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大聖娶親
第四百零五章 心事
停下腳步，猴子掏了掏耳朵，懶懶地回頭道：「回花果山收拾角木蛟，免得她繼續傷心了。」
她只能獃獃地看著，獃獃地落淚。
「看著我已經擁有了一切。可我真的擁有了嗎？沒有，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點頭我才擁有，只要有一天……有一天，他們搖頭，就可以輕易地將一切奪走。一旦走回老路上，萬一我真被壓五行山下，那楊嬋在哪裡？風鈴在哪裡？我花果山的兄弟們在哪裡？」
頓時，兩人都沉默了。
正殿中，糊裡糊塗的談話還在繼續著。
小和尚眨巴著眼睛，撓了撓頭想了許久，搖頭道：「不懂。」
半響，他舉起手重重在小和尚的腦瓜子來了一下。
「她和雀兒不同。雀兒，我只能死死攥住她才能有一線生機。她……只有我鬆手了她才能有幸福。」
大殿的門被沖開了。
他獃獃地說道：「怎麼說呢……她真的很好，好到，我都感覺我配不上她了。」
「你幹嘛？」
小和尚扁了扁嘴道：「你以為我想當和尚啊？」
「咣」的一聲巨響。
那小和尚連忙閉嘴，低頭，半響，又偷偷抬起眼來小心翼翼地望著猴子。
「這個辦法好！」鷹妖點頭道。
淡淡地望了抱成一團的眾僧一眼，猴子緩緩背過身去，撿起一串掉落在地的念珠，躬身坐回蒲團上，眨巴著眼睛，發獃。
「哦……哦，諾！」
「啊？」猴子心一虛，反問道：「你一個和尚，有這麼問話的嗎？」
寺院的大門總算裝好了，現在輪到被妖怪們倒騰的一塌糊塗的庭院。
「好你媽！」耗牛妖重重在鷹妖後腦勺上扇了一巴掌，叱道：「你打得過大聖爺？」
小和尚獃獃地眨巴著眼睛。
浮空艦的船艙中，風卷著殘雲從敞開的舷窗外呼嘯而過。
「幹嘛打我？」小和尚捂著腦袋氣鼓鼓地說道。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幾個妖怪迅速跟上了聖母的腳步，餘下的幾個呆愣地回過頭望向站在正殿中的齊天大聖。
守在浮空艦上的幾隻妖怪看見滿面淚痕的聖母一下慌了神。
說著，猴子拍了拍大腿緩緩地站了起來，往外走。
「這……大聖爺這次實在太過分了！連我都看不下
一卷微風從窗欞透入，微微顫動著臉上的絨毛。
一眾妖怪頓時亂成一團。
「你這小和尚怎麼說話的？」
「你去哪裡？」
小和尚木訥地搖頭：「不能。」
「你不是有八房媳婦嗎？這種男女之事我們不懂，你來給三聖母出出主意。」
可眼淚一滴滴的墜落，只一會，眼淚與絲線糊在一起，它變成了一隻醜陋的鴨子。
楊嬋靜靜地呆坐著，任由窗外捲入的風拂過臉頰的淚痕。
揚起風帆，浮空艦返航了。
「你不懂也是正常啦。」猴子躬著身子獃獃地想著，輕聲道：「情況是這樣的，我呢，欠了一個人許多，欠她一條命，她為我而死，我答應了復活她，並且娶她為妻。」
「不想嗎？」
猴子低著頭，嘴角微微翹了翹，卻最終也沒能綻露笑容。
許久，她低下頭，從衣袖中取出那份隨身攜帶的刺繡，伸手細細地撫摸著上面的一針一線。
「開船。」她掩著唇，眼淚依舊如同決堤一般。
猴子盤起手，無奈地搖頭嘆氣：「我算看明白了，那王八羔子，一直都在乾著釜底抽薪的勾當。花果山？齊天大聖？這對他來說算什麼？就算我將角木蛟的大軍全滅了又如何？只要那王八羔子點個頭，不用幾年，天庭又是百萬大軍。玉帝，也就是個扯線木偶罷了。」
那蜥蜴妖眨巴著眼睛，低聲建議道：「要不我們返航，替三聖母把大聖爺擄回去？」
她獃獃地說道：「真的……都補救不了了嗎？」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那一天到來。可我給不了她幸福，真的，給不了。跟著我，她只會在這個漩渦里越陷越深。有一天，成為那些老傢伙用來對付我的籌碼。」
正殿中，猴子獃獃地站著，注視著楊嬋，腦海中一片空白。
依舊是那歪歪曲曲的烏鴉，依舊沒有顏色。
獃獃地站了許久，猴子緊蹙著眉道：「我……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在這時候……因為這種問題而……」
小和尚搖了搖頭道：「可是，那樣師傅肯定就會傷心。師傅撫養我長大，我怎麼能因為一己私慾讓他傷心呢？我要當好這個和尚，長大了接師傅
「是一隻金絲雀。」
「其實我都懂，我只是想著，再等等，等到劉彥昌出現了，也許……也許到時候，她就再看不上我這隻猴子了。那樣雖然也坎坷，但最起碼，她最後是幸福的。」
猴子勃然大怒，那小和尚卻一點不怕他，雙手合十，學著他師傅的樣子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喜歡還讓她傷心，這什麼道理？」
屋外正七手八腳試圖將寺門裝回原位的眾僧望見猴子與小和尚靠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聊著，一個個面面相窺。
「不是說其他什麼都可以嗎？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楊嬋怔怔地望著猴子道：「是不是這個要求也不可以呢？」
楊嬋睜著眼睛，獃獃地笑了，一步步後退。
「我很感激你這一百多年來的貢獻，可是……」
「擄來的就沒主意了？」
哽了半天，猴子才緊蹙著眉低聲道：「那樣，就等於更進一步將她卷進這場漩渦里。不只是她，連花果山也一樣。一旦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天知道這些老傢伙會幹出什麼事來。越在乎，就越容易失去。只有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拿著一本破佛經，他們才會拿我沒轍。」
「對啊，興許大聖爺只是還在猶豫。我看大聖爺對聖母大人也是有情有義，要不怎那麼大家當都放心交給聖母大人打理呢？你們說對吧？」
擺了擺手，猴子想將蒲團挪回去了。
「我……我那都是以前當山大王的時候擄的，投靠的時候就順帶帶了過來。」
一個個妖怪都怔住了。
船艙中，楊嬋一點一點地解開自己綉了一百年的絲線，試圖將「烏鴉」變成鴛鴦，變成它原本就該有的樣子。
清晨的露珠在葉片上緩緩滾動，滴落。
幾個月過去了，因為繁忙的政務，她竟沒能抽出時間給它上色。
吧唧了下嘴，猴子又接著說道：「可後來出了問題……這問題很複雜，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有好多大壞蛋都盯著她，拿她做文章。其中有個王八羔子最可惡，他不只不想讓我復活她，還想將她從世上完全抹去。你說我能因為代價大就背信棄義嗎？」
「我知道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可是
「你怎麼忽然就……」
許久，小和尚低聲問道：「你不喜歡那位姐姐嗎？」
……
「我們……怎麼辦？」
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和尚被勒令不準搗亂，塞到猴子身邊搖頭晃腦地讀著佛經，時不時嘴裏冒出幾聲不清不楚的聲調，估摸著該是有些字不認識了。
低下頭，猴子喃喃自語道：「我在乎什麼，他們就利用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的武器……那個王八羔子還跟我說，他可以接受我和楊嬋成婚……嘿，他早就算到有這一天了。下一步，他是不是也要用楊嬋來威脅我呢？一旦我……」
「小小年紀不好好念佛，攪合這些，將來肯定修不成佛。」
長發在風中微微地起伏。
那蒲團又挪近了幾分。
所有的線擰成一團，再也解不開了。
明媚的陽光從窗外投入，歪歪斜斜地照著兩人。
「對對對。」眾妖怪紛紛點頭。
「啊？」小和尚伸了伸腦袋獃獃地聽著。
……
明媚的陽光斜斜地照著山巒。
「打你了，怎麼啦？」
楊嬋低著頭，緊緊地裹著披風快步穿越了庭院，頭也不回地走出寺廟。
「你胡說什麼？聖母大人，您就別哭了，大聖爺不還沒答覆嘛？」
「……恩，總之大概情況就是這樣。我開始只是想要復活她，後來又建立了花果山，再後來我還反了天當了齊天大聖，到地府查了生死簿，結果……那生死簿居然是空白的……我一下發現原來我幹什麼都是白搭，人家早一百多年就做好準備了！」
半眯著眼瞧著那小和尚，猴子低聲道：「你來說說，我是不是真做錯了？」
一句話，頓時哽得猴子無言以對。
寺廟裡的和尚們已經七手八腳地開始收拾妖怪們留下的爛攤子了。
猴子依舊獃獃地站在正殿之中遙望漸漸遠去的風帆。
「她說她做噩夢夢見我回到花果山看見一片焦土嗷嗷大哭，夢見我被玉帝拿下了沒人去救我……其實我也夢見她了。夢見她嫁給劉彥昌，成親的那天，我喝得爛醉，不省人事……夢見她被壓在華山下，我每天去看她。夢見她的孩子來找我，我傾盡所有教他……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樣一種感
猴子當即惡狠狠地瞪了小和尚一眼。
「為了我，她已經付出那麼多，難道我還要犧牲她的幸福嗎？」
……
「你想娶剛剛那位姐姐嗎？」
站在門口，一個個苦著臉，無所適從。
陰暗的正殿里，猴子依舊靜靜地站著，靜靜地注視著她遠去的身影。
老和尚掙脫了繩索驚慌失措地跑回來，看到小和尚們一個個都安好，頓時，師徒幾個抱在一起嗷嗷大哭。
「烏鴉……難道就真的不如金絲雀嗎？」她靜靜地嘆著，淚眼朦朧。
「你覺得這是無關緊要的問題？」楊嬋怔怔地問道。
「說不清楚？好一個說不清楚。這就是我等了一百多年等到的結果嗎？」
「皺皮！皺皮！」鷹妖扯著嗓子嘶吼。
「猴子還能跟金絲雀在一起？」
「肯定不想啦。」小和尚搖頭晃腦地說道：「女人是何物我都不知道，肉是啥滋味我也不知道。還沒入凡塵呢，就要跳脫凡塵……可是師傅說，我生來就是當和尚的，因為我一出生，就被送到這裏。只有齋菜，自然只能吃素啦。」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拿著一把刀子在你心口上戳，一刀接著一刀。」
「聽懂了……一點。就跟佛經一樣嘛，師傅哪次念經我聽得懂了？反正先聽著，懂不懂往後再說唄。」
盤起手，猴子微微靠向小和尚，緊蹙著眉頭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深深吸了口氣，猴子獃獃地說道：「那些傢伙，比誰都狡猾，一個個都是上萬年的老妖怪，活成了精。他們看似撒手什麼都不做，看似由著我胡來，可輕巧的一個動作，就能逼得我走投無路。他們知道我在乎什麼，知道什麼才是我的弱點……這玩的根本就是心理戰。在這裏這些天，佛是沒修成，但我算是想明白了，這些老傢伙啊……」
「你聽懂了？」
那眼眶微微發紅了。
……
……
歸航的號角在山間緩緩盪開。
小和尚仰著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猴子。
「恩，看來我們有共同語言了。」猴子點了點頭，將蒲團往小和尚的方向挪了挪，掐著手指接著說道：「這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反正我和那個王八羔子勢不兩立，大家死磕就是了。可現在形勢又發
「那麼多的老傢伙盯著雀兒……我不想有一天她也一樣。我已經害了一個，不能再害第二個了……」
……
「在，在這兒呢！」一隻臉皺得像八十歲老頭的蜥蜴精從妖怪堆里鑽了出來。
小和尚懵懵懂懂地眨巴著眼睛，靜靜地望著他。
「人小鬼大。你要不想當和尚啊，我跟你師傅說去，回頭，我送你下山。」
「行！那咱接著聊。」
院落中的妖怪一個個豎耳聆聽，寂靜無聲。
抿著唇，他低頭獃獃地坐著，注視著空無一物的地面。
船艙中，一眾五大三粗的妖怪圍著一個淚如雨下的三聖母束手無策，只能不斷地遞著手絹。
一路低著頭，楊嬋快步走上弔橋。
就這麼一隻烏鴉，她足足綉了一百年，本以為送給他的那一天，他會欣喜若狂。沒想到……
「這一路，我一直想跳脫，可是越走越多牽絆，到頭來其實只是不斷往裡陷。為什麼？就因為我顧念太多，我不像他們那樣拋棄一切虛幻直擊重點。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猴子撐著額頭道：「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走回老路上的。到時候，便是一個滿盤皆輸，任人魚肉的結果。不只是我，還會害了我周圍所有人。」
「感激？」楊嬋用手背掩著唇，淚如雨下。
留在院落中的妖怪聽著聲響，回頭望了猴子兩眼，最終一個個猶豫著行了禮，退出寺廟。
「她是一隻母猴子嗎？」
「你倒是說啊。說一半算什麼？」小和尚蹙眉道。
楊嬋依舊低著頭哭個不停，妖怪們更慌了。
「三界都知道我肆意妄為，玉帝的臉想打就打。可對她，我不敢……」他獃獃地眨巴著眼睛：「有些話，她能告訴我，我卻不敢告訴她……」
猴子正在傷感著，那小和尚卻忽然插嘴道：「那你是喜歡她咯？」
「都給我滾出去！」楊嬋忽然將沾滿眼淚的手絹甩在那蜥蜴妖的臉上，嚇得一眾妖怪連滾帶爬地出了船艙。
「其實我真的恨不得跟所有的一切都切割乾淨，唯獨雀兒不行，我無論如何不能放，因為，她只有我，她只剩下我了……如果我鬆手……」咽了口唾沫，猴子低聲道：「如果我鬆手，她真的就連最後一絲希望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