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國的死生
第1124章 都是我殺的
血從傷口裡噴出來，立刻就將一地的堅冰染的猩紅一片。
方解看了一眼葉竹寒，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儒生一眼的男子坐在那兒，臉色卻還沒有恢復平靜。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廚子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本來他對廚子滿是恨意，這一刻，那些恨都被那一地的血和靈位前面的斷臂震碎了。
廚子愣了一下，然後搖頭。
大師兄坐在那裡，臉色平靜的看著廚子說話。
黑臉漢子聽到項青牛這句話嚇了一跳，伸出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后大驚失色，又向後退了一步跪倒下來，朝著項青牛開始磕頭：「師公在上，徒孫石灣大逆不道，剛才竟然敢頂撞了師公，請師公責罰！」
石灣笑了起來：「師父不來肯定不是不要我們，而是有什麼不能來的理由。」
「你？」
……
「他不善言辭，所以我來替他說。」
「你們這些外來的人，來一次就會有不好的事發生。第一次的時候一品山莊有人來，說外面的世界有多美有多繁華，老小就離開了，然後死了。上一次來了幾個莫名其妙的人，燕雀就離開了！」
「是！」
廚子連忙過去，伸手把黑臉漢子扶起來。此時他臉上的尷尬歉然之色更濃，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面前這個憨厚漢子是誰。當初他帶著那幾個人來的時候，他們的年紀都不大。最大的那個也不過十五六歲上下，具體廚子已經記不清楚了。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斷臂嗎？」
「一個死心眼的好人。」
「這位……」
「想必是作惡而死。」
方解問。
「我其實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會爆發出來心中戾氣，便如燕雀那樣出去，殺很多人來發泄。一旦那
葉竹寒點了點頭。
葉竹寒重新在廚子面前坐下來緩緩道：「他那個性子已經入了魔，在此地憋悶了這許多年，心性越發的暴戾。當初他跑出去滅了一品山莊，我沒有阻止，也阻止不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早晚是要走的，早晚是要被人所殺。」
葉竹寒起身，單手從寒冰凍住的石壁上掰下來一塊堅冰，手起如刀，將一塊堅冰切成一個規整的長方形，然後以手指做筆，在堅冰上寫下師弟劉燕雀之靈位幾個字，走到遠處放在一塊平台上，那裡還擺著一個靈位。
「本門倒是沒有那麼多規矩，以後不用這麼大禮相見了，千萬不要……」
石灣看向廚子問道。
因為他看到了廚子。
廚子拎著斷臂放在那兩個靈位面前，然後擺手阻止衝過來的方解和項青牛。
項青牛低低的自語了一聲，然後指著廚子說道：「我說師侄啊，你就看看你做的孽！」
「也死了。」
石灣大驚失色，看方解的眼神立刻就變了。非但有尊敬，那種眼神簡直就是看神仙一樣……
大師兄道：「我叫葉竹寒，你可還記得？」
他再次為石灣把身上的殘雪拍打掉：「其實我們對你們幾個心裏都充滿了愧疚，這麼多年來也沒有對你們有什麼照顧，放任你們在這自生自滅。想起來，我就替我這個不爭氣的師侄覺得愧疚。」
石灣認真道：「大師兄說，師父當年離開必然是有其原因的，我問大師兄什麼原因，大師兄說，師父把咱們帶到這兒來，定是因為這裏氣候苦寒，為的就是鍛煉咱們的意志。留下功法之後師父就離開，是因為師父想讓我
石灣看向方解問道。
「師叔好，師叔母好，師叔母好，師叔母好……」
方解道：「他斷臂，確實是因為愧疚，但更多的是想勸阻……你們師兄弟幾個，已經死了兩個。這兩個人的死說起來和他沒有關係，卻又脫不開關係。他知道你們這些年心中苦楚，所以出去之後一旦發泄便難以控制。這斷臂就是為了讓你們警醒，不能再步你那兩個師弟的後塵。」
葉竹寒道：「那時候，我相信師弟們和我心中是一模一樣的，都覺得修行理當如此，管天下不平事。所以那個時候殺人雖然害怕，但理直氣壯。我也相信，那個時候他們幾個也如我一樣，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將要改變。」
他笑了一會兒后察覺有些不對，因為之前說到了他師父的師父死了，自己這麼笑肯定不和規矩，所以這個憨厚漢子立刻變得惶恐起來：「師父恕罪，我不該笑的。」
黑臉漢子往後退了一步，怒視著項青牛說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大師兄告訴我的話。雖然師父這麼多年來沒有照顧過我們，但他留下了功法指點我們修行，若非是師父，我們怎麼可能有現在這般的修為？大師兄還說，受人恩惠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授業恩師的再造之恩？」
那黑臉漢子顯然愣了一下，然後變得暴怒起來：「就是你們這些外人！你們趕緊走，如果再不走我就要……師父？」
「師父，這位是？」
「我就說！」
他問：「燕雀是否死了？」
「但願他那一條胳膊，能除你心中戾氣。」
他看了一眼廚子：「但卻沒有想到，這改變如此的讓人心寒。」
他最後指了指沫
「我……」
他真的很平靜，平靜到眼神里都沒有任何感情。沒有喜悅也沒有恨意，就好像看著一個不相干的人。
葉竹寒沉默了好久，然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心懷愧疚，所以想要補償些什麼。但我知道他斷臂絕不僅僅於此，應該是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項青牛這會兒恨不得把廚子按住暴揍一頓，這麼好的徒弟上哪兒去找？見到了石灣，項青牛早就把之前的月影堂九先生和那個大鬧中原武林的劉燕雀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安慰了石灣好一會兒，才讓這個漢子變得平靜下來。
項青牛回答。
黑臉漢子那一臉的摯誠，令人心裏發酸。項青牛狠狠地瞪了廚子一眼，過去幫黑臉漢子把身上沾著的雪沫子拍打掉：「這樣的師父你敬他做什麼？當初把你們領來便不聞不問，他有什麼臉責罰你？」
「石灣憨厚耿直，有些什麼事你不要跟他說，他本來就已經在懷疑這世間有沒有真摯的情感，我好不容易才讓他相信你這個師父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若是你毀了他最後這一點美好，你才是罪人。」
三下，黑臉漢子的額頭便紅了一片。
項青牛替廚子解釋道：「這位是我的師侄，和你師父同輩。那邊那位女子是他的夫人，那邊那位女子是他的夫人，那邊那位也是他的夫人。」
「快起來。」
廚子沉默了好久，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是這樣的吧？師父？」
項青牛也被嚇了一跳，連忙過去再次把石灣攙扶起來。他想解釋，可是面對如此誠實憨厚的漢子，他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來解釋。如果說這
方解看著葉竹寒道：「若不能，你可以找我試試。」
「當年進十萬大山之前，恰好遇到草原上蒙元人欺壓牧民，師父說修行者自然要行俠仗義，做天下百姓不敢反抗之反抗，行天下百姓不敢掙扎之掙扎。師父說，殺惡人，便是行大善事。所以那日，我們幾個除了石灣之外都出了手，便是才三四歲的老小，也蹣跚過去踩了一個死屍一腳。」
方解淡淡回答：「你那兩個師弟，都是我殺的。」
葉竹寒一怔，然後問：「為何找你？」
「可不能這麼說。」
「不許說我師父壞話！」
廚子尷尬的笑了笑，倒是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沒有想到的是，那黑臉漢子打不過來，撲通一聲跪在雪地里，嘭嘭嘭的極實在的磕了三個響頭。他每一下都那麼認真肅穆，絕沒有一點偷奸耍滑的東西在裏面。叩首的時候自然不會用什麼修為之力，而十萬大山的積雪其實很硬。
「我當年雖然是受人之託將你們幾個帶到了這裏，從始至終也沒想過做你們的師父，但這件事，確實是我錯了。我在外面還有一個弟子，雖然他日日都在我身邊，可我對他何嘗不是如對你們一樣？我不曾教過他什麼，所以他才會我行我素，他也死了……你的師弟死了，我那個弟子死了，皆是我的過錯。」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語氣也陡然一轉。
「又來了人！又來了人！」
……
……
「不過……就算他是十惡不赦之人，但他始終還是我師弟。你可以不是我師父，但他終究是我師弟。所以人死，總是要有個牌位。」
「師父，徒兒不孝，竟然敢對師父動粗，請師
……
「算是……上個祭品吧。」
說完這句話，默然無語。
廚子張了張嘴，竟是不知道如何辯解。
廚子嘴巴張開著，可是連點頭都不敢。看著石灣那臉上的忠厚和尊敬，廚子發現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是在繼續犯罪。
「我這些年這年最痛苦的，不是因為沒有希望，而是因為自己辛苦的去嘗試讓他們相信你是個好人，最終卻只有石灣信了，那還是因為他本性純良。曾經想過，如果再見你時，我會如何？」
方解走過去，替廚子回答：「當時的情況有些特殊，你師父把你們帶到這裏之後，你們師父的師父便過世了，所以他就一直沒能得空回來。不過正如你說的，當初把你們帶到這兒，就是想鍛煉你們的意志。」
他抬起右手抓住左手，然後猛的一拽，竟是硬生生把左臂從肩膀上拽了下來！這變故太突然，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便是坐在他對面的葉竹寒也被驚得臉上變色，卻哪裡能夠阻止。
「其實，和石灣也沒什麼區別。」
石灣也不知道自己叫的對不對，反正紅著臉亂叫了一氣，然後轉頭看向廚子，特別嚴肅地問：「師父，這是咱們師門搬家了？」
廚子點頭：「死了。」
那個從遠處一跳一跳過來的是個看起來很雄壯的漢子，不過面相極忠厚老實，膚色有些發黑，所以和這滿世界的雪白對比格外的鮮明。他跳過來的姿勢顯得有些滑稽笨拙，可是這般的距離尤其是一般的修行者可以做到的？
這樣的人，項青牛實在不知道怎麼來面對。
他說話不多，血如泉涌，卻如此的平靜，想必……早有打算。
「欠的，能還的不多。」
廚子依然不知道如何解釋，因為他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