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的黃昏
第0425章 四方動，皆為西北西南
「王爺。」
「我能做到的，也就這麼多了。」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陛下看的比誰都遠比誰都清楚，就算我沒發現什麼他也應該早有安排。」
「你的意思是……」
段爭道：「我常年在各地來回奔走，見的自然比別人稍微多些。那些鄉學縣學的教授們，每每提到你的名字都極為尊敬。你獻給陛下的不是什麼花團錦簇的文章，也不是什麼波瀾壯闊的國策，而是最實用之事，也不知道有多少學子得益。」
「那就沒必要帶什麼口信了。」
狼乳山的隋軍這段日子一直在找機會突襲叛軍西大營，因為崔略商派人帶回來的消息，旭郡王楊開對李孝宗也多了些戒備，所以拖著沒有動兵。前兩日朝廷平叛大軍已經開到河西道的消息傳過來，李孝宗又提起這件事，打算和朝廷大軍遙相呼應，旭郡王也覺得時機到了，便親自出去勘察，已經走了三日。
楊開站在一堵矮牆後面，眼睛看著叛軍大營方向。
段爭道：「這也是我為什麼派人聯絡到你，然後還得親自走一趟的緣故……算計著日子，陛下如今已經在河西道了。下旨的時候，料來應該還在長安。陛下旨意中吩咐，若是能見到你，讓你暫時不要回長安城也不要去河西道接駕，卻沒說為什麼。按照道理，陛下應該召你回身邊待命才對，怎麼反而特意交代不讓你去？」
……
方解停頓了一會兒后問：「黃門侍郎裴衍，是否隨軍了？」
「就此告辭吧。」
段爭嘆道：「陛下御駕親征，百多萬大軍雲集河西道。前幾日陛下調集長江水師北上協同作戰的旨意已經到了，等準備妥當，我就要帶兵北上。」
方解點了點頭，深深一禮。
叛軍西大營距離狼乳山並不遠，騎馬奔行也就三日路程。算計著，旭郡王他們也就才到地方。崔略商心裏不踏實，總覺得應該儘快去見楊開才對。
「你若無知，這天下也沒幾個人敢說自己有知。你的算科小字法和拼音注字法已經在大隋各地推行，你可知有多少鄉學學子尊你為先生？又可知有多少學富五車的大家，對你也讚不絕口？」
「我沒什麼意思啊？」
崔略商吩咐道：「找高處去尋，要想觀察西大營的動靜，越是高處越清晰，找到王爺之後，立刻來告訴我。」
段爭臉色一變，沒想到方解會直接問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他又怎麼會明白，方解從他說陛下要大舉渡河就猜到……皇帝的身體，只怕真的已經快堅持不住了，不然怎麼會如此倉促？
段爭走了幾步，回頭笑了笑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並肩作戰。」
方解擺手道：「只是性子里有幾分莽撞，無知者無畏大抵便是如此了。」
狼乳山
方解嘆道：「逼到這裏，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李孝宗從背後走過來，輕輕叫了一聲：「咱們應該再往後撤一些，這裏……太危險了！」
段爭不解的問了一句。
段爭朝著黃牛河方向努了努嘴：「這裏也不踏實，怎麼可能將水師全都調走。我要帶走三成的戰船，大部分還是要留守長江。畢竟這裏還有一團火，誰知道什麼時候燒起來。若是水師全部北上，光靠著天塹可攔不住某些人心裏的野望。」
「將軍……」
「自然不是。」
段爭一邊走一邊說道：「以區區五千兵力，將叛軍和左前衛近七十萬大軍全都牽動起來。沒有一份好算計，沒有一份大魄力，做不到。即便到了現在，我每每想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事換做常人，想都不敢去想。現在我也總算明白，為什麼你能從演武院諸多青年才俊中脫穎而出，便是陛下也對你刮目相看。」
段爭壓低聲音道：「現在誰都知道羅耀靠不住，陛下不會給叛軍機會也不會給羅耀時間，一開始陛下本來也沒打算調長江水師北上，現在旨意突然下來，我猜著是陛下打算大舉渡河過去，然後尋求機會和叛軍決戰。如果順利的話，陛下說不得會直接南下……」
他手下親兵們立刻散出去，很快就消失不見。
……
方解抱拳相送。
叛軍西大營兵力龐大，是李遠山麾下大將孟牛兒率領。此人是李遠山麾下七虎將之一，深得領兵之道。其分量，猶在殷破山之上。
段爭看了看左右，忽然壓低聲音道：「便是說你聰明，果然被你猜到……這段日子，我聽說江南至少六衛戰兵往南邊壓了壓，動作極隱秘。若不是我和水師大將軍私下裡關係也不錯，這事我也不知道。另外，還有個消息……據說陛下帶著的三十萬戰兵，也都布置在最南邊……」
「總不能一直在山裡……」
「陛下可有旨意提到此事？」
「盛名之下無虛士，此言誠不欺我。」
出了大營一路晝伏夜行，第三天的早晨已經能遙遙看到叛軍西大營里那高高的瞭望塔。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你可有什麼話，讓我轉告陛下？」
水師將軍段爭和方解
「你的意思是？」
崔略商看著遠處叛軍大營，心裏忽然生出來一股不安。也不知道這不安來自何處，只是覺得有一口氣憋著，怎麼也吐不出來。
「所以我才不得不佩服你啊。」
方解笑著搖頭，不置可否。
方解忍不住問道。
芒碭山
段爭的臉色猛地一變。
「上次和方將軍見面的時候，我敬佩於你血氣方剛。這次再見，我心中帶著愧疚而來，卻也是滿心尊敬。」
段爭由衷道：「你在黃陽道消息閉塞，居然能靠著自己的推測就決定從左前衛里撤出來，殊為不易。換做一般人，誰敢帶著幾千人就一頭鑽進叛軍地盤不出來，而且這幾千人還不見得對自己有多忠誠，反正換了我，不敢。」
「好像是沒有，陛下命黃門侍郎裴衍，兵部尚書宗良虎，大學士牛慧倫為輔政大臣，這三個人應該都不會出長安的。太子年幼，朝事多由這三人決斷。」
段爭沉默了好一會兒，整理著措辭：「大隋亂了，咱們做臣子的心裏都不踏實。可你要知道，大隋百年基業穩固的很。莫說李遠山佔了西北，就算羅耀真佔了西南，可以一隅而拼全國，哪裡有什麼勝算可言。陛下春秋鼎盛，又是千古一遇的聖明君主，就算有些跳樑小丑跑出來，又怎麼可能是陛下的對手？」
段爭若有深意道：「不到近前，如何看得清？山如此，人
有些話，直說真不如讓對方去猜測。如果方解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他懷疑裴衍和某些人有勾結的話，段爭未必就肯信。而且方解對朝廷里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不了解，段爭不過是因為佩服他的膽魄才走的近了些，誰知道他和朝廷里什麼人走的更近？
方解愣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問：「有人說大隋已經被觸動了根基，天下將大亂，你如何看？」
段爭看了方解一眼道：「若是你還需要什麼，儘管跟我提。此番北上，也不知道怎麼心裏總覺得人生便要盡於此處。我這個人也心高氣傲慣了，雖然本身一事無成可看得起的人卻也不多。你算一個，所以我想著能多幫你什麼趁著還有這個能力就多做些。料來你也聽說過，最富的隊伍，莫過水師。這些冬衣補給水師里不缺，但我知道你缺。如果我沒猜錯，你帶著人馬一頭扎進山裡來就是不想再回左前衛……」
方解笑了笑。
……
「不但有，還有旨意提到你。」
方解笑道：「還沒多謝段將軍送來這麼多冬衣，都不知道如何表達謝意。」
段爭報了抱拳：「我已經和長江水師大將軍王一渠提過你，若是有什麼事需要水師協助，你直接派人去求見大將軍，好歹還有幾分薄面在。」
「多謝！」
段爭看了方解一眼，若有所思。
「都散出去，小心些。」
……
「亂，不等於觸及根本。」
崔略商一臉疲憊的衝進山寨，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直接去尋旭郡王楊開。一直到了中軍大帳，卻發現侍衛們都不在外面守著。他拉著一個巡邏經過的哨兵問了問，這才知道旭郡王和李孝宗兩個人帶著人親自去勘察地形了。
方解
方解笑道：「有人倒是說，不識山面目，是因為就在山中的緣故。段將軍倒是恰好相反，不進此山不知道此山真面目。」
崔略商本打算回去休息，腦子裡忽然一轉念，問明了旭郡王去處后，帶上自己的親兵又離開了大營。
段爭顯然還不知道陛下已經病入膏肓的事，如果知道的話，只怕也沒這份自信。方解不想毀了這份自信，現在大隋的軍人們，若是每個人都如段爭這樣想著念著堅信著，那麼大隋不會那麼快就崩潰掉。
他不知道，其實在距離他所在之處不足三十裡外，一個已經破敗的村子里，旭郡王楊開正等著斥候回來稟報。
方解裝作不知其意。
「沒有別的事讓我帶話了？」
「沒什麼……之所以沒把奏摺送出去，一是因為送不出去，第二是因為我怕送出去，陛下也未見得及時看得到。既然是你帶過去，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方解從懷裡取出一份奏摺：「這摺子已經寫好了多日，只是無法送出去。既然將軍要北上面聖，就幫我帶過去吧。陛下讓我留下，或是覺得我能在此有所作為，既然如此，我便踏踏實實在芒碭山裡安個家就是了。」
野望在心，是為野心。
他問。
段爭大步而去，他們兩個誰也沒有想到，此一別，竟是再也沒有相見之日。這個在方解生命中短暫出現的人，給了他幫助的人，就這樣來去匆匆，如一顆流星。待方解再想起此人時，只剩追憶。
方解搖頭：「陛下的心思，誰也揣測不到。」
段爭看了看手裡的奏摺：「如果你信得過我，帶幾句口信遠比奏摺上的東西管用。」
「都走？」
「別再誇我，我容易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