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發難
皇帝這話什麼意思？
「臣相信，總是能夠達成一致的。如果陛下的計劃真的可行，那麼眾臣也沒有理由反對，不是？」
連李世民那麼強勢時，都有詔令被中書門下退回的時候，不要說如今了。
可承乾聽不進去。
「你們還有什麼意見嗎？」
「陛下，就算我們願意草詔，願意用印，可這詔書到了內閣也未必能通過，內閣通過了，還有六科封駁。」
而當這位越來越驕橫的皇帝被臣子們逼迫退位，並被流放美洲之後，如今朝堂上承乾為天子，但中樞制度經過再次改革。
諮詢過了，意見聽過了，然後繼續我行我素？
但他仔細分析過，宰相中也許有人會這樣想，但不會所有人都這樣想。
大的趨勢，其實自漢以來，相權其實都是在不斷的被削弱之中。
諸侯雖說尊王攘夷，可群雄爭霸，誰又真正的把周天子放在眼裡呢？
承乾當然是天子，但這不意味著他就能為所欲為。
「臣為陛下欽封之翰林學士，為陛下咨議顧問，可如此大的事情，陛下卻根本未與臣等提過一句，現在就要草詔，臣實在不懂。陛下若是不信任臣，那請陛下明說。」
「沒了張屠夫，也不用吃帶毛的豬，你們不草詔，朕可以自己草詔。」
許久，馬周長嘆一聲。
秦始皇一統天下，皇帝的君威振于天下，皇權頭一次如此強大。但其實在秦朝廷中，秦朝的丞相依然擁有極大的權力，皇帝的君權也是得與相丞妥協的。
這算幾個意思？
馬周也氣的不輕。
等詔書被駁回，再
他們總不能去搶皇帝的筆，不讓他寫吧？
一時間，御書房裡的氣氛十分僵硬。
「嗯，朕已經諮詢過你們了，你們的意見朕也都一一聽過了。好了，現在朕的意思還是不變，請馬院長用印后把這詔令送去內閣用印，再送去科院審議封駁。」
承乾卻道，「不要危言聳聽，朝廷的鹽稅實行以來，十余年了，不是實行的很好嗎，朝廷僅鹽稅這些年，起碼收得三四億之多。茶葉稅調整后，征十一稅，茶產業不也沒破產，不還越來越興旺嗎？」
一片沉默。
朝廷也有一套制度的。
「總有一個限度的，原來茶葉無專賣，後來加稅三十稅一，再後來改二十稅一，再十稅一。如今陛下又要五稅一。茶農茶商們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如今的茶葉價格也是不斷的上漲，百姓們已經不太高興了。」
翰林院沒有封駁回皇帝詔令的權力，但他們有權不給皇帝草詔啊。
皇帝這話中有話啊，他想幹嘛？
「臣孔潁達……」
在這個制度下，需要的是君臣協議，有時需要互相妥協讓步，或者是做利益交換。
承乾聽完，點頭。
翰林院，承乾聽完了例行的稟報后，對內閣的票擬都點頭同意，然後當大家以為皇帝要離開時，承乾卻坐在那裡沒動。
皇帝的詔令讓人驚訝，許敬宗越寫越皺眉。
學士們的話是耳邊風？
既然談不攏，那就掀桌子。
學士們一個個面冷如霜，站在那裡，沉默的看著皇帝
沒有了制度，那豈不亂套。
馬周想要開一次御前會議，很好，他這是退讓了。看來他的強硬，還是有幾分作用的。不過現在就開御前會議太早了，他必須把他的態度，也傳給內閣諸相，和議院那邊，他要讓他們都明白他的決心。
他就是要拼一把，不拼，就永遠是這樣了。
承乾捏著自己的下巴，那裡已經留起了短短的鬍子，他慢悠悠的道，「許學士倒是快人快語，但朕也有一個問題，請許愛卿教朕。」
馬周苦笑。
「陛下就算自己擬詔，可這詔令在內閣和科院也通不過。沒有內閣的印章，沒有六科的印章，沒有他們的署名。這詔書也就只是一道中旨，下面的官員可以拒絕執行。請問，到時陛下又打算怎麼辦呢？」
「現在蠶繭、瓷器、蔗糖和酒都要專賣壟斷，課以重稅，陛下有沒有想過這是否合理？如果稅太高，則經營成本高，價格也高。糖價太高，可能許多百姓以後就不吃糖了，畢竟糖不是鹽，不是必需品。而如果許多百姓都不吃糖，那麼製糖業就要大受影響，許多糖商可能要破產，甚至種甘蔗的百姓也要損失。」
承乾靜靜的聽完。
這，就是制度。
從丞相，到後來的群相制度，從丞相能開府置幕僚，到後來諸相政事堂、中書門下議政，趨勢都是皇權加強，相權減弱。
遇到這麼一個執拗的皇帝，馬周他們也沒辦法了。
馬周不等許敬宗回答，主動站了出來。
今天的草詔，由翰林學士許敬宗草擬。
「朕還是
真把事情鬧大了，除非這些人廢掉他。
「陛下是否想過後果？如果糖商破產，種蔗農虧本，那朝廷不但征不到這糖稅，甚至連普通的糖產業的稅也征不到了，朝廷不但不會多增收，反而還會嚴重流失稅收，甚至百姓也會因此怨聲載道。」
「陛下說的沒錯，翰林院只是陛下的顧問機構，無封駁之權。但我等有權拒絕為陛下草詔！」
千百年來，這個問題還真不好說。
承乾不屑的哼了一聲，他現在就是要讓他們駁回。
「陛下請問。」
「臣許敬宗拒絕草擬此詔。」
許敬宗還是忍不住。
「翰林院只是朕的顧問機構，你們替朕草詔，但無封駁之權！」
「他們當然可以駁回朕的詔令！」
「馬周，這是你一個人的意思，還有所有學士的意思呢？」
馬周還是不希望把事情弄的太僵，現在的局面很好，他希望挽救。
馬周眼中閃過一道光，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可承乾是天子，翰林學士不肯草詔，他自己也是能夠直接擬詔的。
皇帝這話一出。
等皇帝口述完，許敬宗還沒寫完，可已經按捺不住，中途將筆放下。
秦亡漢興，丞相依然擁有極大的權力，並不是皇帝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甚至說來，秦漢時的權力，那是遠比後來魏晉時權力大的。
許敬宗愣了一下，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臣馬周拒絕草擬此詔。」
這套決策審議執行的制度，可不是現在才有的。
「現在你們也知道此事了，朕現在諮詢你
周朝八百年天下，西周時周天子權威很高。但到了平王東遷，東周開始，進入春秋戰國時代，周天子的權威就一日不如一日。
現在草詔之權都在翰林學士。
「陛下，何必如此呢。陛下有自己的想法，這是好事，不如召開一次御前會議，把內閣諸相、和我們翰林院學士，還有御史大夫、議會的科議員們召集一起，仔細的商議一下。」
皇帝的詔令要經過翰林草詔，經過內閣用印，還要經過六科最後封駁，任何一關沒有通過，皇帝的這詔令都將變成無效的中旨。
皇帝今天一大早這是吃錯了葯啊，說話這麼沖。
許敬宗不客氣的道，「臣反對！」
要不然，他這個皇帝永遠沒出頭之日，永遠就是宰相們控制的傀儡。
翰林院的許多職責，與過去的中書省類似，中書決策和草詔，門下審議和封駁，尚書執行。
「鹽鐵茶本就已經是朝廷專賣，每年因此獲得不下五千萬貫，佔據朝廷財收一半。鹽稅高昂，其實這是一種變相的人頭稅。鐵和茶，除了經營者本身的課稅，朝廷還要加征百分之二十的重稅，已經有些影響鐵和茶的發展。」
皇帝限制相權，弄出了三省六部群相制度，如今又有內閣翰林院內外相。而相同的，皇帝的權威也不是就至高無上為所欲為了。
承乾臉色不快。
隋唐以來，這套制度是越發的成熟。
他質問皇帝，「陛下要加稅，對酒糖絲瓷如鹽鐵茶一樣專賣，課重稅，如此大的事情，陛下為何不與大臣們商量呢？如此頒下詔令，請問內
「也許內閣和科院與諸位學士們態度不同，能夠一次通過呢？」承乾沒有停筆，繼續寫著詔令。
馬周等人又各自說了一些反對加稅的理由。
「天下萬里河山，億兆子民。」馬周繼續道，「陛下再英明神武，一個人也治理不了如此大的疆域，國家有如一個人的身體，陛下是那頭腦，臣等就是那四肢，若陛下不信任自己的四肢，那陛下有再好的想法，也執行不了。」
皇帝口述，學士擬詔。
「陛下是大唐天子，臣等為大唐的臣子，臣子輔佐君主治理國家，是陛下的助手，也應當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可現在陛下如此重大的事務，卻根本不經臣等，突然就要草詔，試問，這是何道理？」
許敬宗心裏感覺火起。
當然，東晉渡江之後，皇室勢弱，當時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話。
翰林院九位學士，馬周是翰林承旨學士，他不肯草詔，其餘八位學士也一樣都不肯草詔。
他現在要看看，宰相們有沒有這個膽氣跟他硬頂到底。
甚至曾被楚王問鼎。
「朕有詔令要下，大學士有朕草詔。」
現在形成了一個全新的局面。
特別是到了貞觀時期，皇帝文治武功，超越秦皇漢武，皇帝的權威更是無限高漲，宰相說罷就罷。
辦事官員可以拒絕執行。
無規矩不成方圓。
過去草詔的是中書舍人，後來翰林學士也可草詔，與中書舍人分掌內外詔。
過去中書也沒少這樣做，皇帝的詔令如果太過份，中書就拒絕草詔。
究竟什麼叫君權，君權究竟有多大，有沒有限制，限制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