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妖
第一百二十八章 虧欠
在場的，無數的妖怪都遠遠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如夢幻般美麗的女子，竟如此失態。
她在心中反覆質問著。
忽然間，他身軀一震，闕庭處原本緊閉的第三隻眼猛地瞪大。
這是一剎那的崩潰，決堤。
他們，指的是遠處那些可憐巴巴的妖眾。
……
楊嬋的手火辣辣的，微微歪著腦袋的猴子卻只是笑了笑，笑得淡如清水。就好像這一巴掌他本就該挨一樣。
為什麼要這麼固執，連命都不要了。
「人總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不論輸贏，不是嗎？」猴子凝視著前方焦黑的地面，淡淡地笑著。
她怔怔地看著那笑容，有一種窒息般的感覺，揪心的痛。
低下頭，猴子抿著唇，依舊是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和天庭作對，總有那麼一天，不用你要求，我也會去做你想我……」
遠處，僅存的妖怪們正在重新劃分以備應對接下來的戰鬥，兩艘俘虜來的天軍戰艦已經做好了騰空的準備。
許久，猴子緩緩地轉過身去。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了，她嬌軟的身子微微一傾，倒在猴子的懷裡。
他們正睜著眼睛，靜靜地望著猴子。
那目光中帶著絲絲的感激，可楊嬋要的不是感激。
「人總有些事情必須做的，人？」低下頭，她重複著猴子的話，仰起頭，她笑，冷笑，苦澀地笑，一種悲切的，不屑的笑：「人？呵呵呵呵……」
楊嬋的心在絞痛。
她屏住呼吸，拚命地忍著，可越是忍著，她的眼淚越是不爭氣
楊嬋撲上去伸手想要拽住猴子。
猴子低著頭，楊嬋握緊了拳。
可這個世界真的需要他們這種人嗎？
甚至有人問獅子精：「要不要上前幫忙？」
猴子低下頭，抿著嘴唇，眨巴著那雙布滿血絲疲憊的眼睛：「想逃也無路可逃，不是嗎？」
「對不起……這是我欠白猿的，我欠他一條命。」
淚如雨下。
伸手一翻，道道流光匯聚，一把三尖兩刃刀迅速現形。
下一刻，他已經消失無蹤，懸空的茶杯墜落，將茶水灑了一桌，滾動，卻沒有落地。
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感覺有什麼在撕扯著自己的心，感覺自己就要化作水在這天地間揮發殆盡，感覺自己就要瘋了……
歇斯底里的聲音在冰冷的夜裡回蕩，落入猴子的耳中，不知為何，卻那麼地溫暖。
「我不要——」楊嬋歇斯底里的喊了出來。
許久，獃獃地站在原地，楊嬋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怔怔地望著猴子，咬緊了唇：「你答應我只拼這一次的。」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
那目光平淡如水。
「那你呢？」楊嬋緊緊地盯著他：「真要留下來等蛟魔王嗎？也許還不只，還有一支天軍……」
無論如何，都必須撐住。
遠處，所有的妖眾都獃獃地看著他們。
仰起頭，他望著滿天星斗，深深地吸氣，淡淡地呵出一陣輕霧，在這冰涼的夜裡消散，什麼也沒留下。
「可你能連他們的痕迹也一起抹去嗎？」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楊嬋咬著牙，那身軀在顫抖，聲音在顫抖：「從一開始我就不同意，現在你居然還想去面對那隻妖王！」
楊嬋一把將他推開，哭喊道：「我不要你的諾言！我不要——！你是個騙子！你每次都這樣，早晚有一天，你會被自己害死！」
「那我呢？你就不欠我嗎？你一次又一次地冒險，你想過我嗎？你死了，拿什麼還我？」
「對得住自己的心？呵呵。」她冷笑了起來。
為了這隻倔得像茅坑裡的臭石頭一樣的猴子，這隻該死的破猴子，她竟然崩潰了。
月朝面無表情地牽著小狐狸的手。
「我不要這樣……」
只是，這一巴掌卻沒有打懵猴子。
千年了，在絕境中，她咬著牙挺過。與強大的天庭生死搏殺，她咬著牙挺過。即使與自己的哥哥決裂背道而馳，她也咬著牙挺過。
「這不是還沒拼完么？」猴子側過臉來，傻笑，那聲音微微顫抖，似是賴皮，心虛了。
為什麼要去和惡蛟較勁，為什麼要恪守無法承受的承諾？
這分明只是一隻猴子。
清脆的聲響在夜空中回蕩。
這一人一妖，從來就不是同類。
壓抑的氣氛瀰漫開來。
萬里之外，灌江口二郎神
極速的飛行掠起了狂風，雲層都為他讓路，大地在身下幻化，天空的星辰化作線狀，四周的空間都彷彿扭曲了一般。
「對不起，別哭了，好嗎？我答應你，一定會留著命履行諾言的。我們改變我們的交易好嗎？按著最初你想要的。」
「對不起。」獃獃地站了許久，猴子最終還是抿著嘴，一步步往前，朝著遍野的妖眾走去。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面對一臉怒容的楊嬋，猴子抬起頭，看著她，只能是笑：「他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我。」
她捂著臉抽泣，猴子面無表情地站著。
那不是她要的。
在人的眼中妖精是異類，在妖精的眼中，楊嬋又何嘗不是異類呢？
總有些事情必須要去做……例如復活雀兒，例如替白猿保護這幫妖怪。
……
可這一刻，她竟然心痛了，崩潰了。
「這裏除了我，還有誰能應對惡蛟？靠他們嗎？」
那些目光，無路可逃。
「你瘋夠了沒？給我醒醒！醒醒！」她哭喊著。
楊嬋的呼吸越發急促了，她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這隻怪異的猴子，眼眶中隱隱泛起了淚光。
低下頭，捂著臉楊嬋抽泣了起來：「你是妖精！你怎麼就不明白？你憑什麼要去做人才會做的事情？你只是個妖精！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死？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像個妖精一樣怕死嗎
劇烈的咳嗽之後，他捂著嘴，低垂著臉，淡淡地說道：「事情的結果，其實我反倒不太在乎。可如果不去做，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我沒他們想的那麼好，我很自私。我只求對得住自己的心。」
她以為自己只剩下仇恨，早已經沒有心了。
那聲音已是哀求。
正當此時，只見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轉身拍在楊嬋的後勁上！
她寧願他一巴掌摑回來，而不是這樣笑。
她終究是哭了出來，哭得像個無助的女孩，哭得梨花帶雨，哭得像她本應該有的樣子。
「你以為你去了就能改變什麼嗎？」指著遠處的妖眾，楊嬋喊道：「你以為你真的在幫他們嗎？你這次殺了那麼多天兵，很快天庭就會傾巢而出！所有的妖怪都會被圍剿！你以為你改變了什麼嗎？你以為你是英雄？你只是個瘋子！一個傻子！一個自不量力的小丑！」
兩人就這麼獃獃地對著。
這一掌，打懵了楊嬋自己，也打懵了遠處觀望的妖眾。
種族不同，守護的東西不同，可他們到底是一類人。
沉默，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他笑了，發自內心的笑。
一剎那，咬住嘴唇，她猛地往前幾步，卯足了勁頭一巴掌甩在猴子的臉上。
身上的傷都已經簡單處理過了，他獃獃地坐在焦黑的地面上，將行雲棍架在肩上，抬頭朝著西面的天空仰望：「你和月朝先走吧，護著那些受傷的妖眾先走，帶上小狐狸。」
咬著唇，一滴滴的
可，千年了，她不也是這樣嗎？
「不，我不走！」楊嬋搖頭。
「我可以抹去你所有的痕迹，讓他追蹤不到你！」
內傷已經越來越嚴重了，甚至連先前突破的時候留下來的隱疾，也已經複發。但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不能倒下去。
死守的淚水終究是決堤了。
獃獃地眨巴著眼睛，他微笑著說：「可這個世界，總要有這樣的人，不是嗎？咳咳咳……」
「不……不準去……」
轉過頭看著泣不成聲的楊嬋，看著這位絕色美人在自己的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眨巴著眼睛，看了許久許久，他柱著行雲棍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躬下身子將她一把抱住：「聽我的，你和他們一起走，我隨後就會趕上。」
她只要他活著，不想他死。
他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笑著。
他捂著胸口，劇烈地咳，每咳一下，五臟六腑都好像要裂開一樣，咳出了一縷血絲，痛楚溢於言表，可還在笑。
她怔怔地望著猴子，望了許久，卻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啪——！」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面對的是誰？」她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那是一隻化神境太乙散仙的蛟妖，你知不知道？還有一支天軍，那十有八九是天蓬元帥的部隊，你以為天蓬的親兵是這些玄龜部的兵痞能比得了的嗎？」
所有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匯聚。
凌冽的風從身旁刮過，刮幹了身上的血，只留下點點的猩紅依舊覆蓋在絨毛上，如同焦紅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