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目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強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強援

「元翁有言,我朝學子近年來多談心性,少務實務,親民官往往為吏員所挾,自己不能任事。朝廷新法一旦與胥吏相抵,必遭其敗壞,官員為人所欺,為虎作倀而不自知。官員必須要能任事,否則便當罷黜!而要想任事,必先要熟讀律例,知曉實務,因此本科錄士,綜考四書及經義定錄取,以判、誥定名次。似那等只曉得二三條律令,隨便套用者,才學再高,也不可列為五魁!」
是以三場只看首場,首場只看三篇的考核形式看上去並不公平,甚至對國家掄才大典頗為不敬,實際卻是因為實際情況而只能如此的無奈之舉。
即便是范進到了三場,也就是胡亂應付一篇,找了個羅定建州的問題寫了篇策論,實際上沒什麼內容,凌雲翼看了多半會掀桌。反正這東西也是沒人在乎,寫寫就算了。
散席回房,伍廉來到龐豐房內,低聲道:「我看這些同考,面上似有不豫之意……」
考生沒經過實務,不管用新老辦法,實際都很難解決問題。何況這種限制,于考生而言,大多數情況也就是胡亂編造,扯些聖人之言應付。而且三場考完,距離放榜的時間已經很近,考官要忙著看文、寫榜更要忙著喝酒過中秋賞月,哪有那麼多時間看白面書生寫策論。
主考在這種場合擁有絕對權威,有關考試錄取的標尺,就是由主考給出,不管對錯其他人都只有服從的份。如果出了問題,自然也是主考背鍋。所有房官的目光看過來,龐豐繼續道:
范進卻是很為這麼個豁達人物的離場而心中痛惜,在他看來,大明科舉里,如果能多幾個黃燦,或許才能多一些活力。只是他目前既缺乏改變這個的力量,更沒有方向,除了惋惜,能做的惟有努力而已。
薩世忠道:「各房的考官、監臨官都是自己人,這科龍虎榜上范兄定是有名。現在所差的,就是個名次。本朝楊文忠廷和十二歲舉鄉試,楊文襄一清十四歲發解,范兄今年十八歲,略微晚了一些,只與解學士縉中解元時同齡,就盼望范兄中個解元,大家到時候把紅袖招包下來,給你好好賀一賀。」
至於為什麼小三關里不考這些內容,道理也很簡單,秀才按照規定,是沒資格擔任朝廷公職的。這些東西對他們而言,不是應知應會內容,所以不需要考核。而舉人就有資格授官,像是最近強勢回歸的海瑞,他自己就是舉人出身授教諭,一路做到巡撫、都御史。
隨著科舉的發展,考生應付二場考試也有辦法,就是找大明律的吏或戶律背上五條,到考試時不管是否合適,生搬硬套上去,乃至一場的卷子里,大半內容雷同。反正舉人距離做官還有很久,考官也不會為這個去深究,上下互相妥協糊弄,二場考試不被重視也是這個原因。
陳家的慶賀只搞了一天便停了,餘下兩天,陳紹典都把自己關在家裡研究表題判論,又向范進打問羅山大戰的情形。這一科廣東的表題肯定離不開羅山,倒是不用多說。二場的考試內容其實比第一場還要豐富,考生要按題目做論一篇,判五道,詔、誥、表內選一題做一道。
再者,從考官的角度上,精力也達不到。簾官要喝入簾酒、出簾酒、犒勞酒、辛勞酒以及三日五日的定期宴會。人喝的頭昏眼花,時間又被佔去大半,還要在規定時間發榜,就很難有系統的時間來看文章判題。更別說負責閱卷的學官自己也未必真的懂實務,讓他們評論這種應用文質量,往往也達不到。
四人一陣哈哈大笑,范進道:「承薩兄吉言,這話咱們弟兄說說可以,若是讓外面那些學子聽見,多半要說我不知好歹了。雖然黃老兄一時不慎挨了處置,可是潮州林夢楚學問驚人,平心而論,我的學問多半不及他。」
幾名學官都放下筷子,目光齊落在龐豐身上,只聽龐豐道:「朝廷設科舉以選俊秀,其用心無非為國選賢。三場之設,用在微言大義自卷中窺其才學心性,以觀能否為國出力,這便是科場設立的用意。可是近年來,國朝學風敗壞,士子多尋機取巧,用心鑽刺,于學業上華而不實,只求一朝幸進,沒人認真去做文章,更不用說做事。元翁對此深為擔憂,為正學風,肅綱紀,本科秋闈的規矩,要改一改!」
一名同考忍不住道:「可五魁乃是五經魁,不以經取而以判決,似乎與禮不合。」
三場考完正是中秋,考生們在考場是吃不到好東西的,等到考試結束自然要彌補。貢院里雖然有食物發賣,但是其質量和價格都很感人,對其要求只能是吃不死人就足夠,別的不能奢求。
比起普通考生,范進在二場的考試里是佔便宜的。他在羅山的模擬知州訓練並不是白費工夫,除了日常的工作出來外,包括寫判、寫表,都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乃至凌雲翼向朝廷寫本彙報工作表功請賞,亦離不開范進動筆,所以對於這些應用文體他接觸的時間早,寫起來並不算困難。
龐豐冷笑一聲,「他們高興與否又有什麼關係?我們是要回京的,除了元翁的意思,其他人的念頭……不必理會。你隨我且去各房裡看看,若是有遺漏的好卷,也好搜上來。凌制軍三本保一人,元翁必要錄他,若是把這個人漏了,咱們就等著在翰林院結丹一輩子,也休想丹成飛升。前程要緊,輕忽不得。」
傅亮也道:「是啊,梅柱史雖然厲害,但是衡文這種事,他也有心無力,無從干預。若是龐、伍二位有心作梗,事情怕還是有波折。畢竟海瑞現在回鄉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忌憚他的名氣,故意罷黜那些與官府有關聯的學子。」
幾名考官盡皆無語。張居正的霸道較之當初高拱有過之而無不及,幾個小小房官,自然不具備和首輔較力的資格與膽魄,除了接受以外,實際也是沒什麼辦法可想。崔善心內卻暗道:那范進不知道有什麼手段,居然能直通到天上,這神仙睜眼居然用了兩回,連這京里來的天神,都給他幫場子?所謂能任實務的書生,這一科除了范進,還有第二個?
在二樓,正中的雅座內,范進、薩世忠、陳璘、傅亮四人同坐一席。考試一結束,護場兵的任務就輕鬆了大半,考慮到明朝當下基本沒有精神病人襲擊貢院搶奪考卷,大半士兵都放假去過中秋,傅亮自然就給自己放了假。
傅亮也道:「這林夢楚邪門的很,我給他房裡放了狐狸,原本指望咬他一口或者嚇他個跟頭的。哪知這傢伙不知道有什麼手段,居然把那畜生給降住了。聽說他出場時,是帶著狐狸走的,那畜生就乖乖在他的盒子里盤著,既不叫又不鬧,你們說是不是邪門?人說讀書人有浩然正氣,百靈不侵,看來這話是真的。」
對於舉人來說,這些應用文及公文,已經是他們應知應會內容,如果不能有效掌握,放到公職上可能沒辦法履行工作,連正常的職務行為都未必能開展。以明朝科舉制度的設立及考試內容安排看,其實是個循序漸進過程,通過考試選拔的方式,選出合適的人才放到合適位置上。從這個角度看,這種制度至少在明朝眼下的生產力水平下,是最合適的選官方法。
貢院之內,此時也已經設了酒席,龐豐、伍廉兩名翰林為首,帶著一干同考官賞月飲酒,范魚、醉蟹乃至蓮蓉餅等物,一樣不缺,擺滿了桌子。酒過三巡,龐豐從閑談切入正題。自入考場以來,他與伍廉就鎖了闈,不與外界交涉,固然是絕了請託人情的路,也讓一干同僚覺得他們高深莫測,摸不清其到底是什麼路數。
如果打比方的話,第一天的考試與小三關相輔相成,依舊是世界觀的問題,考的是學子才學心性,從二場開始,才是真正的公務員考核,考教學子為官理政方面的能力以及應用文公文寫作水平。
其中唯一的問題,就是設計制度時,沒能考慮到經驗這一方面的差距。一個普通書生,如果從沒經歷過實政,不管是判決還是寫論,都有些強人所難。大多數秀才未必讀過大明律,讓這樣的人寫判,能寫出什麼東西不言自明。
龐豐一笑,「這有何難?先決出判詞優秀者,再從中選拔經義高明者就是,亦不違制。再者這是元翁的意思,我等只須照辦,不必置喙。請各位抓緊把本房二場優等卷子交來,免得耽誤發榜。」
考過秋試,凡是入榜的,未來就是同榜舉人,有守望相助的義務。考前幫忙打架,做官幫忙打官司,都是應有之義,所以抓緊時間聯繫感情,搞搞同鄉會,或者才子宴都正當其時。
陳璘笑道:「薩兄這辦法是好,只可惜范兄不合用。他若是真敢那麼走上一遭,只怕耳朵遭殃,膝蓋受苦,頭上少不得還要頂個臉盆。」
判必通律,策必稽古。所寫策論必鬚根據聖人之言五經四書,指出上古先賢聖人是怎麼做的,並且要寫出典故所本,證明不是自己妄自編造。實際就是用老辦法解決新問題。
薩世忠哼了一聲,「這話我可不怎麼信服,他若是真百靈不侵,就到羅山走一遭。那邊現在還有幾個萬人坑,夜晚風大,鬼哭狼號,他若是能降住,我便寫個服字給他。場內不論文,他的學問高低與錄與不錄,實際沒什麼關係,主要還是要看人。現在,最大的變數,就是兩位主考。」
黃燦的遭遇,對於大多數考生而言,其實連警告都算不上。一般心理都是:哦,原來這人居然這麼倒霉啊,然後就沒有什麼然後。幸災樂禍,或是指責黃燦活該的也不少,于這位順德鬼才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麼概念,了解他的也多半為自己科舉上少了個對手而歡喜,沒幾個人真為他難過。
范進笑道:「罷黜,他們是不會的。至於點我什麼名次,咱們猜謎也沒有用。兩位京官有京官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咱們不要猜謎。反正再過五天就是辰日,正是發榜的時候,到時候一看就知,現在不必自尋煩惱,來,我敬幾位一杯!」
所以到了這一場,整體格局就是考生隨便寫,考官隨便看,四書定錄取與否,五經決定名次。二場的判誥算是錦上添花,第三場的文章就算寫得天花亂墜,也沒多大用處。所以不管人有多大才學,在鄉試策論環節,都體現不出來,有這方面的本領,也只能等到會試時再說。
從小范庄普法再到幫楊劉氏打官司,大明律范進讀了不止一遍,靠著系統加持,法條可以記得清楚。而來自後世的學習,讓他的邏輯思維能力也比這個時代大多數考生為強,做這種應用題比做那種八股題實際更適合他發揮。
八月蟹肥,范進特意預備了菊花鍋子,十對上好螃蟹,幾壇桂酒,幾人推杯換盞極是熱絡。四個人雖然包含了文武兩道以及錦衣系統,但彼此經過若干事件之後,自然而然產生交集,范進日後若是中了進士,幾人都能得到照拂,因此於他的功名也極是熱心。
一品香里的酒席定單已經排到七天之後,衣冠俊秀早早的就擠滿了酒樓與各色佳肴進行搏鬥,阿巧等盲女則在台上唱著才子高中狀元迎娶相府千金的故事,為一干未來棟樑們鼓舞士氣。胡大姐把自己打扮得醜醜的,來往上菜,連帶著林氏艦隊的女人一起,讓才子們起不了其他心思。
如果這個時代還存在其他穿越者,也想要走科舉之路晉身,就不能幻想靠策論環節寫出驚世駭俗的內容,或是乾脆用什麼未來的見識折服古人獲取出身,這在明朝是辦不到的。
等到考試開始,考官們定期宴會他們肯定要參加,但也是多聽少說,很少發表意見。直到現在差不多到了見分曉的時刻,真正需要定調子時,龐豐才說道:
「列位,下官出京時,元翁曾有話說。」
而第三場的策,則類似後世的議論題。由出題方給出五道治國理政方面的問題,由考生選其中一題做答。答案上不寫題目名(因為題目實在太長)。只寫策第幾問,然後于下面填寫答案。第三場由官府給出五個題目,考生選其一做策一篇,要求一千字,是三場里唯一出題人寫的字比考生還多的考試,考起來也最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