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玄奘西行
第四百八十四章 施主，請自重
如果說穿著黃金鎖子甲的是志在吞吐天地的萬妖之王，那麼眼前的這個，就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猴妖。
此時，遠處山林間，文殊與一位年輕僧人正遠遠地注視著玄奘。
稍稍沉默了一下，他低聲拱手道：「大聖爺，老臣替我家龍王向您請安了。」
就這樣一副鎧甲，若真要挑出個好來，那便是這副鎧甲在眾多鎧甲之中論外觀是少有的低調，即便放到凡間，估計也不會有人認為這是什麼稀罕物。
「不了，我看這裏的鎧甲都挺好。」猴子擺了擺手道：「說到底，也就是個遮羞物罷了。若是對方能傷我，莫說龍宮了，這天地間恐怕也找不出一件鎧甲能防得住的。」
龜丞相這才稍微安心了些。
「沒有金鉢？」一時間，眾山賊面面相覷。
「你家龍王？」猴子微微一愣，深深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揉了揉太陽穴恍然大悟似地說道：「對了，來了還沒見你們老龍王呢。我想在你們龍宮寶庫拿點東西，你們龍王不介意吧？」
玄奘騎著馬，半眯著眼睛沿著崎嶇山路緩緩地走著。迎面而來的雨滴將渾身上下的衣物都打得濕漉漉地。
玄奘面無表情地答道：「貧僧正是玄奘，不過，沒有金鉢。」
「壓根就沒提。他看上去有些怪怪地，好像……來咱這兒，就純粹為了借件衣服穿。」
這一說，那一夥惡徒又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在場的兩人都不由得一怔。
敖聽心一驚，連忙轉過身去。
「也沒什麼事。」為首的大鬍子指著玄奘高聲道：「這麼著，你爺爺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本人姓王，名五，江湖人稱大刀王五，這一帶的人呢，都叫我大王。平時沒事兒，也就是在這裏收收過路費，遇著不長眼的，就順手送他歸西。這麼說，你明白嗎？」
此時，龜丞相已經急匆匆地奔入大殿中。
「哪能介意啊？」龜丞相連忙堆起笑臉，一臉諂媚地說道：「我家龍王說了，我們龍宮的，就是大聖爺您的。只要大聖爺您想要，就是要拔他的鬍子，也毫無怨言。」
遠處偷偷看著的僧人不由得笑了出來，嘆道：「他不是要普渡眾生嗎？那就先普渡普渡這幾個吧。」
這一說，敖聽心連忙收了收臉上的神情，不敢再笑。
「沒說。」
「不用了，我也就隨口說說。這邊的鎧甲都挺好，不一定要那一副。況且……就算真鑄成了，也不是原來那一副啦。」
即便是對龍王，也從未見這龍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丞相如此敬畏啊。
「應該
稍稍猶豫了一番，她又低聲道：「若是大聖爺著實喜歡，聽心也可命人重鑄一副，只是，那鎖子黃金甲工藝極其複雜，即便傾四海之力，恐怕也得月余才能鑄成。」
一旁的文殊依舊不言不語。
還沒等猴子回答，龜丞相那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兩圈，又補充道：「還有，我家龍王交代了，若是大聖爺您想要，而我東海龍宮寶庫又沒有的，只要您說一聲，天下地下，我家龍王都必定儘力為您搜尋來。」
說著，那手一松，手中經書「啪嗒」一聲，合上了。
這一幕，看的身後的幾個蝦兵都傻眼了。
獃獃地看了好一會，他微微撅起嘴笑了笑。
「沒怎麼樣？」
玄奘不由得一怔，淡淡朝著來者掃了一眼，自言自語道：「總共六個。」
望著灰濛濛的天，他不由得深深地一嘆。
小溪邊，那白馬還在悠閑地啃著草，雨後的世界一片濕漉漉地，卻有一種難得的乾淨。
「大聖爺喜歡這一件？」
「你幹嘛？」猴子忽然問道。
「正是貧僧。」玄奘隨手將手中經書丟到一旁的行囊上，往前跨了一步，拄著法杖對著他們行了個禮道：「不知施主找貧僧，何事？」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陌生得讓人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甚至看衣著，說是煉神境的妖將也沒人會懷疑。
正要翻身上馬，他卻又不由得愣了一下，扶著白馬的鬃毛道：「這一天多的時間，都忘記喂你了。哎……難得你也毫無怨言啊。」
「那他也沒說什麼？」
「諾！」龜丞相連忙點頭，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只見玄奘握著法杖的另一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那大鬍子道：「不問自取，非君子所為。施主，請自重。」
……
忽然間，四周傳來一陣腳步聲。
「也……沒提他花果山兵敗之後我四海龍宮依舊臣服天庭一事？」
……
……
若是幾百年前，這些俗物猴子該是正眼都不會瞧吧，可現在每件東西，他都會細細打量，看得入神。
這一句話說得輕巧至極，卻聽得龜丞相一陣哆嗦，不由得乾咽了口唾沫，往後縮了縮，直到見一旁的敖聽心正悄悄給他使眼色，才顫顫巍巍地起身。只是那頭依舊深深地埋著，時不時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望向猴子。
「我很累，懶得講話，你懂我的意思嗎？」
說著，猴子轉身繼續往前走。敖聽心也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這……」那龜
「哦。」猴子連忙收了收神，那感覺，就好像剛從睡夢中被喚醒一般，尷尬眨了眨眼睛道：「知道了。」
一夥身穿布衣，袒胸露腹的惡徒手持兵刃從一旁的樹后竄了出來，轉眼之間已經將玄奘所在的亭子包圍了起來。
黎明時分，天開始飄起了毛毛細雨。
玄奘一手拄著法杖，一手握著經書在亭中來回地踱著步，時而仰起頭來，時而雙目緊閉，似乎不斷地在思索著什麼。
這一說，那一夥惡徒頓時都笑了起來。
……
聞言，龜丞相朗聲道：「大聖爺不寬恕老臣，老臣不敢起來。」
說罷，龜丞相便一臉諂媚地望著猴子，猴子卻依舊是面無表情，看上去神色之中還帶著絲絲的疲憊。
猴子卻只是笑了笑，仰著頭道：「要修回來隨時都可以，不過，其實也沒差。反正就算修回來了，我也沒辦法拿如來怎麼樣。即使不修回來，這三界之中該也是沒人能拿我怎麼樣。有時間再說唄。」
敖聽心會意地點了點頭，邁開小步繼續帶著猴子沿著過道緩緩地走，只留下龜丞相呆站在原地。
「啟稟陛下。」龜丞相緊蹙著眉頭，乾咽了口唾沫道：「也……也沒怎麼樣啊。」
領著猴子，敖聽心緩緩穿越龍宮從堆積如山的珍寶中騰出來的一條小路一步步朝著寶庫的深處走去，那身後始終跟著幾個蝦兵在遠遠地眺望著。
敖聽心轉過身來福身行禮，輕聲道：「我東海龍宮所藏鎧甲都在這裏了，可要襯得起大聖爺身份的鎧甲，這寶庫之中恐怕一時間還難以找到吧。」
就這樣一副鎧甲，莫說先前龍宮給他送的那一副了，便是比之他在花果山之時日常穿的那一副，都要差上一許多。而在這龍宮寶庫中，也算不得好貨色。
一旁的文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可千萬別小看了，正因為弱小，卻敢發如此宏願，才是大勇。」
「你們這幫蠢貨，他說沒有你們還真就當沒有了？」那大鬍子拉長了聲音道：「連名字都撞對了，這金鉢肯定也是有的，搜！」
「老臣明白！」
漸漸地，前方的路變得泥濘不堪了，雨也越下越大。
「能別那麼拘謹嗎？」猴子無奈地蹙起眉道：「要麻煩你帶我走一趟了。也不知道他們還認不認得我，這一趟過去，可千萬別被他們掃地出門才好。」
東海龍宮寶庫中，龜丞相總算送來了裡衣，而猴子也已經挑定了一副鎧甲。
半響，他也猶豫著跟
「裡衣？」老龍王連忙嚷嚷道：「記得往好的挑！把最好的拿給他，多拿幾件！」
龜丞相似乎還想勸，一隻手卻已經被敖聽心按住，連忙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都轉達了，一字不漏。」
說著，他一個轉身就往殿外跑。
「算是吧，反正我暫時也沒找到更貼切的詞兒。」盯著玄奘，大鬍子笑眯眯地說道：「今天本來是打算休息的，不過呢，剛剛我爺爺給我託了個夢，說有個和尚叫玄奘的，今天要經過這裏。還說，你手中有個金鉢，能聚天下財物，可有此事啊？識趣的就把金鉢留下，饒你不死。」
「嘿，天道修為？道心都破了還什麼天道修為？」
「今時不同往日了。」敖聽心輕聲道：「大聖爺現在可是天道修為。以聽心的身份，恐怕都未必及得上當您的丫鬟。」
那一眾山賊都愣住了。
文殊稍稍猶豫一下，朝著玄奘望了一眼，轉身也跟了上去。
「大聖爺說笑了。雖說六百五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妖怪如今還活著的不多，但肯定還是有不少認得您的。大聖爺無需擔心。」說著，敖聽心側過身去對龜丞相道：「聽心要陪大聖爺走一趟花果山，就勞煩龜丞相跟父王說一聲了。」
七手八腳地，猴子很快將衣服換好了，又將選定的鎧甲穿上了身。可就這一副鎧甲套在身上，與昔日威風凜凜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卻是全然不同的風格。
一旁龜丞相總算鬆了口氣，躬身拱手道：「大聖爺，既然您覺得還滿意，那就請移駕大殿。我家龍王已經備下了宴席，龍宮上下也都在那裡侯著呢。」
說著，猴子望向敖聽心道：「你可以轉過身去嗎？雖說我渾身都是毛，但到底是在換衣服啊。」
「對，這說來也不奇怪，陛下您是沒看到，這幾百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的，那身上就剩幾片葉子遮掩了。」說到這兒，龜丞相一個激靈，連忙道：「壞了，不能再耽擱了，老臣得趕緊給他找幾件裡衣送過去。」
只是，那副鎧甲著實出乎敖聽心的意料。
敖聽心支支吾吾地說道：「服……服侍你換衣服……」
玄奘從亭中伸出手去，望了望天，長長地紓了口氣，牽著馬走下那僅有三階的階梯。將行囊重新捆上馬鞍。
敖聽心沿著嘴淡淡笑了笑道：「大聖爺說笑了，那一件，可是西海珍藏的鎖子黃金甲，豈是這件可比？」
緩緩地走在過道上，猴子一件件地瞧著，目光淡然。
搖了搖頭，他笑了笑，又
漸漸地，雨停了。
遠處得僧人悠悠嘆道：「避雨、喂馬，還得吃喝拉撒睡，就這樣一副凡軀，他也敢發宏願普度眾生？說是金蟬子師叔轉世，我還以為如何了得呢。沒想到啊，好好的佛，淪落至此。何必呢？」
不多時，他在其中一件金色鎧甲前停下了腳步，伸手撫在拿胸甲的雕文上。
「不介意就好。」
黑色的胸甲上一道中分，兩邊簡單地刻了幾捋雲霧，護腕則完全只有嵌邊的條紋，再加上一雙看上去簡單無比的黑色長靴……
……
……
「大聖爺，鎧甲存放在這邊。」
聞言，猴子無奈地笑了笑，一把將敖聽心手中的衣服奪了過去。
見了猴子，他一個飛身撲倒在地，叩首道：「不知大聖爺駕臨，老臣有失遠迎，實在罪該萬死！請大聖爺恕罪！」
「對，沒怎麼樣。」
也許，他自己也變了吧。
「嘿，還真有個和尚！我就說我爺爺沒騙我嘛！」那為首的大鬍子一手揮舞著砍刀哈哈大笑了起來。
老龍王的眉頭也不由得蹙起了，低聲問道：「你確定是他嗎？」
走入一個低矮的府庫內，猴子見到了如同軍陣一般排布開來的足足近千套鎧甲。那一件件看上去雖說不一定比得上天庭大將所穿鎧甲，但比之普通天將所穿，卻已經是綽綽有餘。
略微想了想，敖聽心便上前將裡衣提在手中，抖直，緩緩朝著猴子走了過去。
話音未落，兩個山賊已經捲起衣袖朝著玄奘的行囊走了過去。
遠遠地望見路邊一個破損的亭子，玄奘乾脆快馬加鞭，將馬直接騎上涼亭去，卸下行囊來避雨。
六百五十年的光陰，整個世界都變了，這未經戰火的東海龍宮，應該屬於變化最小的地方吧。可不知為何，猴子總覺得眼前看到的東西，哪怕是一塊磚頭，一根柱子，都與幾百年前看到的不同。
「真的是他……」老龍王兩手放在身前反覆揉搓著，猶豫了好一會，又低聲問道：「你把本王跟你說的話，都轉達了？」
這態勢，任誰都能看出來者不善。
「大聖爺說得是。」敖聽心微微點了點頭，轉而對龜丞相道：「去替大聖爺取幾件裡衣過來吧。」
……
許久，猴子扭頭往向敖聽心，輕聲道：「一會再說吧。」
「回大聖爺的話，是的。」
一見龜丞相，老龍王便快步迎了上去，當頭就問：「怎麼樣了
只見那為首的大鬍子捋了捋腰帶，挺胸道：「你可是東土來的玄奘啊？」
一步步走在龍宮的寶庫之中，猴子有些茫然地四處張望著，敖聽心寸步不離的跟在身後。
玄奘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大鬍子，輕聲道：「那就是……山賊的意思？」
「這麼說也是，就看他如何化解吧。此事，便交給弟子吧。他要渡眾生，我就送幾個人給他渡渡看。」說著，那僧人轉身朝著遠處走去。
「這一件，跟當時我從天庭回花果山的時候，你們送的那件有些像。」
直到此時，老龍王才緩緩鬆了口氣，輕聲嘆道：「這猴子沒發難就好，沒發難就好。當初四丫頭被她擄了去花果山，現在看來反倒是因禍得福啊。好歹……不管怎麼樣總有個能跟他說得上話的人吶。」
帶著敖聽心，猴子很快出了東海龍宮，朝著花果山而去。
說著，猴子就要轉身，龜丞相又連忙說道：「另外，大聖爺，我家龍王已在大殿設宴恭候，稍後，等大聖爺挑完了所要的東西，還請大聖爺移駕大殿，讓我家龍王盡一盡地主之誼。」
「不了。」猴子輕聲嘆道：「替我跟老龍王道聲謝，我還有事，就不逗留了。」
正當他們雙手即將觸及那行囊之時，只聽「咚」的一聲，玄奘手中法杖的一端落到了行囊上。
猴子也是跟著笑了笑，揉了把臉嘆道：「我當新郎的時候穿的就是你們送我的那幾件，只可惜後來都毀了。」
許久，那僧人緩緩地笑了出來，輕聲道：「那妖猴也沒跟他一起西行。就他這樣能走到靈山大雷音寺？我看他連今天這關都過不了。」
「借件衣服？」
見狀，敖聽心只得對他反覆使眼色，微笑著點頭。
不過，既然猴子認定了，敖聽心與龜丞相也不便多說什麼。
金色的地磚，朱紅的柱子，隨處可見散落的黃金，寶石在壁上夜明珠的照耀下不斷地閃爍，這裏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地刺眼。
「得了吧，你真把自己當丫鬟了？以前在花果山的時候咋沒見你這麼怕我呢？」
不多時，遠處一處洞窟中，一個大鬍子猛地驚醒了。
文殊也不答話，只是伸手撥開遮擋的葉片繼續細細地打量著玄奘。
還沒等兩人來到存放鎧甲的府庫，龜丞相已經躬著身子小跑著追了上來。
「你剛剛說，你平時沒事會去花果山？」
注視著一旁擺放的等身銅鏡里的自己，猴子一臉的落寞。
眼看龜丞相行此大禮，猴子卻只是回頭淡淡地看著，輕輕擺了擺手道：「起來吧。」
「道心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