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0088章 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
大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把已經悄然戴好的鋼刺手套又摘了下來塞進袖口裡。方解看著那校尉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心裏被一種悲涼的情緒充滿。這幾天，他聽到過很多次忠親王楊奇的名字，每一個關於這個男人的故事都讓他心潮澎湃。
項青牛認真的回答道。
「去哪兒？」
協助當今皇帝登基大寶，其功之偉無人可及。如果他不離開朝堂，他就永遠是站在文武百官最前面的那個人。但他在自己人生即將站在最巔峰的時候悄然下山，在山腳下經營屬於他的那片風景。
馬車很順利的出了長安城，幾個人都不由自主的稍微鬆了口氣。坐在馬車上的方解回頭望向那座雄偉之極的大城，望著那高可入雲的城牆，望著城門口的人來人往，望著那些身穿甲胄的兵士，又望了望城門上面那招展的大隋國旗……眼神里的含義很複雜。
離著很遠，方解就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茶鋪里有幾個人值得格外注意。在靠右邊的那張桌子旁邊，坐著四個身穿錦衣的男人。他們面前都擺著很大的茶碗，但茶碗里的水卻一口都沒有喝過，依然很滿。
在官道正前面，道路正中蹲著一個男人。
項青牛又問：「誰是螞蟻？」
項青牛抬起頭看了方解一眼，然後指了指官道。在官道上他層層疊疊的畫了好幾圈，在圈子裡有幾隻螞蟻來回奔走似乎是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不等被氣的無話可說的項青牛回答，方解忽然表情嚴肅下來認真地問道：「如果你真的是在等我，那麼……你是怎麼知道我會來的？」
方解白了他一眼說道。
「我只是想看看，幾隻驚慌失措的螻蟻能不能從這圈子裡衝出去。」
傻子才會繼續冒險。
居中的桌子邊只坐著一個人，是一個看不出具體年紀的男人。猛的看起來也就三
「方解，為什麼不通知橫棍和麒麟他們？」
方解問。
蹲在地下的項青牛問。
「不會是就只為了冒充高深莫測的得道高人，然後偷來一身墨黑色的道袍蹲在這裏玩螞蟻等著我來趕緊裝個逼讓我看看的吧？」
方解沒回答，因為他知道項青牛說得沒錯。螻蟻太弱小，而畫圈子的人相對螻蟻來說太強大。只要畫圈子的人願意，他可以一直這麼玩下去直到他失去興趣。如果他煩了，累了，厭倦了，就會用那根小棍輕而易舉的將螞蟻都碾死。
幾間在路邊搭建起來的木棚，十幾張擦拭的很乾凈的桌子和幾十張木凳，構成了這個每天迎送最少幾百人的茶鋪，當然，還有那一大鍋已經燒開了的水。
「之所以到了現在這根棍子只是在畫圈而不是碾死你，是因為在你不知道的很高層次有人替你說了話，以至於棍子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按下來，但不代表不會按下來。」
項青牛頭也不回地說道：「三件事，第一是我憋不住了要去拉屎。第二，是用拉屎的時間回憶一下《道祖說》里那段祈福的經咒怎麼背誦。第三……去買一口最廉價的柳木薄棺預備著，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項青牛一字一句地說道：「螻蟻能爬出我畫的第一個圈子，但我可以畫第二個圈子，第三個圈子，很多個圈子。不管弱小的螻蟻如何拼爭努力，永遠也逃不出去。因為我手裡有一根小木棍，我可以隨隨便便畫出幾百個圈子來。螻蟻又怎麼可能逃的出去？一個圈子圈不住，一百個圈子呢？」
就在這個時候，方解的眼神忽
項青牛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帝都，就當你從來沒有在這裏出現過？屁！你看到我手裡的這根棍子了嗎，就是能輕易碾死你們這幾隻螞蟻的實力。比如大內侍衛處，比如大理寺，比如刑部，這些衙門都是這根棍子，只要輕輕在你身上一戳你就變成了一攤爛肉，而且是不起眼的爛肉。」
「那我為什麼要去？」
只是不管他如何去分析，如何去揣測，也猜不到為什麼十五年之期會有了變化。
方解說。
……
「怎麼樣，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很高深？我蹲在這裏以畫圈來點化你，這動作是不是很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他說。
項青牛認真地說道：「如果他瞧著你不順眼，或是你沒有表現出讓他決定手下留情的實力，那麼他還是會戳死你。」
大犬沉默，他知道方解說得沒錯。
「你怎麼在這裏？」
那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校尉大步上來，看著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回去之後如果可以的話，代我對息大家說一聲恭喜……我是忠親王當年麾下一小卒，王爺當年在紅袖招開業的當天，不以我們這些小卒身份卑微，特意開了幾十桌請我們這些本上不了檯面的人吃酒……酒席散盡，我們被分入各軍，自此再沒見過王爺。十一年了，我經常還能夢見那天晚上那一場酣醉。」
「畫圈玩螞蟻。」
「難道是你？」
項青牛得瑟的笑了笑說道：「前面不遠處路邊有個茶鋪，雖然賣的茶不過是最廉價的茶磚，但行走到那個地方眼看著就要進長安城的行人們，因為已經走了很久必然口渴，所以這個茶鋪的聲音好的離譜，據說每天最少也能賣出去幾百碗茶水，每碗茶水一文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是…
項青牛轉身先行，一邊走一邊說道：「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大犬一怔，剛要說什麼就被方解打斷：「人都有選擇自己未來如何生存的權利，他們四個好不容易掙脫開我這個讓他們痛苦了十五年的夢寐，何必再去把他們強拉回來？而且……到了今天，即便去拉也未必能拉的回來。」
「恭喜，你總算沒白痴到無可救藥。」
項青牛吸了口氣挺了挺讓少女都為之嫉妒的胸脯驕傲道：「當然是我！」
方解的心裏一震，肅然道：「放心，我見了息大家必然轉告。」
「因為你跑不了。」
道宗道人看衣衫就能看得出身份，穿灰色棉佈道袍的是最普通的弟子，青色道袍的弟子身份高一些。藍色道袍是宗門長老前輩才能穿，而大紅色的道袍是神官裝束，身份尊崇。一氣觀中只有一個人能身穿墨黑色的道袍，那就是蕭真人。
但蹲在前面的這個人，顯然不是名滿天下的道宗領袖。
方解回答。
方解詫異地問。
方解看著那圈子裡幾隻來來回回爬著卻找不到來時路的螞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圈子再大，螞蟻終究還是能爬出去。」
但很快，方解就將這悲涼的思緒通通甩開。他現在要考慮的不是那個大隋的傳奇人物是否還活著，而是自己這些人該如何好好地活下去。沉傾扇說當初幕後主使之人定下十五年的期限，十五年之後那個幕後主使會有辦法讓方解回去。沒出樊固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十五年之期，但已經過去了半年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方解皺眉，然後問：「能讓棍子不戳下來的，似乎只有那隻拿著棍子的手了。」
「不對。」
越是去想，方解越是好奇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這
他還活著嗎？
「現在是四個人，咱們從樊固來的時候只有三個人。」
……
……
「項青牛，你在做什麼？」
「如果通知他們四個人，咱們身邊的力量也不至於如此單薄。此去清樂山萬里迢迢……咱們四個人終究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十五年之期已經過了，橫棍和麒麟他們四個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再跟著方解去冒險。現在他們跟著沫凝脂，跟在清樂山一氣觀的道人們身邊，而且身處帝都，他們很安全。
十年渺無音訊，他到底去了哪兒？
方解點了點頭道：「道理似乎一點錯誤都沒有，但你這個形象蹲在這裏畫圈玩螞蟻的舉動……真的很傻逼。」
但這不代表他放棄。
一個一襲白衣，看起來俊朗秀美的毫無瑕疵的公子。安靜而坐，如獨立繁塵世外的白蓮。他在低著頭喝茶，眼睛看著手裡的茶碗。可不知道為什麼，方解總覺得這個人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
在樊固那三年他全都用來準備如何在帝都立足穩定下來，但是才進了城半個月的時間，他就不得不離開這個地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東流之水，奔騰倒海不復回。所有的謀划，算計，比不上變化來的無可阻擋，夢想被一泡騷黃尿沖走，消失無蹤。
既然那個人耗費心力布置了這一個讓人覺著毫無頭緒的十五年之局，沒道理半途而廢。而自己到底在這個局中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到底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初就被人強加上一個什麼樣的身份。這些，都讓人心裏不得不時刻揪得很緊很緊。
「走吧。」
說完這句話項青牛轉身就走，方解低聲問道：「你去幹嗎？」
方解從馬車上下來，微笑著問快步追上來的守軍校尉道：「軍爺，還有什麼事？」
項青牛
方解讓沐小腰大犬和沉傾扇三個人留在碰到項青牛的地方，他自己跟著項青牛到了這裏。
因為有一個人，將西邊某處攪了個天翻地覆。當年布局的那個人不得不先應付眼前的危局，而暫時忽略了對方解的控制。
項青牛冷哼一聲道：「我剛才說了半天你還是一點領悟都沒有，枉費我在師兄面前替你吹了半天牛逼說你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我問你，我剛才在幹嗎？」
方解笑了笑說道：「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的，傻子總是不多見。現在能湊齊四個傻子已經很不容易了，最起碼閑得無聊的時候還夠人手打打葉子牌。四個傻子打牌……肯定很有意思。」
在茶鋪最裡面圍著一圈幔帳，顯然是茶鋪主人休息的地方。看裏面隱隱約約是有個人坐著，身子坐的很直。
那校尉報了抱拳，轉身離去。
項青牛指了指居中的那張桌子旁邊坐著的男人說道：「死與生，只在他一念之間。我只能幫你求到讓他聽你解釋，至於他能不能聽的進去……盡人事吧。」
大犬忍不住問。
方解走到蹲在地上的胖子身邊問了一句。
這個人竟然是當年忠親王的一位親兵！
「多謝。」
最左邊的桌子邊，也坐著一個人。
「過去吧。」
所以方解更擔心。
他蹲在那裡低著頭，也不知道聚精會神的看著什麼。這個人手裡拿著一根手指粗細的小木棍，在官道上畫著圈。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道袍，衣服還綉著很複雜的紋路。那些紋路看不出來起始於何處，歸結於何處。連綿不盡，圓轉如意。
方解問。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問道：「你的意思是我？」
方解擺了擺手示意馬車停下來，他自己緩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