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連喪
眾臣可不知道何宿想的是暫時為自己解圍，他們只知道何宿本就是閣老，如今有內閣成員開口贊成，沈栗入閣便勢不可當。
邵英這些年不遺餘力打壓臣子，如今朝中敢梗著脖子哭諫、死諫的人已經不多。何況又是在地位更替的節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無論如何，邵英能不動聲色地將權柄一點點從大臣手中摳出來，倒也算得上手段超凡。唯嘆他這些年疑心越來越重，手段越來越趨於陰狠，以致於死後沒有多少人能真心為他一哭。
沈栗隨即陪著元瑞見了緇衣衛指揮使邢秋。
邢秋忙不迭應下。像這種密謀案本是緇衣衛偵辦重點，可惜這一遭偏不是他們發現，而是沈栗與武稼上報。這已經是緇衣衛無能的表現，若再出差錯，便是新帝罷免他的好由頭。
何宿深吸一口氣：「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不過一晝夜，父親、皇祖父、皇祖母，連喪三位長輩，萬里江山須臾便扣到自己肩上。元瑞年不過十七，又沒經過大風浪，到此時還覺不真實。
沈栗可以協助新帝震懾朝廷，但後宮的妃嬪們也要有人管束。太孫妃比元瑞還要小兩歲，實在撐不起事。太子妃起碼敢於下令殺人，地位又高，後宮還是托給她才能令人放心些。
沈栗聽旁邊大臣低聲嘟囔：「好歹也是行走宮中的大太監，要殉葬怎不知道找個僻靜地方？偏死在皇上寢宮，莫說驚擾皇上英靈，便是驚著了太孫、皇子們也是罪過。」
「臣亦贊同。」別說錢博彥一向只做應聲蟲，便他稍有不願，在已經有一位閣老投了贊成票時他也不會再出言阻攔。
「皇上就是規矩。」沈栗漠然道：「何大人，先帝屍骨未寒，您是要在先帝面前教訓皇上嗎？」
「放心吧，卑職保管給您辦得妥帖。」才茂應道。
權利更替之際，緇衣衛指揮使往往同首領太監一般，隨著地位更迭。
沈栗小心翼翼擋在新帝身前，雖說這位親自動手行刺新君的可能不大，還是防著些好。
有人帶頭拜下去，眾臣便跟著叩拜：「臣等參見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邵英轉目看向太孫：「元瑞，朕這輩子最難以釋懷的事便是北狄未平。你要記得，你父親，皇祖母還有朕會早死都是北狄人害的，將來要為朕報仇！」
又是一日過去，前來哭喪的大臣及家眷精疲力倦出宮，預備翌日繼續來哭。
「陛下和沈……大人放心，微臣定當不遺餘力誅殺叛黨，絕不走脫半個賊人。」邢秋拍著胸脯道。
邢秋點頭：「微臣明白。」
「臣定當盡心竭力。」沈栗叩拜道。
沈栗跟著哭了幾聲，然而想到邵英命驪珠給他下毒，便有些哭不出來。與一眾大臣們不同，他對邵英更多是出於對王者的尊敬而非愚忠。
仔細算來，沈、邢兩家上一輩還連著親，沈栗算邢秋晚輩。邢秋倒是想尊他一聲閣老，可惜這閣老面相太嫩，邢秋到底沒能張開嘴，只好含糊一聲大人。
輕嘆一聲，見錢博彥還沒動靜，沈栗頻頻給他使眼色。錢博彥愣了愣，方回過神來，起身上前叩拜太孫：「皇上龍御歸天，太孫殿下不要哀毀過甚。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殿下早登御座，以安天下。」
「殿下繼位乃是皇上遺命，臣等敢不遵旨？還請殿下即刻繼位，以慰皇上在天之靈。」沈栗高聲道，隨即大禮叩拜：「臣等參見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邢秋有妻有子，還沒有如驪珠一般殉死的打算。好在他與沈栗熟，想藉著這個關係在新帝面前留個好印象，保住自己的位置。
「皇上！」四下哭聲大作。
「已經聯絡好了，」何密微微吐氣，低聲道：「子時便動手。」
也罷！做邵家的大臣實在太憋屈，扶了何澤上位，恢復前朝制度，好歹過得自在。邵英已死，時機已到，自家
司禮監已過來催請大臣們往前殿哭靈，元瑞道：「沈師陪朕去換了孝衣。」
大臣們對驪珠的死活漠然以待。帝前得勢太監，皇帝在時要保持敬畏甚至奉承，皇帝死了便不入大臣的眼，反怪他死的不是地方。
「孫兒記……」太孫還未說完，邵英已溘然長逝。
沈栗垂目，驪珠多半是刻意的。這太監忠心邵英一輩子，最後卻被主子殺了唯一的血脈親人。邵英死了，他不敢不死，不能不死，但稍稍表示一點不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怕他這點小心思沒人猜得出來。
大臣們的心情十分複雜。
「皇祖父！」太孫大哭。
「千萬小心，不要走漏風聲。」元瑞囑咐。
餘下想要勸諫的大臣們緊緊閉上嘴。有什麼事日後再說，先帝才剛合眼，皇上心氣兒不順，這時可不是諫言的好機會。
好在大殿中「哀而不傷」的人多著，只要哭的響亮，也沒人會有心指責哪個不夠誠心。
「還請陛下下旨，立即尊奉先太子為帝，尊太子妃為皇太后。」沈栗請道：「如今後宮無主，陛下也不好即令太孫妃殿下晉皇后位，還是請太後娘娘出面主持後宮吧。」
眾臣面面相覷。得，三言兩語，沈栗這文淵閣大學士算是板上釘釘了。
皇帝的臨終囑咐，他們不敢出
元瑞醒悟道：「正是，朕須得立即下旨。」
何家的宅院中一片黑暗，似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有湊近自己觀察，才能發現這庭院中人頭攢動。
才茂點頭應是。逆謀案向來有錯殺沒放過，誰趕上誰倒霉。
一聲悶響過後，有人叫道：「驪珠公公為皇上殉死了。」隨即有內監匆匆過來將驪珠的屍體抬出去。
邵英含笑道：「沈栗，不要讓朕失望。」
宮門緩緩合攏，夜色漸濃，皇城內外暗流洶湧。
邢秋想了想，低聲道：「何家與禮賢侯府仇大了，多派些人保護沈家。雖他們家自有護院，但有幫忙的總不嫌多不是？」
邢秋悄悄吩咐才茂：「大股叛匪有沈侯及令父領兵圍剿，咱們緇衣衛只管盯好各官員府第不要被亂賊滋擾，或被拿了家眷威脅。仔細城門，不要走漏賊人。尤其是那個所謂前朝餘孽，一定要連他妻兒都抓到，通房、丫頭也不可放過，仔細查探他有沒有外室子。另有趁亂上街鬧事的，不論叛逆、百姓，一律殺了。」
「陛下不必擔心，先帝已經為您安排好了。」沈栗柔聲道。
他們知道以沈栗的才幹和資歷確實擔得起一任閣臣，然而此人著實是太年輕了。年輕的
何宿不甘不願磕下頭去，雙眼滴溜溜亂轉。他已官至閣老，原也無甚野心，無奈家裡要造反，為了不被連坐入刑，他也只能跟著一起謀逆。
元瑞微微點頭：「無妨，諸位臣工先行，朕隨後就來。」
「錢博彥。」邵英道。
何宿雙目微閃。
「逆賊這兩天必然動手。還請邢大人費心，皇宮內外及各大臣府第上都要多加註意。」沈栗道。
太子妃昨日還是東宮女主人，今日便成了皇太后。她陪伴太子多年，知道如今不是悲傷哭泣的時候，立即持了太后寶璽，往後宮主持諸事。尤其是各位太皇太妃，皇太后索性藉著喪事將她們聚到一起，名為哭喪，實則保護。這都是各位王爺的親母，若是在此役中出了意外，新帝可不好向他的皇叔們交代。
何宿一怔，反對道：「萬歲，外臣不宜在宮中行走，這不合規矩。」
二人心中清楚，以沈栗的年紀和新帝對他的依賴，只要這人不犯錯，早晚有他做首輔的一天。他們既然往日里與沈栗有些交情，便是天生的好運，不說如何巴結，只要將這點子情義維持好便是福氣。
待眾臣與嬪妃退去，元瑞才露出茫然神色。
太孫哭道：「皇祖父屍骨未寒，況吾年少才疏，怎敢承繼大位。」
「沈師，吾……朕該怎麼辦？」元瑞忐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