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玄奘西行
第四百九十七章 呂六拐
「老臣不敢。」呂六拐連忙說道。
……
兩人緩緩地朝山道走去，猴子隨口問道：「成家了？」
只見呂六拐「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叩首道：「請大聖爺無論如何帶上老臣，那黑熊精您都已經帶上，何妨再帶上老臣一個呢？」
「此言差矣。」另一位長老開口道：「弟子觀那玄奘，也不像我等開始想的那般是個狂人，今日所解經文可見一斑。雖是年輕，可依佛法而論，我等三人，見解便是加起來，也不及他分毫。到底是金蟬子轉世啊，我等，莫再摻合這事兒了。」
「大聖爺吩咐了，其他人先回去，為父留下。」
「說了是證道，那就要去證。一路相安無事，只是走十萬八千里路就能證道的話，我當初不也走過嗎？不是那麼簡單的，其實我也不太懂，但我想，玄奘總不至於想身邊帶太多人的。」
「貧僧知道。」
他想起了這幾日文殊那淡如止水的神色，越想越覺得蹊蹺。
他緩緩直起身子顫抖著伸出手去，像是一位老人臨終前想要最後一次觸碰自己孩兒的臉龐，卻又似乎驚覺身份不同連忙收了回來，只是那目光如論如何也無法從猴子的臉上挪開。
猴子頓時哼笑了出來，意味深長地瞧著玄奘道：「你倒是看得很開啊，那怎麼辦，我們到時候就一堆妖怪陪著你招搖過市？人類見了該都跑得沒影吧，就算妖怪見了也怕啊，你還怎麼普渡？」
安頓好呂六拐，猴子推開房門，月色下，望見玄奘正靜靜地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品著茗。
說著，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不遠處孤孤單單端坐著的玄奘。
猴子稍稍乾咳了兩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稍稍遲疑了一番，低聲道：「大聖爺……是不是不準備跟老臣回去了？」
就在片刻之前，「齊天大聖」這四個字對於這些個僧人來說不過是一個久遠的傳說，一隻數百年前製造了天地浩劫，最終被佛祖降服的妖怪。直到此時，他們才真正意識到這四個字對妖族來說真正的意義。
「這老臣就不得而知了。」
一瞬間，眼眶便已經濕潤了。
一片落葉緩緩飄落。
「如若玄奘真如此了得，文殊尊
「為什麼？」
轉瞬之間，整個禪院之外就只剩下猴子與呂六拐兩人了。
夕陽斜照，將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昏紅的顏色。
抿了抿唇，猴子輕聲道：「沒事，我這裡有兩個，還多一個，一會給你。」
「天庭對蟠桃管控甚嚴，數百年前老臣倒是得到過一個，若非如此，老臣怕也等不到大聖爺了。如今，不敢想。」
「貧僧知道。」
「可文殊尊者……」
「黑熊精……大聖爺您說的是？」
聞言，猴子又是無奈地笑了出來，伸手拍怕呂六拐的肩膀，微微張口想說什麼，最終卻不由得把話都咽了回去。
禪院外，遠處的山頭上，一隻隱匿著的妖怪鬆開了他撥開葉片的手，轉身遁去無蹤。
……
猴子伸手去攙扶呂六拐。
說著，猴子伸手要去攙扶。
蛇精仰起頭，化作一道白光騰空而起。那其餘的妖將稍稍猶豫了一下，也都一個個朝著猴子最後行了個禮，騰空而起。
猴子猶豫著說道：「也不是不跟你回去，只是，暫時……恐怕不行。」
猴子低著頭靜靜注視著他。
那身後的妖將一個個都還拜服在地，不敢動彈，唯獨呂六拐緩緩地仰起頭來。
「他們會不會一會衝進來把我們全殺了？」
呂六拐輕聲道：「如今佛門已經廣為散播玄奘法師西行之事。這一路，敵在暗我在明，必定萬般艱險。大聖爺……大聖爺方才歸來，這三界當中的許多事，還不甚明了，如若有老臣在身邊，必定可以將一切安排妥當，知會各方，由此一來，西行得保一路暢順。也無需勞煩大聖爺親自動手了。」
注視著匍匐在地的呂六拐，猴子不由得怔住了。
猴子要去攙扶呂六拐的手微微頓住，緩緩收了回來，輕聲道：「讓他們先回去吧，我們談談好嗎？」
猴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陪我走走吧。」
「『我等三人見解加起來，也不及他分毫？』
「說。」
跪在身後不遠處的蛇精連忙躬著身子來到呂六拐身邊。
「老臣明白了。」
仰起頭，玄奘注視著猴子道：「還是那句話，順其自然，諸事莫強求。」
「剛剛我聽那誰，你對他自稱『為父』？」
「那那個金池呢？」
其中一位長老低聲道：「那隻妖猴，可謂危險至極，實在招惹不得，還是早早放他們西行吧。莫再挽留了。再等下去，怕是這觀音禪院都要讓妖怪住滿了！」
「沒事，有什麼想問的你就問吧，以前你有什麼意見可都是直接提出來的。」
待其餘兩人走後，合上大門，金池又不由得猶豫了。
呂六拐收了收神，緩緩側過臉去。
此時，禪室外，文殊正透過窗欞遠遠地注視著金池，若有所思。
「有何招惹不得？」金池隨口道：「有文殊尊者在，自會為我等做主，怕他作甚？」
猴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大聖爺……別。呂清自己來。」說著，呂六拐連忙起身，躬身低頭站在猴子面前。
可，也許，也只有這樣刻板、頑固，食古不化的人，才能在歷經六百五十年的光陰依舊保持著不變的信念，去堅守一個遙不可及，全無把握的夢想吧。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我記得你修的也不是悟者道，聽上去應該有些複雜。總之，我現在還不能牽扯太多，一切，還是要等玄奘西行證道之後再說。」
「原來是養子……如果有合適的，還是趕緊成家吧。」猴子淡淡嘆了口氣，輕聲問道：「沒有延壽之物嗎？」
「請大聖爺准許老臣跟在大聖爺身邊。」
玄奘雙手合十，道：「儘力而為，但求無愧於心。」
月色下，猴子與呂六拐在山道上緩緩地走著。
呂六拐低聲道：「老臣相信大聖爺，相信大聖爺一定不會丟下我們這些臣子不管的。所以，大聖爺認為應該怎麼做，老臣自當遵旨。」
「快起來吧，一把年紀了，別跪了。」
現在的世界，確實與當初的不同了。
短嘴，大角都無數次嘲笑呂六拐刻板，頑固。
那一瞬間，注視著老淚縱橫的呂六拐，猴子的眼眶也是紅了。
「那是
看上去平凡無奇的戎裝，暗金色的絨毛，記憶深處的五官。
「這樣下去不行，早知道不硬拉敖烈入夥了。照這麼走下去，到大雷音寺非變成一支軍隊不可。」
……
禪院的大門外，呂六拐的額頭緊貼地，一動不動地跪著，微微顫抖著。
高高的門檻上跨過一隻黑色靴子，穩穩踩在呂六拐的身前。
禪院中，一眾僧人聽著那嘶吼都戰慄不已。
料想之中感人的君臣相見，緊接著猴子興高采烈被他們順順利利迎回去的劇情並沒有發生。
「怎可如此？要說你們去說，老衲開不了這個口！」
深深吸了口氣，呂六拐咬了咬牙，朗聲道：「這些年，老臣每每想起當日與大角臨別之時，都恨留在花果山盡忠的不是自己。今日得再見大聖爺，已是蒼天對老臣最大的眷顧。這一次，請無論如何讓老臣留在大聖爺身邊。求大聖爺答應老臣！」
呂六拐卻沒有笑。
一個聲音落到了呂六拐耳中，平淡，熟悉，卻又似乎遙遠得難以觸摸。
夕陽的餘暉已經流逝殆盡，月明星稀，夜風徐徐地刮著。
六百五十年的光陰，就連九頭蟲都已經有了二心，整個世界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卻還有這麼一個人依舊堅守著自己的信念。
金池畏畏縮縮地爬到玄奘身旁，低聲道：「玄奘法師，你那友人……那個大聖爺，應該不會對我們出手吧？」
沉默了許久，呂六拐低聲道：「大聖爺，老臣只有一事相求。」
得到準確的回答，金池才稍稍鬆了口氣，卻還是有些忐忑坐在玄奘身旁，恨不得整個抱上去。
……
「這……」
許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笑了笑：「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此時，相隔千里之外，一個妖怪躬身站在樹上，摸出玉簡帖到唇邊道：「趕緊報告駙馬爺，呂清已經見到大聖爺了，他們正在南瞻部洲的觀音禪院。」
「黑毛，原來獼猴王的手下。」
只見呂六拐伏地高聲嘶吼道：「大聖爺，三界的妖眾都在期盼著您的歸來，都在等著您重新帶領我們，豎起妖族的大旗。沒想到……沒想到老臣有生之年還能等到，若蒼天憐憫，再給老臣些許時間，老臣必定竭盡心力輔佐大聖爺君臨三界。臣——呂清，恭請大聖爺回朝，主持大局！」
「怎麼？」猴子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玄奘緩緩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伸手提起茶壺滿上一杯茶，推到桌角。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猴子不由得笑了出來：「就是不暢順才好。」
「便與文殊尊者說，我等無能為力便是了。想來文殊尊者也不至於強求才是。」
說著，蛇精又對猴子拱了拱手道：「大聖爺，長信先行告退。」
「這……」
說著，玄奘伸手又是給猴子倒了一杯茶。
「我們，談談？」呂六拐仰起頭，有些發愣地望著猴子。那四周的一眾妖怪望著猴子的眼神也是有些錯愕。
「大聖爺，老臣……老臣……」
猴子默默點了點頭。
「老臣……老臣等得好苦啊，六百五十年了，老臣就知道……就知道大聖爺一定會回來的，老臣時刻準備著……時刻準備著迎接大聖爺……」
「臣遵旨。」
呂六拐連忙恭敬地答道：「大業未成，臣不敢成家。這些年，老臣無時無刻不謹記當初花果山我妖族之敗，只可惜，勢單力薄，未能有所作為……如今大聖爺回來了，妖族有救了。」
說著，猴子伸手拍了拍呂六拐的肩膀，呵呵笑了起來。
想來，也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際遇吧。若蟠桃真的那麼好弄，小白龍也不至於要找玄奘下手了。
蛇精維持著拱手的姿勢躬身退入眾將之中：「大聖爺有令，所有人隨我先行撤退。」
「起來吧。」
呂六拐小心翼翼地走著，一聲不吭。
「真的……真的明白了。」呂六拐支支吾吾地答道。
「臣等，恭請大聖爺回朝，主持大局！恭請大聖爺回朝，主持大局！」所有的妖將都呼喊了起來，聲聲嘶吼直通九霄。
此時，金池與另外兩位禪院內的長老正聚在小小的禪室內。
「諾。」
「這……」呂六拐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一下落到了後
聞言，猴子不禁笑了，卻並未辯駁。
呂六拐微微顫抖著抬起眼，望見那雙黑色的靴子。
「雖說敵在明我在暗，但有我在，如果那玄奘還讓人謀了去，即便抵達大雷音寺又如何？」
淡淡嘆了口氣，猴子只得自己開口道：「我要保護玄奘西行大雷音寺取經，西行證道。要步行著去。不然的話，如來的問題永遠無法解決。佛門有佛門的規矩，我現在跟你回去，要麼不採取任何動作，一旦有所行動，性質就變了，如來可以找到借口堂而皇之地對你們出手，到時候，不過是六百五十年前的一幕重演罷了。」
說著，猴子伸手輕輕拍了拍呂六拐的肩道：「你的忠心，我看到了，也很感激。但，別想太多，一會拿了蟠桃，我讓黑熊精送你回去，好好過日子，等我西行歸來。」
「我沒法不答應，開不了口。」一步步走到石桌邊，猴子躬身坐了下去，伸手端起茶杯也不管燙不燙，一飲而盡。
……
當初惡龍城外說著一口的「之乎者也」，匆匆跑來投靠的酸腐書生，如今也已經行將就木了。
「不暢順才好？」
玄奘淡淡笑了笑，輕聲道：「道家講究『無為』，順其自然。佛教講求一個『緣』字，諸事莫強求。」
一個時辰之後，禪院中。
說著，他騰空而起，轉身朝著西方飛去。
他微微張著口，那眼淚如同決堤般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龐滑落，獃獃地望著猴子，那臉上綻開了無以言喻的喜悅。
那身後的一眾妖將也都低著頭，期待著。
「對。」猴子輕聲道：「讓他們先回去，我們兩個，好好談談。」
「不會。」玄奘淡淡答道。
「真的明白了？」
……
「管控甚嚴？那黑熊精怎麼還能拿到的？」
猴子不由得有些無語了，卻也只是乾笑著，沒再說什麼。
一別六百五十年，興許是修為難以提升的關係，呂六拐看上去已經老態龍鍾，彷彿換了個人似地，只是那皮囊之下，對花果山，對猴子的一顆忠心依舊未變。
「可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明白了？那玄奘當初還跟我講了一日一夜，我才答應幫他的。」
三人一陣爭執，最終卻也沒能爭出個結果來，只得草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