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的黃昏
第0391章 風雨飄搖
京畿道本來是天下首善之區，比如方解剛來長安路過京畿道的時候，甚至在大街上看不到一個乞丐。富家子弟不敢橫行，潑皮無賴不敢放肆。方解曾經盛讚過，若世間如此平和昌盛，大隋就是綿延萬年也不是難事。
那些挑選不合格的士兵，往來的路費和糧食，皇帝下旨，都要分發。這樣一來，不少人打著投軍的旗子來，混些銀錢糧食回去。國庫這五個月來的支出之巨，令人瞠目結舌。
「與其這樣，不如敦促陛下早日出兵。」
「也好。」
「大內侍衛處指揮使羅蔚然，說是有事求見，已經在外面候了一會兒了。」
劉恩靜和許孝恭兩個人並肩而行，一邊走一邊交談。他們兩個在南征商國的時候就是朋友，也有幾十年的感情了。
皇帝嗯了一聲：「什麼事？」
「所以你心軟了？」
御史台那些鐵嘴鋼牙的御史大夫們，這段日子雪片一樣的往上遞摺子。可這些摺子十之七八都不會到陛下面前。內廷朝房裡有個天天都當值的黃門侍郎，在他身側一左一右共有四個竹筐。
皇帝揉了揉眉頭問。
只有重和急這兩個竹筐里的奏摺，才會立刻呈遞到暢春園裡。而這種區分，全在裴衍一念之間。御史台的奏摺，裴衍看都不看就隨手丟進緩字竹筐里。這一緩到底多少日子，誰也不知道。
「管他呢！」
他站起來，走到窗口看著外面的天空，怔怔出神。
最近一年來，陛下加重了對太子的培養。抽出很多時間來親自教導太子，甚至開始讓太子學著批閱奏摺。對於這一點，非但御史台的人看不下去，朝中諸多重臣也覺著有些過了。按照年紀來說，皇帝正
羅蔚然心裏苦笑一聲，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他看見小太監木三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從袖口裡滑出來一個小紙團，羅蔚然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走過去踩在腳下，裝作整理靴子將紙團撿起來攥在手心。他沒敢在暢春園裡看看那紙團上寫的什麼，一直到上了馬車才將紙團打開。只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驟然變得發白。
人的劣根性就在於，越是慣著就越放肆。
本來和太子平日里玩的極好的小宮女一怔，還沒打就先哭出來。她凄婉的看著太子，以為太子會心軟。可她等了一會兒才發現，太子的眼神依然很冷。
「陛下對文淵閣大學士牛慧倫也格外器重，還有兵部尚書宗良虎，不如你我今夜就做東，請他們兩位吃酒。若是能勸動他們兩個聯名上書，或許陛下會重視起來。」
竹筐上貼著紙條，上面分別寫著輕重緩急。
一個天大的秘密，就好像在他心頭壓上了一塊萬斤巨石，堵的他喘不過來氣，難以呼吸。
羅蔚然垂首道：「蘇公公說，陛下這兩天身子有些乏，所以臣不敢打擾。」
劉恩靜和許孝恭肩並肩走著在驍勇營里低聲交談，兩個人的心裏都不怎麼好受。當初陛下決定招募驍勇的時候，朝廷里不是沒有人反對。當時武將們倒是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畢竟他們不操心錢糧甲械。
皇帝忽然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開心事。
吳一道將火漆挑開，打開信看了看后同樣臉色大變。這個永遠是一副波瀾不驚模樣的深沉男人，眼神里竟然有
「等下……」
然後就是治安。
有陛下的恩旨，地方官府對這些驍勇不敢處罰的太狠，可警告一下對他們來說又沒有什麼意義。
窗外，兩個小宮女陪著太子殿下楊承乾在玩。再過一個月才滿十歲的太子看著那翠綠的黃瓜問：「父皇說，曾經有個小賊偷他的黃瓜吃，但是父皇覺得這個小賊還算是個人才，非但沒有怪罪他，還打算讓他做我的侍讀……他叫方解，我卻不記得是不是見過這個人。」
他頓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麼。
羅蔚然應了一聲，然後退出穹廬。
「此一時彼一時。」
暢春園。
這個親信抱了抱拳：「侯爺放心，屬下知道怎麼做！」
他喃喃了一句。
「朕知道了。」
就這樣沉默了很久后，他長長的從嘴裏吐出一口濁氣。
眉清目秀的小宮女撇了撇：「小賊就是小賊，陛下就是太寬容了。要我說，偷東西就該拉出去杖斃！」
「陛下，欽犯楊胤再次求見陛下。」
早一些培養太子沒問題，可現在應該是東宮那些官員的事。太子侍讀雖然還空著，可文淵閣和舒華閣的大學士們那一個不是滿腹經綸真才實學？
陛下對驍勇們越仁慈寬厚，朝廷的付出就越大。
……
等親信走了之後，吳一道似乎是一瞬間被抽空了力氣似的，頹然的靠在椅子上，臉色依然很難看。
皇帝看了羅蔚然一眼，語氣雖然平淡可話里的意思讓人不寒而慄。
許孝恭點了點頭：「唯一能做的，反倒是這個了。以前
皇帝擺了擺手，然後坐直了身子。
「怪不得……怪不得！」
太子眉頭一挑，轉身看著小宮女冷冷道：「自己掌嘴！父皇說的話你也敢質疑？最近你們越來越放肆了！杖斃杖斃，你知道什麼是杖斃？你知道死人什麼模樣？這個年紀心腸就這麼狠，若是不管教將來指不定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傳進吧。」
「大隋……風雨飄搖……」
許孝恭嘆了口氣，兩個本應該豪情壯志的大將軍，卻滿懷心事。
「你用最快的速度親自送到黃陽道，找到方解，親手交給他手裡。這個東西太過重要，你可以死，但東西不能落入別人手裡。必要時候，毀了東西。你若死了，你的家人我會厚待。」
劉恩靜道：「你我都是老臣了，不能裝聾作啞。」
許孝恭想了想道：「不過，陛下前陣子定下的輔政大臣，黃門侍郎裴衍，大學士牛慧倫，兵部尚書宗良虎……三個人，咱們請兩個，會不會……」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皇帝忽然又改變了主意：「帶到暢春園來吧，朕倒是想聽聽，他還有什麼話要對朕說，還有什麼臉見朕！」
大隋就算再強大，損在西北那七十萬人馬也不是一個小數字。損失的就要補上，招募驍勇是個法子。可誰也沒有想到不到半年的時間，文官們預見的事一樣一樣都發生了。國庫漸漸難以支撐這些驍勇的糧草補給，因為需要支付的可不僅僅是如今雲計在長安城外的八十萬人馬。
皇帝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你要是沒有別的事就退下吧，告
劉恩靜微怒道：「小人當道！不必在意他。」
這事確實有趣，蘇不畏想起來也忍不住笑起來：「有史以來，第一個敢在暢春園裡偷東西的小賊。」
「他心裏沒鬼，覺得肚子餓了就摘東西吃。有的人心裏有鬼，明明肚子餓了卻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看著那黃瓜流口水，還要道貌岸然的站得筆直……相對來說，朕更喜歡你嘴裏那個小賊的性子。」
……
坐在窗邊的皇帝看到這一幕，嘴角上再次勾起笑意。
「朕記得和你說過，以後有事直接抵牌子進來就是了。」
馬車上有筆墨紙硯，他沉思了一會兒提筆寫了一封簡訊，聊聊十幾言，但每一個字都分外的沉重。寫完之後他將信裝進一個小鐵盒子里，用火漆封好。走到半路的時候他讓馬車停下，隨意的走進了一家酒樓里，買了一壺老酒一斤熟牛肉。
「臣不敢，臣只是不敢耽擱。楊胤乃是重犯，臣職責所在不能疏忽。」
劉恩靜嘆了口氣道：「近百萬人在京畿道聚集著，長久下去必出禍端。訓練可以，拉到沂水東岸再訓練。也讓他們看看叛軍是怎麼回事，看看戰場是怎麼回事。這麼多人在長安城外面，萬一有人慫恿……不堪設想！」
大隋的皇帝多長壽，七十歲之前死的屈指可數。
吳一道沉默了一會兒，將這封信重新封好，然後叫來一個親信。
秉筆太監蘇不畏看了皇帝一眼，眼睛里有擔憂一閃即逝。
羅蔚然躬著身子站好，沒抬頭。他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到皇帝了，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冷
半個時辰之後，那個裝著密信的鐵盒就到了散金候吳一道手裡。
「臣遵旨。」
一年，朝廷里就變得不太安穩起來。
皇帝淡淡地說道：「不必在外面候著。」
於是她抬起手，開始抽自己嘴巴。
「剛才似乎是有人來，誰？」
可是現在，驍勇們聚集在長安城外的幾處衛城，人滿為患。這些人訓練之後閑得無聊就出來逛盪，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難免會有看誰不順眼的時候，大打出手的事比比皆是。有因為喝酒搶座位打起來的，有因為去青樓搶女人打起來的，而其中兇悍者，打架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就是想打。
他將鐵盒塞進懷裡貼著心口放好，然後轉身出去。
皇帝看著外面已經爬滿了的瓜架發獃，這段日子以來他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以前一整天盯著奏摺也不會走神，現在越發的精力不能集中。尤其是午後太陽正暖著的時候，兩隻眼皮就開始不由自主的往下垂。有時候他靠坐在土炕上就能睡著，醒來精神卻更差。
皇帝微微皺眉，似乎很不在意地說道：「他倒是活的長遠，牢里也沒管住他的嘴嗎……要見朕什麼事？」
「臣不知，他只是每天都求臣為他通稟想見陛下。」
只這兩件事，就把整個大隋朝廷搞的焦頭爛額。
「你還記得嗎，方解剛到長安城不久的時候，朕召他入宮來，他就是在這屋子外面，躲在假山石後面偷摘朕的黃瓜吃。」
「陛下，若是乏了就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