毒氣室里。毒氣沿著氣孔排放進去，人並不是馬上死亡，而是有一個相當痛苦的過程。

銅鎖忍不住道：「我他媽最煩拿個人隱私來要挾的作法，太下作，純粹是畜生所為。」

「我也不知道。」梁憋五神色很茫然：「後來，有一次很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一個二戰的紀錄片，裏面有一幕很像是那天聽來的聲音。」

我以前總是覺得長生不老是人類終極夢想，現在一看梁憋五這個樣子，倒覺得他有種說不出的可憐。

當他再往下一米時，那種聲音愈發強烈起來。他聽清楚了，那是一聲慘叫。

梁憋五道：「他身世還真就沒什麼可攻擊。他是馬衛國的遺腹子，馬衛國死的時候他還沒出生。這小子長大后，手段和心思跟他那個狗爹一模一樣，為人狠辣陰毒。不過，咱們現在這個社會，你越是好好先生就越是窩囊廢，就越是吊絲，只能受苦挨窮。而你越是藐視道德，做事無底線，可偏偏就越混的好，嬌妻美妾吃香喝辣。」

梁憋五嘆口氣。

挖洞這件事必須隱秘進行，馬衛國在組織中精巧細選十個機靈的棒小夥子，批准參加這次秘密行動。

那確實是慘叫，明顯是由人發出來的。梁憋五說到這段，聲音有些顫抖。他說自己參加戰爭，也算屍山血海走過來的，況且還有過一次生與死的經歷，本來心如磐石。可聽到了那聲慘叫，身體居然不由自主劇烈發起抖來。

梁國棟等了將近一天，一直到傍晚時，才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此時，洞窟周圍，靜悄悄的，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失蹤在洞里，唯有自己還活著。

又派幾個人下去，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出來。下去的這些人，全部神秘失蹤了。

梁國棟加入隊伍后，以其當過兵的果敢和身手，以及處理實際事務的老辣和圓滑，很快博得了總司令馬衛國的欣賞，提拔成左膀右臂。兩人幾乎一桌吃飯，一炕睡覺，宛如親兄弟好基友。

銅鎖說：「梁超，你也是。那馬主任調查你，你不會調查他？我就不信他底子那麼乾淨。」

「很多年過去了，天下漸漸太平，就在我想離開這裏時，馬主任找了上來。他這個不速之客參加了我假裝的葬禮，找到我說，你跟你爺爺長得真像，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沒搭理他，可他拿出一沓子資料，說研究過我的家事，查過我的背景，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說梁超你怎麼沒父母呢？難道他們都死了嗎？我當時汗如雨下，實在不知道這個馬主任為什麼就盯上我了。我請他離開，他居然直呼我梁國棟的真名，還說我一直活著。他說他要查查梁國棟的歷史，挖掘我的真實身份。」

馬衛國其人，首先給人感覺特別陰，不怎麼愛說話，行事卻極為果斷狠辣。就梁國棟知道的，他手底下就有兩條人命。在那種風起雲湧的時代，馬衛國很快脫穎而出，自立山頭，展現出超人一等的領導才能。

他想了想，做出一個決定，也要下洞。雖然裏面有很大危險，但是梁國棟不怕，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不死的人。

「但你不能不承認，這種作法既陰損又好用，尤其對付有心結的人。社會上用果照威脅女人的人，大有人在。」我說。

他聽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聲音。

等這波慘叫過去之後，他再也不敢裝大，拼盡全力從洞底爬出來。

從很深的地底，傳來人類的慘叫聲。不單是一個人，聽來像是千千萬萬人在哀號呼救。這種聲音極為空曠，夾著嘈雜的風聲，雖然有些難以分辨，但那種凄苦的哀嚎，傳遞出來的感覺，卻讓他真真實實感覺到了顫慄。

每一隻造反隊都有自己的口號和綱領。馬衛國領導的「紅紅紅」不走尋常路，他們主要針對的是本地的祠堂寺廟墳地古墓，號稱破四舊，打碎封建社會殘渣。這一點也恰好合了梁國棟的心思。

因為這個洞窟幾經破壞，地下石塊堆積，犬牙交錯，如果冒然爆破，很可能會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嚴重破壞，如果引起毀滅性的坍塌，所有的秘密都會永遠埋在深深的地底，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

專家真不愧是專家，經過測量地形，勘查土樣，用改裝的洛陽鏟從洞里撈出下面的石塊進行分析，最後確定了爆破方案。

洞窟經過爆破，前兩天又有許多人探索過，所以下去並不太費勁。打通的那條通道，雖然逼仄，但容納他一個人，還是綽綽有餘。

爆破的過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炸一下就得停一停，繼續分析勘對，然後重新計量炸藥當量和擺放位置，再接著炸。就這樣，陸陸續續，居然一直忙活了一個禮拜。終於把這個洞窟炸出一條垂直的通道，黑森森一個大洞，直通地下。

我嘆道：「梁超，還是你厚道啊。要是換個旁人，擁有你這樣的身手和不死之身，現在還不知折騰到什麼樣呢，別說吃香喝辣，富可敵國都有可能。你看你現在……」

馬衛國心思縝密，為了爆破的順利進行，他居然派人到市裡潛伏數日，抓住了一個軍工專家，號稱要批鬥，直接帶回春水。

「我其他都不怕，就怕當年被組織槍斃的事情暴露出來。這件事如鯁在喉，是我心裏最大的心結。沒辦法，我只能聽從他的驅使。」

第二天一大早，馬衛國帶著其他人進了洞，從此再無音信，再也沒上來過。

死固然可怕，但永遠不死，也未嘗不是什麼好事。

馬衛國這個人，就梁國棟觀察，身上充滿著很多說不清的東西。

「說不清什麼緣由，」梁憋五道：「我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馬衛國和馬主任之間有種特別的相似之處。不像父子，倒像是雙胞胎。」

軍工專家一聽他們要爆破地洞，說什麼也不幹。讓馬衛國關在小黑屋裡，用二指寬的鋼頭皮帶一陣亂抽，還威脅去市裡把他一家人都給抓來，專家這才老實了，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剛開始還算順利，等下到大約六七米的深處時，出現了古怪的異狀。

那聲音先是很小，細細碎碎，嗡嗡響著。梁國棟當時沒有在意，可能是風吹過石頭縫隙，或是地下河水流過，都能發出類似的聲音。

當受害者受到毒氣侵染，渾身痛苦，面臨死亡的時候，他們發出了慘叫聲。這種慘叫聲由幾百人同時發出，在空曠的澡堂子里蕩漾，產生迴音。

馬衛國興奮異常，但他也比較謹慎，誰也不知那下面是什麼玩意。他選了幾個人當先遣隊，下到洞里勘查。早上下去的，到了中午也沒回來，他就知道壞事了。

出來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他對這個洞產生了無限的恐懼，甚至產生一個在當時算是大逆不道的想法，難道真的有十八層地獄的存在？他恍惚中認為，這個洞會直通傳說中的陰曹地府。

梁憋五說到這，停了一停，我和銅鎖已經聽傻了。銅鎖咳嗽一聲，艱難地問：「難道洞里是地獄？」

經過慎重考慮，馬衛國決定自己親自下去看看怎麼回事。部下都在勸他，梁國棟也假惺惺地勸他不要以身犯險。那天夜裡，馬衛國對梁國棟說了一句非常古怪的話，可以看作是遺言吧。

「呵呵，」銅鎖笑：「這是人類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沒辦法。綿綿叫的羊只能吃草，只有禽獸不如的鬣狗才能橫行森林。」

他說，我這個人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死。死對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梁國棟找了個機會把嶺子山神秘洞窟的種種由來敘說了一遍，當然其中藏了很多說不得的隱私。馬衛國非常感興趣，馬上做出行動計劃。「紅紅紅」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相關器械。為了拿到炸藥，「紅紅紅」還組織過一次衝擊軍工廠的行動，搶了很多爆破裝備。

有理由相信，他們全軍覆沒，都死了。

他說的這個，讓我想起了普羅米修斯，為人間盜取火種的神。宙斯為了懲罰他，把他捆在山上讓老鷹啄食心肝，死又死不了，每時每刻都飽受折磨。

梁憋五說，他當時在黑暗的地洞中，一聽到這種聲音，立馬崩潰，全身戰慄顫抖，腦海里居然浮現出一個又一個誇張詭異的鬼臉。他在雜亂的思潮中，憑藉本能，強自保持冷靜，雙手緊緊抓住岩石，保持平衡，不讓自己掉下去。

這一聲慘叫實在太凄苦了，似乎有人身心受到巨大的折磨，面臨崩潰，是從嗓子眼裡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