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國的死生
第0680章 怎麼做都沒錯
談清歌不知道這個叫撲虎的少年為什麼故意停下來等自己，但他對那頭老黃牛也很好奇。說實話他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年幼時就在演武院廚房裡幫忙做事，識字是伙夫教的，數字教完之後伙夫肚子里就沒了存貨。至於劍法，得益於他經常去藏書樓送花生。
「因為和我無關。」
「朕會做一個好皇帝！」
說完這番話，鐵甲將軍起身從土炕上下來，身上的鐵甲發出清脆的響聲。
「陛下幸運，是因為你有一位好父親。他想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把所有事都做完，奈何時運不濟。他有魄力，敢於對身體上的病患處下刀，只是下的稍稍晚了些……當然，這也不能怪他，百年積弊，又豈是他的過錯？」
「不知道。」
談清歌再次搖頭：「不想。」
「為什麼？」
撲虎似乎對皇帝這兩個字一點兒也不在意，撇了撇嘴：「別拿我的忠告當耳旁風，我習慣用最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所以，任何人觸怒了我，我就殺了誰。」
小皇帝怔住，不明白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你的姓是談話的談？」
「是。」
「那麼，你覺得天佑皇帝喜歡很難受的事嗎？」
他問的認真，所以小皇帝楊承乾回答的也不敢不認真：「自然是靠椅上舒服，土炕上盤膝而坐，後背沒有依靠，需要挺直了脊樑，這姿勢保持幾個時辰……很難受。」
「牛比人好。」
……
他看著談清歌：「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出來？怎麼出來的？」
「朕……」
談清歌愣住，然後點了點頭：「這句話沒錯，牛隻能被你算計。」
「倒是神奇。」
撲虎的臉上
「你知道的很多。」
他走出東暖閣之前腳步停頓了一下，回頭看著小皇帝說道：「皇帝要維持帝位，做什麼都沒錯。」
談清歌低頭看了看自己腰畔的劍，沒回答。
鐵甲將軍嗯了一聲：「但你做錯了許多事。」
「最喜？」
撲虎嗯了一聲：「既然出來了，自然要多了解一些，大將軍說過，不管做什麼事都要準備好，這世間沒有恆久的好運氣，成功多來自準備。我喜歡讀書，只要是有字的東西就能讀下去，所以大內侍衛處里那些檔案我已經看的差不多了，都是些有意思的事。」
「請大將軍指點！」
「朕……記住了！」
撲虎摩挲著老黃牛的脊背：「這就是我的朋友。」
自從他懂事開始，就是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伙夫養著他，但伙夫從來沒有讓他叫過爹，從小就告訴他，他是大街上撿來的孩子。而他又是個很內向的性子，從小到大除了在廚房幫忙就是去藏書樓送花生，大部分時間就在後山自己坐著，說他與世隔絕也差不了許多。演武院的學員走了一屆又一屆，可見過他的人也沒幾個。
撲虎對談清歌這個人下了結論：「一個心地很單
這話，說的越來越過分了。
撲虎看著談清歌：「為什麼老院長是選了你在門外等著我們？」
「我聽聞，天佑皇帝喜歡坐在土炕上處理奏摺？」
「牛……吃肉？」
所以，他問牛是不是吃肉的時候，沒有絲毫做作。
撲虎不置可否，他沉默了一會兒問談清歌：「你可想知道我們為什麼出來？」
小皇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難看。龍袍的下擺一陣陣水波一樣的晃動著，那是他的雙腿也在發顫。
「不。」
小皇帝咬著嘴唇說出這句話。
「你是個君子。」
「方解的事，陛下就無需操心了。我已經讓撲虎去雍州，這個人若是真得可用，那麼就用著，若是不可用，撲虎會帶他的人頭回來。立了一些功勞為麾下將士請賞沒錯，有功自然要賞，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若是居功自傲以為可以裂土分疆藉此事試探朝廷態度，那麼就該殺。」
「君子？」
所以他甚至不確定，牛到底是不是也吃肉也吃草。
他看了看那些冰冷的鐵甲武士，回想起門打開的時候從裏面開出來的那連綿不盡的隊伍，心裏有些發寒。說實話，那天確實嚇著他了，老院長臨走之前，只是告訴他在那道大門外等著，聽到敲門聲就把門打開，至於出來什麼人不要去管。老院長的話他一向很遵從，所以他也從來沒有問過。
「我對你印象不錯。」
鐵甲將軍眉頭微微皺了皺，有些不滿的看了小皇帝一眼：「陛下是天佑皇帝的獨子，天佑皇帝對陛下呵護有加，陛下本應該是
談清歌道。
「是。」
「其實陛下也沒錯。」
「很稀少。」
太極殿東暖閣
楊承乾抬起頭說了一句，袖口裡的拳頭攥的很緊。
鐵甲將軍說這句話的時候，做了一件讓屋子裡所有內侍瞠目結舌的事。他竟然抬腿上了土炕，然後盤膝坐了下來，那個位置，是天佑皇帝以前坐的位置！對於臣下來說，這樣的舉動就是萬死難恕的大罪！毫無疑問，這樣的舉動，絕不僅僅是無禮那麼簡單。
「陛下不幸，也幸運。」
「誰都會有朋友。」
談清歌附和了一聲。
他只是沒有想到，門裡面會有一支這樣強大的軍隊，還有一個那樣霸氣無敵的大將軍。
「你的朋友是一頭牛？」
談清歌回答。
鐵甲將軍坐下之後喃喃了一聲，然後轉過頭看向小皇帝：「陛下不幸，是趕上了大隋最混亂的時期，年幼登基卻要力挽狂瀾，難免力有不逮。這亂子天佑皇帝都不能平，何況是陛下？我能想象的出來陛下心裏的恐慌和無奈，可既然擔子落在陛下肩膀上，陛下就只能扛著。」
撲虎微微停頓了一下：「人會算計你，牛會算計你嗎？」
他指了指鋪著厚厚棉墊的靠椅：「這裏坐著舒服，還是土炕上綳直了身子坐著舒服？」
「陛下最幸運的，是門開了。」
「朕……記住了！」
鐵甲將軍的表情有些奇怪，看著窗外語氣平緩地說道：「從這裏可以一直看出去很遠，太極殿修的高，朝臣們進來都能看得清楚。既然坐在這樣一個好位置上，看的那般清楚，
竟然當著皇帝的面，點評先帝！
撲虎拍了拍老黃牛的脖子，稍有些得意道：「這畜生除外，自它還小我也還小時就喂他吃肉，養的嘴刁了，一口草不肯吃。也不喝水，只喝酒。」
談清歌應了一聲。
鐵甲將軍站在土炕前看了看，視線停留在土炕上的矮桌。矮桌上放著很多奏摺，矮桌一邊有四個小竹筐，竹筐上分別貼著輕重緩急四個字。
「有些事，陛下比下面人都清楚。正因為如此，有些事陛下不應該去做。他們不知道有那一扇門，但陛下知道。」
……
談清歌顯然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老院長提劍南下之前將我找了來，告訴我就在門外等著，他說什麼時候出來人就引領著去太極宮。旁的話多一句也沒說，然後就走了。我問他您去哪兒，他說南邊會朋友，我從不曾見他出過演武院，甚至很少出藏書樓，還以為他沒有朋友。」
「他之所以坐在土炕上處理政務，就是因為坐在土炕上不舒服。他是要用這不舒服來警醒自己，不能懈怠。難道他不知道坐在靠椅上要舒服些？可舒服的久了，就忘記怎麼忍受痛苦。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是一個道理，為帝王者，若是不能時時警醒自己，那麼便是個昏君。」
談清歌認真地說道：「大隋的皇帝。」
撲虎笑了笑：「正因為你是在門外等我們的人，所以我才不殺你。小皇帝派了你來，無非是想拉攏那個叫方解的人罷了。因為你和老院長有些關係，而方解和老院長也有些關係。若是羅蔚然還在長安城裡，應該輪不到你出來吧。至於把紅袖招的
小皇帝沉吟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談清歌問。
談清歌搖了搖頭：「伙夫說，這個世界上最倒霉的就是君子，所以在很多年前君子就都死絕了，只剩下一群小人。」
撲虎見談清歌的視線一直在老黃牛身上，笑了笑道：「這個老畜生太老了些，總是偷懶不願走路，可它偏偏嘴饞的很，所以挑著一塊肉在它眼前晃，它總是想吃到肉，於是就能一個勁兒的往前走。」
「一般不吃。」
騎著老黃牛的撲虎挑著一根竹竿，竹竿上掛著一塊鮮肉，總在老黃牛面前晃著，老黃牛伸著舌頭想夠卻總是夠不到。所以喘息的很厲害，卻又不捨得放棄。
鐵甲將軍再問。
竇雙房變了臉色，張了張嘴想要呵斥，卻被小皇帝擺手制止。
「確實不舒服。」
「但他是皇帝。」
「東暖閣這裏不錯。」
小皇帝垂首回答。
小皇帝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鐵甲將軍的眼神一凜，小皇帝猶豫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回原來的地方。
小皇帝的聲音格外的沙啞，嘴角已經咬破。
太極宮
小皇帝回答：「先帝最喜坐在這裏批閱奏摺，處理朝事。」
「我想問你個問題。」
小皇帝楊承乾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垂著頭，不敢說話。如果沒有看到這一幕，誰也不會想到大隋的皇帝竟然會有這樣卑躬屈膝的模樣。而他面前這個身穿鐵甲的雄武男子，看起來似乎比他更像是位帝王。
「嗯。」
一直到鐵甲將軍消失在視線之外，他才軟軟的坐下來，大口喘息著，汗水已經濕透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