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的黃昏
第0431章 這理由夠嗎？
他和羅小屠之間的交談簡單到了極致，而他卻一點也不失望。他知道羅小屠肯定會來，也知道羅小屠要來做什麼，更知道羅小屠等著自己在求他，可方解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絕不會順著別人設定好的路來走。
方解指了指自己鼻子：「我為什麼要走？就連我殺了文小刀羅耀都不處罰我，由此可見我在羅耀心裏的位置很重要，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走？我走了要面對你的追殺，我不走舒舒服服的住一個月等羅耀回來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其實不用等一個月，最遲後天一早葉近南就會趕回來。有葉近南在，就算你狗急跳牆想在大營里殺我都沒機會了。」
羅小屠點了點頭：「一字不差。」
「打住吧。」
很久之後，羅小屠站起來到門口穿好蓑衣：「很多人都說過你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我不知道聰明和愚笨在什麼地方劃分，但既然別人都這樣說料來就不會錯，所以你應該明白我不會再找你談第二次。」
進來的人將房門關好，然後脫下蓑衣掛在門口。
木屋雖然簡陋但並不狹小，有桌有椅有床甚至還有書架。只是書架上一本書沒有，倒是擺放著一盆野花。鮮黃色的花朵驕傲的綻放著，雖然很小，也不芬芳，但卻是這屋子裡最奪目的色彩。
羅小屠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他看著方解極認真地說道：「你說得沒錯，這麼重要的一點我居然忘了，竟是只憑著感覺就認定你必然要逃。」
方解將滿滿的一大盤餃子全都吃掉，連虛偽的客氣都沒有。餃子確實很香，而方解好像也不擔心餃子里會有毒。這是這段日子以來他吃的最舒服的一頓飯，也是吃的最飽的一頓飯。方解有個習慣，吃東西絕不會吃撐。人吃的越飽就會變得
「你要的。」
羅小屠嗯了一聲：「我也能想到，我猜的應該不會錯。羅文殺了詹耀，試圖奪權控制雍州。大將軍這次回去眼神裡帶著殺氣，所以羅文是必死無疑了。既然羅文要死，那麼你就是大將軍唯一的繼承人。」
方解的回答很氣人，但羅小屠本來就不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沒有感情，自然不會生氣。在他的人生里好像只有直線這一種生活方式，永遠沒有拐彎抹角。
「但你又不敢在大營里殺我，因為羅門十傑從來都不是一條心。外面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只要我死在大營里，你想躲都躲不掉。所以你必須放我走，然後在我逃亡的時候殺我。這樣就不會有把柄落在別人手裡，而當我已經死了之後，即便羅耀對你再不滿再生氣，也不會因為一個死人將你也殺掉，對吧？」
方解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搖頭笑了笑，嘴裏喃喃了一句小人屠小人屠，你這樣的多累還不如直接做個小人。
他問。
「好吃？」
方解將最後一口酒喝掉：「我確實想走，就按照你說的，明天天亮之前開始算起，到天黑為止是你能殺我的時間。十里是你自己說的，當然你也可以反悔。」
羅小屠淡淡地回答。
方解也不客氣，坐直了身子，拿起筷子夾了個餃子塞進嘴裏，濃濃的肉香立刻從嘴裏鑽進去，甚至鑽進了腦海似的。咬一口，鮮香的汁能噴出來，餃子包的水平極好，方解忍不住讚歎了一聲。
木屋外面站著幾十個身穿鐵甲的武士，雨點打在鐵甲和斬馬刀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這些甲士釘子一樣站在外面，任由雨水沖刷著他們的甲胄。可即便雨水再大，也沖不掉他
他說。
「一會兒我讓人把飯菜送過來。」
羅小屠沉默，似乎是在猶豫。
「文小刀固然重要，但遠沒有自己的兒子重要。你不會否認我對嗎，因為我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也只有這樣，大將軍對你如此寬宏甚至縱容才能解釋清楚。你是大將軍的兒子，大將軍不處置你是因為他要留著你繼承他的東西。」
「你感覺沒錯。」
方解嗯了一聲：「十成十的值得，你賭贏了，那麼獲得的就是一切。若是賭輸了，或許會死或許不會，而且不會的概率比較大，為了那個一切，賭一把值得。」
「明白了。」
羅小屠微微一怔，然後邁步走了出去。
羅小屠看了他一眼，然後將視線投向窗外：「沒把握……我只知道你對大將軍來說是個至關重要的人，不然他不會連你殺了文小刀都沒有真的動怒。我堅信即便是羅文殺了文小刀，大將軍也不會這樣無動於衷。而我又恰好聽過一個傳聞，有人說羅文不是大將軍的親骨肉……知道這些，再推斷其他的就不難了。」
方解看著羅小屠問：「一般狂妄的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為是……你覺得你可控一切，卻偏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方解問。
春生秋飛，周而復始。就好像人的野心，死一茬又生一茬。
「我想的錯了嗎？」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風將雨水卷進來屋子裡的本就發寒的溫度瞬間又低了不少。
「我想知道你接受的理由。」
「我錯在何處？」
方解笑道：「你錯在不了解我，也不了解羅耀。」
「嗯。」
其實這根本就不能算作觀賞性的花朵，只是一株蒲公英。
「好香！」
方解嘆了口氣道：
羅小屠站起來，看了看外面：「如果你能殺了外面那二十四個甲士，我就放你走。十里之內我不會追你，你儘力逃的快一些。我知道你身邊不乏高手，但從這裏跑到芒碭山最少需要一天。」
「這正是我不擔心瞞不住大將軍的理由啊……這叫你是大將軍的親兒子。」
羅小屠問。
方解不用仔細去觀察就能看出來，這幾十個甲士每個人手裡最少也有十條人命。
羅小屠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剛才說得沒錯，現在唯一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個人的就只剩下滿足這一種感覺了。我只是沒想到，明明你和我沒有交集你卻能將我心思看的這麼透徹，所以我就更不能不殺你。」
「你算定了我會再來，也算定了我會放了你？」
……
「你說你嘴裏沒有味道？」
不然不會有這樣的氣勢。
羅小屠點了點頭。
他抱歉的笑了笑：「沒想到合適的詞，狗急跳牆勉強還湊合。」
「我有件事不解，所以想來問你。」
他將傘放在一邊，緩步走到方解身前將托盤放下。
方解問。
「可惜，我過往二十幾年沒有找到讓我真正滿足的事。」
「我不是很喜歡和人談話。」
方解頭也不抬。
「因為我想把你們高傲的羅門十傑每個人的自信都操一遍，這理由夠嗎？」
……
方解用筷子指了指餃子：「你自己不會嘗？」
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里終於有了些感情，有些複雜，有不甘，有失望
方解抬起頭看了這人一眼，視線沒有過多的停留。他似乎早就猜到了這個人會來，所以一點都不驚訝。
進來的人，是人稱小屠夫的羅小屠。
方解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后反問，理所當然。
「是什麼？」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
羅小屠問。
方解做了個請的手勢：「酒要熱的，不要菜，來一大盤餃子吧。」
他說。
方解道：「文小刀死的時候你眼神里的興奮，瞎子都能感覺出來。你想殺文小刀，但你不敢，因為文小刀總是跟在羅耀身邊。現在文小刀死了，你得到了滿足，也開始新的不滿足……若是我死了，你這個乾兒子就成了羅耀唯一的繼承人，換作是我都忍不住要動心。」
這兩件事聽起來似乎沒有關聯，可方解說的偏偏理直氣壯。
喝酒，吃餃子。
「你問的事我不能說。」
「不需要去認真的想。」
黃色的小花凋謝之後，那毛茸茸的圓球才會逐漸冒出來。或許在某個風大的日子里，種子就會從屋子裡飄出去，落於未知之地。待來年春暖的時候，就有幾棵翠綠的幼苗從土裡頑強的鑽出來。
「我說對了，但你錯了一點。」
羅小屠搖了搖頭。
他端起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喝掉：「他們說酒是辛辣的，可我無法理解辛辣是什麼滋味。」
羅小屠問。
方解笑著問。
羅小屠居然也沒有否認。
「對。」
羅小屠看著他吃那般香甜，忍不住問了一句。
羅小屠嗯了一聲，然後不再說話。
方解看了他一眼，嘴角挑了挑：「這話我在幾年前還是個十四五歲孩子的時候就會說，那會在樊固城殺馬賊，總是會先抓住一個問明白馬賊藏身何處。對方不肯說的時候，我就和你現在一樣，說上這樣一
方解笑道：「這正是你要殺我的理由啊……誰叫你是羅耀的乾兒子。」
「你不敢在大營里殺我，又覺得不殺我實在對不起你自己，所以你肯定會放了我，除此之外還有別的選擇？」
「還是值得試試。」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坐著，彼此間連視線都沒有交織。
羅小屠語氣平淡地說道：「我吃東西，分辨不出舌尖上食物的味道。我抱著女人，察覺不到手指上皮肉的感覺。所以我覺得這個世界是無趣的，能讓我感興趣的也許只剩下心裏的滿足。我是一個活而無趣的人，所以也就沒有必要保留什麼感情。」
「我只是覺得你吃的很香，我自己吃不出好吃不好吃。自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沒有分辨出味道過，所以吃飯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一件享受的事。你可以享受美味，我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窗子支著，雨水順著窗子往下淌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方解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吞吐著煙霧如同一隻正在吸取天地精華的妖孽。他的眼睛眯著，好像是想穿破雨幕看清什麼。
「不知道，但你問什麼我都沒打算說。」
羅小屠問。
方解嗯了一聲，沒理會羅小屠的話。
「你覺得你瞞得住羅耀？」
「不只是沒有味覺，我也沒有觸覺。」
半個時辰之後，們從外面再次被推開。進來的人依然是羅小屠，方解依然沒有吃驚。羅小屠手裡端著一個很大的托盤，裏面有一壺酒，一盤熟牛肉，一大盤餃子，還在騰騰的冒著熱氣。
方解點了點頭：「所以你唯一的快樂，也就只剩下心裏那點滿足感了。」
羅小屠看著方解認真地說道：「因為我知道另外一種獲取消息的方法。」
方解微笑著說道。
方解搖了搖頭：「基本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