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的黃昏
第0337章 抱娃娃的夫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在這府里根本就是個外人。
他這半生殺人無數，卻從來沒有做過噩夢。他不信鬼神不怕妖魔，可唯獨怕走進楚氏陰森森的小院。若不是今天的事著實難以做主，他真不願意走進來。
一直以來，羅耀不曾有過一點兒父親這兩個字的溫情。
羅文順著小湖邊散步的時候，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座高腳樓然後搖了搖頭。
仲伯看了他一眼，語氣依然冷靜平淡：「若非如此，也便沒有少爺。」
這個院子里的人都很怪，不只是夫人還有她那四個貼身丫鬟也都是。這四個人是她的陪嫁丫鬟，進羅府已經幾十年。最小的一個也已經五十歲，最大的比楚氏還要大六歲。她們四個人名字里用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本是清麗脫俗的名字但人一個個比鬼還陰森。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大將軍府的管家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少爺……後面小門來了客人……」
羅文在小湖邊的石凳上坐下來，看著對岸的高腳樓自嘲的笑了笑：「你說這個大院里，甚至整個雍州城乃至於整個平商道，除了父親自己之外誰還能自由出入那座樓子？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跑進去想找父親炫耀我臨摹的秋獵百獸圖，我只是想得到他一句誇讚罷了……但父親卻撕了我的畫，然後狠狠的扇了我一個耳光。」
孫者在門外俯身低聲說話，就好像怕驚了鬼一樣的小心翼翼。
仲伯摸了摸背後冰冷的劍匣道：「我一直在少爺身邊。」
秋菊問。
羅文臉色猛地一變，眼神里閃過一絲驚疑。
那座三層木樓即便是大將軍羅耀不在的時候，也不許
仲伯看向對岸的三層高腳樓，沉默了片刻后語氣悵然道：「等少爺你真正的長大，就會明白大將軍的苦衷。」
仲伯道：「需消一消。」
孫者喃喃的重複了一遍，想起後院那些巫師的手段他心裏就一陣發寒。這些年送進後院的下人最少超過一百個了，就沒見到一個活著出來的。
「夫人在睡著，不能打擾。」
左前衛大將軍府。
「在他的書房裡見客。」
「對啊……」
仲伯語氣冷冷的回答。
「我故意的。」
仲伯道：「老奴不會說漂亮話，只會說實話。」
羅文冷笑：「就算他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誰也不會說他做錯了……在這樣一個家裡，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因為觸犯了什麼他規定的事而被殺了。」
羅文臉色微微一變，然後笑了笑：「原來你也會說暖心的話。」
「兩個。」
羅文哼了一聲，撿起一塊碎石丟進湖裡：「仲伯，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你照顧，他知道我和你最親。可為什麼我去長安那三年，他就是不許你跟著我？我跪下求，他連看都沒看一眼轉身就走了。」
羅耀戍守西南之後，他就做了大將軍府的管家。這麼多年來，府里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條。
羅文低聲咆哮道：「他自始至終其實就不在乎我！送我去演武院，正是御史台的人聯合彈劾他最猛的時候。他不上抗辯的
羅文臉色變幻不停，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被心裏的好奇戰勝：「開門，迎到我的書房！」
羅文道。
「送到後院去吧……」
「有幾個。」
「那你告訴我……為了一個從五品的游騎將軍，值得勞動父親親自迎接出去五百里？父親不是不知道在長安城我和那個叫方解的有過什麼過節，何必以國公之尊上趕著去貼一個小輩的冷屁股？」
「一個！」
據說羅文出生之後還沒有這毛病，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患上了這奇怪的病症。自此之後她就很少出門，那個小院幾乎就是她的整個世界。羅耀不在府里的時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都是管家說了算。自從羅文從京城回來之後，有些不能決斷的事管家去請示他也不願走進楚氏的屋子。
每當太陽高掛的時候，她們四個就會搬上小凳子一字排開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每個人懷裡抱一個娃娃，就好像抱著一條小貓小狗那樣。
楚氏淡淡道：「然後告訴少爺，讓他自己去領二十鞭子的軍法。大將軍交代過的事，無論誰破了規矩都不行。還有……府里可有新來的下人？」
「我想殺人。」
這句話才說完，屋子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拉開。
仲伯不說話。
「別以為我不知道！」
那個小院在外人看來，陰森而恐怖。
他曾經問起過母親，母親只是說父親軍務
母親告訴他，就是因為當年他的父親太過溺愛兒子，他大哥羅武才會犯下大錯，因為那件事羅家幾乎傾覆。
「少爺從小到大，沒少犯錯。」
「少爺在哪兒？」
站在門口的楚氏穿了一件家居常服，頭髮披散在腦後。她比羅耀還要大幾歲，但臉上竟是看不到什麼皺紋。她的臉色就好像敬默軒的白紙，眉眼都是畫上去的，所以看不出有一點表情。她好像沒有被歲月侵蝕，初次看到她的人一定會覺著這個女人不會超過三十歲。
羅耀的妻子楚氏從來都不會過問羅耀軍務上的事，她甚至連王府的日常雜事都不過問。她常年獨居在一個小院里很少走動，便是大將軍府里來了客人她一般也不會出去。她的小院里除了親信下人之外也很少有人進去，羅耀有時候一個月一個月的都和她見不了一次面。
撫摸著娃娃的動作很輕柔，就好像在為貓狗梳理毛髮。
……
大將軍府後院小門一共也沒開過幾次，只有那些特殊的客人才會走那裡。羅文不敢參与羅耀的事，但不代表一無所知。
「你是大將軍的兒子，長安城裡沒人敢對你怎麼樣。」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個身材枯瘦但腰板拔的很直的老者，看起來最少也有六七十歲。頭髮已經花白，臉上全是刀刻斧鑿一樣的皺紋。很深，就好像西南邊陲被風吹了幾十年的那塊鹽鹼地。
「少爺心裏苦，但大將軍心裏更苦。」
「是。」
「有沒有見到客人的？」
「哼……」
「我有要事求見夫人。」
羅文一直想問問羅耀，可惜沒有這個勇氣。
「大將軍做事，別人誰也猜不
……
「幾個？」
「勞煩通稟，若不是實在緊要的事，我也不敢來打擾夫人靜養。」
仲伯停頓了一下回答：「只要不是方解。他現在身份是欽差，殺不得。」
「什麼事？」
「少爺心中有戾氣。」
楚氏讓人在樹枝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布娃娃，做的格外逼真。眼睛，鼻子，嘴巴五官俱全，形態和滿月大小的嬰兒無異。每當大風的天氣，那一樹的娃娃就會來回搖擺，夜裡看過去就好像尤為恐怖，如同爬滿了妖魔鬼怪。
羅文回頭看了仲伯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自從我知道大哥是被他親手打死的之後，我就一直很害怕……有這樣一個父親，誰不害怕？大哥是做錯了事，就算該死，難道非得他自己動手？想對楊家的人表忠心，把大哥送去刑部不行？」
「怎麼消？」
「仲伯，你就不能說句暖心的話？」
羅文起身冷笑：「算了……你雖然在我身邊近二十年，但終究你是父親的人。」
羅文擺了擺手：「我是羅文，不只是羅耀的兒子。」
羅文問。
年紀最大的春蘭語氣發寒的回答。
「後院……」
「仲伯……」
孫者猶豫了一下回答：「只需告訴夫人，後院的小門又開了。但大將軍不在家，開門的是少爺。」
不止如此，楚氏的屋子裡牆壁上掛著的畫也都是娃娃，畫工精細，活靈活現。
仲伯道：「少爺吩咐就是了。」
「讓他走吧，就說大將軍不在！」
管家孫者已經五十五歲，曾經是羅耀手下的一員別將。在平定商國的時候丟了一條右臂，成了廢人。攻打雍州的時候
這三十六個人，哪怕羅耀不在也依然盡忠職守。
「不需要。」
「將客人請到我這裏。」
懷裡的娃娃，常年都在。
身材還在，模樣還在。
雍州。
這個老者面無表情的回答了一句，語氣冷的就好像他背後縛著的那個純鋼劍匣。
「暖心的話，多半是假話。」
「大將軍保住了羅家上上下下上百條人命。」
父親從來不曾表現過對他哪怕一丁點的關心，更不會說什麼暖心的話。從小到大，羅耀在他的印象里永遠都是冷冰冰的模樣。他小時候也會如其他孩子一樣去撒嬌，可羅耀每次都會將他推開告訴他男人不該這樣，應該自立自強。
可是，羅武犯下的錯和我有什麼關係？
春蘭秋菊夏竹冬梅，四個女人坐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交談，院子里寂靜的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她們就好像是沒了靈魂的軀殼，坐在那裡機械的撫摸著懷裡的布娃娃。神情獃滯，眼中無神。
「等下！」
羅文冷笑：「你怎麼不替他辯駁？」
下人都說楚氏的脾氣很古怪，不能聽到小兒啼哭，一旦聽到就會發瘋，瘋到連羅耀都不認識。
楚氏面無表情的吩咐了一聲，然後轉身回了屋子。
「那樓子里，少爺還是不要去的好。大將軍的話，少爺也還是不要違背的好。」
小院里有一棵大槐樹，這種樹木在南方並不多見。而且因為名字里有一個鬼字不吉利，所以即便是北方人家院子里也不會種這種東西。楚氏院子里的槐樹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一樹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