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國的死生
第0690章 真他媽疼
「你他娘的就是個混蛋啊！」
「離沉傾扇遠一點，她很敏感。」
大犬睜著眼看著他，嘴角上的溫暖笑意就是永恆。
「你真失敗啊。」
他看著大犬說。
「大哥，你這輩子都沒和我搶過什麼，總是不停的給我什麼……我應該對你特別感激才對，可你卻不知道，我真的特別嫉妒你，以至於特別的恨你。論修行天分，你不如我。論做事果決，你不如我。論對大商的感情，你還是不如我……」
慕容連艱難的將大犬的屍體抱起來，然後放在北面靠牆的地方，將大犬的屍體擺好，讓屍體端端正正的坐著。
大犬軟軟的坐了下來，用手按住胸膛上的傷口：「我得堵一會兒，因為我還有話沒說完……我記得以前我教過你的，萬一受傷了，捂住傷口，可以多活一會兒……多活一會兒，就多一分希望……」
「皇帝，要坐在北面，面朝南面……」
「離那頭白獅子也遠一點，那個傢伙很玄乎……」
刀子戳進他自己心口。
然後他爬到那柄匕首旁邊，撿起來，看了看。
「不要再說了！」
「弟弟，剛才你說到在我後背上撒尿的時候，你的殺氣沒了……那一刻，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我知道做皇帝是你最大的夢想，而只要我活著，你就覺得我一定會妨礙你成為皇帝，雖然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但畢竟，我才是大商最後一個太子。」
啪嗒一聲，他手裡的肉落在地上。
……
「咳咳。」
……
……
「真他媽疼……可惜了這快好肉，這是雍州城裡有名的宋記滷肉，雖然不及長安城裡的雲計，但真的不錯……疼，所以連吃肉都不痛快了。這快牛肉我挑了好久才選中，沒有一點肉筋，沒有一點肥油……」
他就那麼直直地看著那個男人，
大犬笑了笑，看了看地上那塊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來之前會在城裡買一大塊肉，或許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經做好了死在你手裡的準備。以前跟著方解逃亡的時候，我甚至想到過，如果自己死在逃亡的路上，對你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心裏也就沒有了牽挂也沒有了矛盾痛苦，你會一心一意去做好你想做的事。」
「不要在方解面前表現得很謙卑，我對他就好像對你一樣。」
說完這句話他愣住，嘴裏的肉全都掉了下來：「是啊……從小到大，其實你什麼都沒有和我搶過。在宮裡的時候，你是太子，你擁有的遠比我要多，所以你總是很大方的把好吃的好玩的都送給我，我總是會笑的很燦爛，其實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就在妒忌你！因為你是長子，所以你是太子！可你明明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將來也不會是一個合格的皇帝……我勸過自己的，大哥，我真的勸過自己的……」
「我袖口裡有一封信，寫給你的，裏面是黑旗軍中主要將領和我部下的人名樣貌，寫的還算詳細……我剛才就說了，你這樣衝動是做不好事情的啊，既然已經決定要殺我了，最起碼也要摸清楚我在黑旗軍中的一切再下手才對啊……所以我才會說，你性子太激進，我說我先做幾年皇帝，你沉穩一些我就讓給你，可你……沒懂我的意思……」
他從地上把那塊已經染了塵土的滷肉撿起來，放在大犬嘴邊：「大哥，吃一口，你再吃一口行不行？」
慕容連傻在那裡，就好像一尊雕塑。
方解站在破落院子的門口，看著那個動作僵硬如殭屍一樣的男人不停的對著那具他熟悉的屍體磕頭。是的，
慕容連，淚如雨下。
「所以，我不怪你……」
「在咱們逃亡出來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讓你活的快樂些，就算是我死，也要讓你活的快樂些……」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氣息越來越微弱。
他抱著盤子跑開，回頭做鬼臉。
他磕頭，磕的額頭血肉模糊。
……
他抬起手，莊重而認真的在滷肉上咬了一大口，就好像……是在朝拜。他嘴角上留下一絲血……他自己的血。
「和你那個宗教的所有人都斬斷聯繫，所有人……別低估黑旗軍的實力，驍騎校大部分是大內侍衛處的人，他們要想查什麼事，很少有能藏住的。你的那些信徒都不要了吧……如果你成功了，方解一定會留下一支隊伍給你的。」
「如果你打我，我會改的啊！」
……
「怪我……」
「我這是……快不行了吧……」
他笑著問慕容連：「現在，你快樂嗎？」
酒囊被他隨手丟在地上，然後他動作很緩慢的從懷裡掏出來一個油紙包，打開，裏面是一塊滷肉，香氣撲鼻。明明肉已經熟透，可上面卻帶著鮮紅的血跡。也許正因為這新鮮的血，所以冷了的滷肉上冒著絲絲熱氣。
噗
「因為……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會不會刺下去這一刀……弟弟，我之前說了好多話，其實何嘗不是想告訴你，有些東西比復國還要重要，最起碼在我心裏，你比復國重要，比我自己也重要，我一直在等著，等著你會做什麼樣的選擇，我心裏很緊張，緊張的不停的用笑來掩飾……原來……你真的能刺下這一刀。」
「弟弟啊……我知道你要殺我……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心口上那個洞。
他攥緊了拳頭，關節咔咔作響。
撲通一聲，慕容連跪了下來。
慕容連慢慢的往回爬，一邊爬一邊喃喃說著：「你不如我……不如……」
「別去動念殺方解，永遠也不要有這個念頭。」
大犬笑了笑，想抬起手去觸摸自己的弟弟，卻夠不到。
然後是他的身體。
慕容連伏倒在地上，淚水打濕了他身前的衣服。他看著對面不遠處那具已經冰冷的屍體，看著屍體臉上已經僵硬卻依然溫暖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剛才那一刀不是插在大犬身上，而是自己身上。
「可惜……」
他抬起頭，眼睛里已經滿是淚水：「這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告訴我，你已經放棄了復國，你不想做什麼皇帝！所以我才會那麼不要命的去拼，因為你不願意再扛起咱們慕容家的仇恨了，那麼只有我來！這麼久以來，我一直以為最終是你幫我重振大商！可是現在你卻告訴我……你要做皇帝了……」
慕容連指著大犬怒吼：「我不許你再說了！」
大犬笑了笑，儘力讓自己笑得漂亮些。可他本來就生的不漂亮，此時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上怎麼可能展現出漂亮的笑容？可是，他的笑容卻那麼乾淨，乾淨到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相比。
這是大犬第二次說這句話。
大犬將最後一口酒倒進嘴裏，一口氣喝乾。
「真的……真他媽疼……」
「方解愛看書……」
……
方解看到了大犬心口上的那個洞，所以，他的心口上好像也裂開了一個洞，那麼疼，那麼疼。疼到他忍不住蹲下來
「那你為什麼不躲開！」
慕容連喃喃地說著，然後退後幾步跪下來：「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怪你！」
慕容連直起身子，指著大犬的臉認真的數落著：「你樣樣不如我，除了你那個破鼻子，可最後卻居然不去用！你是個失敗者……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你關心你愛護你心疼你弟弟，可他卻恨你嫉妒你最後殺了你……」
大犬咳嗽了幾聲，因為疼，臉上的肌肉已經擰在一起：「我想告訴你的是，我死之後，你就立刻去跟方解說，讓你自己帶領一支人馬作戰，不要和方解有太多的接觸……誰也不可能瞞得住他，哪怕你和我真的很像，連聲音都那麼像……這二十年來，我和他幾乎每天都在一起，你騙不了他的。」
慕容連咬了一口帶著泥土的滷肉，一邊嚼一邊笑：「是真的好吃，你要是再不張開嘴，我可就全都吃了……」
「我是你大哥。」
「沐……沐小腰已經不喝酒了……」
大犬喘息著低頭看了看，血從他的手指縫隙里溪流一樣往外淌。
「你是做大哥的，做大哥就要有做大哥的樣子你知道嗎！明明知道弟弟做錯了事，你應該罵他，應該打他，應該狠狠的教訓他……小時候我把父皇的玉璽偷出來玩，你那次打的多狠？我把父皇煉丹的爐子打翻了，那次你打的也夠狠……因為你打過我，所以我再也沒敢去摸過父皇的玉璽，再也沒敢進過父皇煉丹的石室……你應該打我啊，你為什麼不打我？」
慕容連的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拿著匕首的手顫抖的那麼厲害。他連著退後了好幾步，不敢看大犬的眼睛。
啪嗒一聲，這次落下來的是慕容連手裡的匕首。
「我來之前還在跟自己說，要做大哥
「大哥……」
他紅著眼睛嘶吼。
一道白影從遠處疾掠而來，出現在村口。似乎是聞到了血腥味，所以白獅子變得有些焦躁起來。它回頭看了一眼方解，然後猛地朝著血腥味散發出來的地方撲了過去。
慕容連跪爬著挪過去，將大犬的屍體抱在懷裡，抱的那麼緊。
「真他媽疼……」
「很快就不能再說了……以前都是我讓著你，現在你讓我一次……」
他抱著大犬的屍體，淚如雨下。
他很少喝酒，他愛吃肉。
「好像還有很多話要交待……記得，我愛吃肉，而你卻不愛吃，以後裝的可能很痛苦，但也要裝下去。記得換上我的衣服，這件皮袍已經很多年沒有換洗過，上面全是我的味道，能幫你瞞住一些人。我好像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故意這樣做了，這件皮袍，就算是我留給你的禮物吧……我一直欠著你……一件成年禮的禮物……」
「我還給你……好不好？」
「除了方解沐小腰和沉傾扇之外，你想要瞞過其他人倒是不難，自從方解讓我在黑旗軍中做事之後，我就故意疏遠所有人，沒有和黑旗軍中任何一個將領有太深的交情，因為我怕他們太熟悉我。就算是我的親兵，我也故意讓他們離我遠遠的……要記住啊，你回去之後也要這樣做，不然有太突兀的變化，他們還是會察覺的。」
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他的心，還是他的心。
哥哥看著他笑，然後假裝去搶。
慕容連紅著眼睛嘶吼。
他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著肉，腮幫子鼓起來很高，所以說話很模糊：「再不吃，我就都吃完了……快和我搶好不好？」
「死就死了，何必要說那麼多窩心的話？」
就好像小時候他搶哥哥的桂花糕：「哥哥你吃不吃，不吃我都吃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