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國的死生
第0828章 支撐著人的信念
羅屠嘴角抽了抽，沒敢否認。
親兵笑了，特別憨厚。
親兵還是沒懂撲虎的意思，他覺得今天大將軍的話有些太深奧了。
現在，他終於知道這個白衣男人的可怕之處在什麼地方了！那天自己聽聞通古書院被楊堅滅掉的時候，確實太高興了，高興到有些得意忘形。所以一整夜都沒有睡著，到底是不是傻笑了一夜他自己不記得了。但他確實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想了很多事情。而這個白衣男人，竟然就躺在他的床上睡覺！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楊堅靠吞噬血脈之力達到了巔峰，你靠吸食被人的內勁達到了巔峰，這都是不合規矩的事，所以不應該存在。」
撲虎笑了笑，拍了拍親兵的肩膀：「當然你是正義的那一方。」
但大部分士兵們卻已經麻木，似乎沒有人被哀嚎聲影響。戰爭到現在已經持續了好幾年，從最初西北叛亂到蔓延至幾乎大半個大隋的戰爭已經讓他們麻木，他們睜開眼就要廝殺，閉上眼卻不一定是睡著了，而是死去。
這話一說完，羅屠整個人好像僵住了一樣！
羅屠張了張嘴，嗓子里疼的已經發不出第二個字。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為了一個編造出來的謊言而去拚命。那些反賊，只是給他們的手下畫出來一幅美好而已，就讓士兵們前赴後繼的送死。即便是面對死亡，士兵們也沒有退縮……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那樣無畏。」
白衣男人的手指敲擊出來的韻律，就好像有魔力一樣讓羅屠狂跳的心逐漸平靜下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盯著那幾根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彈擊，就好像
金世雄的人馬不斷的在進攻，長江北岸的防線被突破了一次又一次，但又被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奪回來。拉鋸式的廝殺每天都在進行，人們面無表情的休息，喝水，吃飯，聽到號角聲響起之後，再面無表情的拿起刀子，面無表情的去廝殺。
白衣男子敲打著扶手說道：「我本以為當我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會冒險拼一拼。但你沒有，從一開始你就能發現自己應該怎麼選擇，這樣挺好。這樣的性子，能讓你避開很多危險。當初你能在羅耀手下一直得寵，也是因為如此吧？」
所以，如果這個白衣男人想殺他的話，他在那天就已經是個死人了，不……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你挺聰明。」
他站起來，準備離開：「楊堅和你之間，只有一個可以活。如果不想死，就多努力一些。」
「所以，他們只能將希望寄託于戰亂之後的改變，讓生活更好些。」
「為什麼是我……」
「你……」
他說得沒錯，但這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
「將軍！」
長江北岸
他看著羅屠說道：「所以我很喜歡亂世，亂世中崛起來的總會有一批年輕人，有銳意，敢拼爭，不怕死，能改變……」
羅屠將思緒從那種特別迷茫的狀態里收回來，卻依然有些迷茫：「反擊之後呢？滅了一個金世雄，還有王一渠，還有高開泰，即便他們都被滅了，還會有更多的人出現……什麼時候，才能殺完？」
「那……到底咱們是正義的，還是叛軍是正義的？」
血腥的場面見的太多了之後，
「你聽聞書院被楊堅滅了的那天整整笑了一夜，就坐在這間屋子的椅子上一直在笑，好吵，吵的我一夜也沒睡好。」
「書院是我的，我當初創造它是因為我覺得那樣可以促進改變來的快些，所以才有我之前對你說的話，老人總是會懶惰些也貪婪些，貪婪既得的東西而不願意放手。書院里那些座位，一批人死了一批人坐上去，還是一些老人。他們的貪心在於覺得那樣就已經很好了，不想改變什麼。」
現在他明白了，那些叛軍的士兵之所以有鬥志，是因為造反的人給他們畫出來一個特別美好的未來，告訴他們只要取得最後的勝利，那美好就觸手可及了。而朝廷的士兵們，看不到什麼美好。
「從前？」
「他們……或許並不是看不穿反賊首領編造出來的謊言，僅僅是因為那謊言太美，他們沒有辦法抗拒。說的簡單些，就是因為他們渴望改變。他們已經過夠了那種日子，所以他們不希望朝廷取勝。朝廷取勝的話，他們就又會回到從前。」
他忍不住問，特別想知道這個答案。如果是戰亂初期的時候，朝廷的士兵們肯定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可是現在，雖然他不懂撲虎之前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卻開始動搖，到底自己是不是屬於正義的一方？
他一開始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朝廷的士兵還不如那些叛軍的士兵有鬥志？
白衣男子指了指屋子裡那張床：「枕頭裡加了紫草，能安神，難道你一直以來睡眠都不好？年紀輕輕，如果一直睡不好就是因為心裏有鬼，這樣不好。另外……你的枕頭稍稍高了些，躺著也不舒服。」
羅屠小心翼翼地問：「想讓我改變什麼？」
「我喜歡有想法的年輕人。」
撲虎搖了搖頭：「或許，這隻是一種慣性吧。從戰亂開始，人們就不想再回到從前了。這正是你們和他們的不同之處，如果我問你們，如果再回到大隋太平的時候好不好？你們一定回答好，你們很願意回去。如果我問叛軍士兵回到那個時候好不好，他們不會說好，他們的回答只能是……回不去了。」
羅屠忽然從心裏湧出來一股憤怒：「你明明那麼強大，為什麼自己不去找楊堅？以你的修為，要殺楊堅絕不會艱難，為什麼選擇讓我去！如果你願意，楊堅根本就不可能滅掉書院吧！可你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書院沒了，現在又來逼我！你到底打算幹什麼！」
一個親兵過來，難得的在他臉上看到了激動：「有消息過來，說咱們的援軍已經出發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從江南趕回來。只要援軍到了，咱們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金世雄的人馬糧草不足，江北道京畿道都是達官貴人，連羅耀在江北的時候都不敢過分的搜刮糧食，金
「你以為書院敗了，沒了，卻沒有人來找你所以你高興，你一直在擔心因為你避開楊堅的事書院來找你麻煩，所以你一直提心弔膽，即便是放了這麼多的紫草這麼濃的味道，也依然讓你無法入睡。」
一支已經沒有了目標的軍隊，還能堅持多久？
白衣男人緩緩說道：「因為他們已經很老了，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到了這個地步，好不容易有說了算的機會，為什麼不多過幾年這樣的生活呢？改變……留給下一批人來做吧。然後下一批人上來的時候，也已經年老了。這樣的想法一代一代的輪迴，最終還是沒有什麼改變。」
……
撲虎有些難受。
「不！」
羅屠有些傻了似的喃喃道。
白衣男人輕輕嘆了口氣：「換作我是你，也會很高興吧……不過，有些人的命運從被別人決定一次開始，就註定要永遠被人決定而掙脫不開。有些人則不一樣，掙脫開一次后就永遠不會再被別人決定。你從接收了書院的吞天功開始，就沒資格再逃避了。」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撲虎回頭看了一眼遠處正在休息的士兵們，其中不少人都受了傷，軍中的醫官此時是最忙碌的人，不停的來回奔跑著為那些傷者診治。哀嚎聲那麼清晰，就算是堵住耳朵也會清晰的鑽進人的腦子裡。
這話，似乎是宣布了羅屠的命運。
他的反問讓羅屠嚇得顫抖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呵呵……」
「反擊？」
……
「這個世界上起主導作用的，好像一直以來都是一群老人。只有到年老的時候他們才能到達人生的巔峰，不可否認
「我……」
羅屠重複了一遍，然後轉身朝著外面怒吼：「如果不是你們給我！我怎麼可能成為不該存在的人！」
「去做你該做的事。」
這話從一個主帥嘴裏說出來，對於他的軍隊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幸好他不是當眾說出來的，不然軍心立刻就會潰散。
白衣男人坐在椅子上，指尖輕輕的敲打著椅子扶手。聲音很輕，很有韻律，他不急著說話，看起來也不急著讓羅屠解釋什麼。羅屠已經退到了門口，然後他才醒悟自己其實早就無路可退了。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算自己退到天涯海角又能怎麼樣？
而他，卻毫無察覺。
羅屠問。
白衣男人有些失望道：「所以書院也就沒用了，既然是一個已經沒用的東西，我還留著他做什麼？多年之前書院的事我就已經不再過問，任由他們自生自滅。楊堅滅了書院，和我已經沒有什麼關係。書院那些人拿了我給的好處，為我做了幾百年的事，該還給我的也差不多都還了。而你，才剛剛拿了我給你的好處，我又怎麼能讓你避開？」
這句話在羅屠的耳邊繞著，白衣男人已經不知去向。
撲虎走向遠處，眼神里有些傷感。他不想告訴這個士兵，戰爭……尤其是亂世中的戰爭，從來就沒有什麼正義和邪惡之分。他只是不想讓這個士兵心裏最後支持著他的那點美好消亡，人活著……總要有些信念支撐著，哪怕是假的。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如果是因為我想讓你改變什麼你才去改變什麼，我為什麼不殺了你？」
「不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