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泣血長歌
第134章 屠城血淚
李瀟雲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楊隊長，聽說你回了我們龍城老家，我們真不敢信呢。聽說今天你會給儲太太送葬，我們等了一早了，真高興見到你。你是我們龍城的驕傲，是龍城百姓的驕傲！」
自上了玉凝嫂子的車后就不見了小黑子，漢威靠了棵樹喘息著歇息，邊觀察著一鬨而散的「孝子賢孫」扔著哭喪棒脫著孝服離散開，只剩下那些西京來的流民圍了一堆歇腳吃東西。
幾個小時的跋涉，總算是進了城，送喪的人群也看到了絲希望。
見漢威再次摘下墨鏡瞪著他，小黑子咽了話不作聲。
李瀟雲看了面色陰沉沒了笑意的漢威又說：「除了好人和壞人，還有種人叫『男人』，北方人叫『漢子』『小子』，你懂嗎？」李瀟雲的話，引來流民紛紛圍過來，這句話倒是讓漢威打心裏打消疑慮，深信李瀟雲確實同日本人過招了。可心裏還是遺憾「抗日」這光輝的詞藻放在李瀟雲這個無賴身上是種貶低，怎麼可能？
家門逆子和抗日英雄，這兩個身份合於一身是多麼滑稽。
「少年英雄！」
玉凝知道小弟這幾日面臨家人的埋怨指責肯定心情不好，也不同他計較，委婉的哄著：「不要耍性子，小心淋出病來。」
「你說呢？不會以為我是錯拿哪個小鬼子當『小弟』玩弄了，被日本賊尋仇吧。」李瀟雲放肆的笑著，忽然發現亮兒詫異的神色懵懂的望著他們，忙打發亮兒去一邊玩。
軍隊開路驅散著圍觀的人群，閃出條寬闊濕漉的青石板路。
漢威跪在大姐墓前恭敬的磕了三個響頭，淚水順了臉頰流下，卻沒哭聲，動作憂鬱沉穩。
「楊長官！」
「走了這麼久了，跟姐姐去車上坐會兒。」玉凝伸手拉了漢威的手腕，這本是平常的動作卻不想小弟漢威再次不露痕迹的掙脫了，戴上墨鏡黯然的說：「嫂子請上車吧，漢威想走走，心裏還好受些。」
脖子上的相機被井上大佐摘了狠狠摔在地上。
李瀟雲這位名噪一時的風流攝影家被漢奸推薦給了日本人。
「我當時笑了摸摸那位少佐架在我脖子上的刺刀，呵呵～我對他說，我很想拍照，為皇軍服務我三生的榮幸」，李瀟雲調侃的神態令漢威忍俊不禁，「我說，只是，貴國的男子身材矮小丑陋，按了美學的觀點實在是世界最差的體態。就是作為動物，似乎是發育不全，致使我的德國高
胡勇從前面隊伍跑來對漢威說：「小爺，大爺吩咐你和太太快些上車去。」
一隊懷孕挺著大肚子的婦女，步履困難的被推搡到禮堂中間，日本禽獸的獰笑、赤裸的身軀、求救的呼喊、滅絕人性的姦淫、刨膛破肚的孕婦、挑在明晃晃刺刀尖上的血淋淋的嬰兒胚胎、哭天搶地的痛哭斥罵、撞向日寇刺刀殞身不恤的西京婦女。
「龍城，我倒忘記了龍城的王法姓楊。」李瀟雲大口吃著亮兒遞到他嘴邊的糰子，毫不避諱的說：「落魄就不能來龍城？」李瀟雲仍然狂狷的笑著，「不來龍城，怎麼能見到我日思夜想的小弟你呢。」
「小爺，還行嗎？撐不住就歇歇，等人群走遠些，黑子背你去追一段。」小黑子關切的看了臉色蒼白的漢威。漢威面色肅穆、一路的沉默，目光眼色都藏在了圓圓的墨鏡下，更測查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玉凝這才恍悟丈夫漢辰肯定是沒輕饒這個惹出大禍的弟弟，蠕動口還沒出聲，漢威就徑直向前走去。
李瀟雲呵呵笑笑，無奈而輕狂：「還想打我？」，又加重語氣追了兩個字「小弟」
「是漢威不爭氣。」漢威久久才低聲說，聲音表情的凝重，玉凝見他目光獃滯，悵然若失的樣子不免心痛，好言勸慰說：「小弟永遠還是那個小弟，都這麼大了，使起性子總向小時候那樣讓人看了心疼。」
「小爺，衣服都濕透了吧。」小黑子伸手扶了險些跌倒的漢威，漢威卻固執的推開他的手，一手撐托著腰，執著了往前走。
太陽始終沒露頭，灰濛濛的天卻開始暗暗揮淚，和著送葬隊伍此起彼伏的沉痛哭號，陣陣悶雷反如聲聲長嘆。飄落的小雨如同是龍王爺被感動得心有靈犀般的啜泣，一路伴隨著迤邐前行的隊伍和漫天飄灑的紙錢。
漢威艱難的貼著老樹緩緩蹲下身坐在樹根上，平靜看了李瀟雲笑罵說：「昨天之前，我怕是想起你都噁心想吐。」頓頓又說：「你怎麼得罪日本人了？你的手～」漢威提示說，「真是日本人
中日親善的橫幅下，明晃晃的屠刀強撐起歌舞昇平的繁華景象。
「我不是英雄，不會有小弟你跨海東征日本的壯舉；我更談不上愛國，誰坐江山我李瀟雲都不在乎，只要我自己吃好喝好。」李瀟雲壞笑著凝視漢威，「我李瀟雲在小弟你眼裡不過是個無賴流氓。」李瀟雲呵呵的又笑了，「我這個流氓可還是個『男人』」，李瀟雲忽然壓低嗓音在漢威耳朵邊低語：「不然就不會看上你。」
鬼子少佐命令左右把李瀟雲的兩隻手按放在桌案上，從士兵腰間抽出一把鋼刀，那刀的寒光在耀眼的燈光下熠熠閃爍。
漢威沒心情計較他的胡言亂語，只是沒曾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曾經舞會上那風光不可一世的上海花花大少李瀟雲會落魄成乞丐，而有家不能回的他會同李瀟雲這個冤家無賴在一棵大樹下躲雨。
「小弟」玉凝嗔怪的叫了一聲：「忌恨你大哥了？他是對你狠辣了些，可也是太傷心了。」
步履維艱的踩著潮濕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的長途跋涉，小黑子都不敢想這個平日錦衣玉食的小爺能堅挺過這麼漫長坎坷的道路。
上海洪幫第二把交椅趙四寶和侄子趙三公子淪為日本走狗，隨了鬼子來了西京。
李瀟雲眼睜睜的看著那把明晃晃的刀從眼前飛下，血花飛濺。
漢威想，人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來大姐的死，反讓這個平日作惡多端的儲姐夫良心發現了。
群眾涌過來，人聲鼎沸，崇敬和驚喜的目光包圍了漢威這位為他們揚眉吐氣的民族英雄。掌聲喝彩聲響起，不知道學生中誰喊起了抗日口號，人群立刻群情激憤。
送喪的隊伍也停止了哭泣，原地看戲般好奇的看著這幕插曲。
漢威沒料到大姐夫經過此次浩劫，居然能幡然醒悟、痛定思痛的檢討自己平日的劣跡，連為了博得「儲大善人」的名號，用霉米熬粥給災民吃，乘人之危「逼良為娼」的強迫逃難來的小男孩兒委身自己做孌童的惡行都一一哭訴出來。
舉起傘把漢威包攏到傘下遮護起來，心疼的說：「小弟，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累壞了吧？」
李瀟雲把頭埋在臂彎凄然說：「你要是見了那個場景，你也會照不下去。」
「少年夫妻老來伴，幾十年打打鬧鬧，真沒了她，好像少了什麼。」儲姐夫在墓旁又一聲長嘆。
「真了不起呀！」
「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李瀟雲長嘆一聲，漢威不用多問，就知道他的下場可憐。
正是清晨開市的時候，聞訊等候了看龍城首富儲大老爺家發喪的壯觀盛勢的人群早就夾道等候。
漢威獵奇而將信將疑的眼神，儼然就是懷疑他這個十足的「混蛋無賴」還能抗日？
坐在大樹下的李瀟雲順了立在眼前的兩條頎長的腿的筆直褲線向上索望，曾經那張令他心儀的面容呈現在眼前。
斂住笑，李瀟雲咳嗽幾聲調侃說：「你那位保護神――只手奉送了東北三省大片江山，領了幾十萬東北軍一槍不發逃進中原的花花公子鬍子卿少帥，他混蛋不混蛋？這不也沒擋了他隻身擒刺客么？呵呵，」李瀟雲幾聲長笑，「混蛋和英雄需要有因果聯繫嗎？那你怎麼解釋滿口道德仁義的中央大員聽了刺客槍聲就嚇得屁滾尿流鑽桌子呢？呵呵～～小弟～你還真幼稚，眼裡除了好人就是壞人。」
但被西京難民證實了李瀟雲的壯舉，漢威心中對這個曾經的無賴生出一絲由衷的欽佩，但嘴裏仍不落下風的奚落說：「想不到你這風流種子也會為了這種事怒髮衝冠？」
慍怒的漢威又氣又惱，但忌憚周圍的難民不好發作。
隊伍被人群的湧入斷做兩截，在士兵往兩旁的驅趕中亂做一團。
「還我河山！誓雪國恥！」
「李先生，可惜你這攝影藝術家的手，可惜可惜。」
「快點走，老爺吩咐了，每人再多加一塊大洋，外帶兩個飯糰。」管家一聲吆喝，本來還抱怨天氣的「孝子賢孫」們立刻有了精神。
漢威處變不驚的擋了有些不知失措的嫂子玉凝在身後，推開攔阻人群的小黑子，沙啞了嗓子竭盡氣力緩緩嚷道：「諸君的厚愛，漢威承情。今日是家姐的忌辰，請諸君莫要驚擾了家姐的清魂。此刻漢威實在無心它事，有得罪的地方，多多見諒。」說罷向四周人群拱拱手，轉身喝了趕來維持秩序的士兵冷冷的吩咐：「清路！」
「我不恨他，不恨任何事，我只恨我自己。」漢威說得一臉冷漠。
漢威一身濕漉坐靠坐在車裡牙關抖動卻一言不發，玉凝經過幾次拉漢威的手被他有意的躲開，也就不好意思去動他。
「把他弄醒，讓帝國最有權威的醫生給他治病，我要讓他活著，讓他沒有手後悔的活著，為他對日本皇軍的冒犯而付出代價。」
小黑子緊追兩步
「小弟，你還行嗎？」玉凝仔細打量著腳步不停向前踉蹌挪了步的漢威。
小雨淅淅瀝瀝的不停，打了把油紙傘的大管家指揮了車隊離開，就對了穿著喪服的流民們吆喝著拍好隊領大洋和食物。
亮兒抬眼看看漢威，天真的問：「哥哥，你怎麼不去領糰子？」
兩旁的鬼子拳打腳踢一番，少佐對滿臉是血的李瀟雲說：「給你個悔過的機會，皇軍是大大的寬容。」一位體態豐腴的婦女被扔到了桌案上，絕望凄美的目光直勾勾的望著李瀟雲。
「小弟，你再忍忍，快到了。」玉凝說，「別怪你大哥，他也是太難過了。」玉凝安慰說。
漢威起身時，大哥漢辰不屑去理他，都沒有看他一眼就兀自扶攙著嘴裏叨念不停的儲姐夫隨同了親人們紛紛上車揚長而去，彷彿漢威這個弟弟只是個局外之人。
「太太，在這裏。」小黑子知道是太太來尋找小爺漢威，忙迎上去。
「楊漢威，那個空投『紙炸彈』到鬼子家門口的英雄。」人群中傳來讚歎的聲音。
突然其來的變故，漢威措手不及，人群已經衝破了軍隊的阻攔將漢威簇擁起來。
望著漢威紅腫而布滿血絲的眼睛，玉凝心酸的掏了絲絹給他擦拭臉上的水珠。漢威有意向後躲閃，玉凝停住手顯出尷尬的神色。
「八嘎～」鬼子煽了李瀟雲狠狠一記耳光，又淫笑的摟了一個癱軟在地上呆訥而面無表情的婦女，示意李瀟雲照相。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李瀟雲感慨說：「我就不告訴你我為什麼冒險留在西京的沒臉目的，總之是我是自作自受。」
殮葬了大姐，漢辰在一旁照顧著哭得神情恍惚的大姐夫儲忠良。儲忠良坐在墳前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語：「報應、報應，都是我的報應。」儲姐夫痛心疾首，「都是我平日為富不仁的報應，定然是老天報應我，為什麼不報應在我頭上？娟兒娘～」
李瀟雲聽了又大笑，嘴裏的糰子差些沒噴出來，笑得前仰後合：「你看，看～這不是我說你，連個孩子都叫你哥哥，說你『小弟』你不服。」
「快看，那不是東征英雄楊漢威大隊長嗎？」
漢威伸手接過絲絹說：「嫂子，我自己來。」
不知道是誰大叫一聲，圍觀的人中，一群學生圍了上來，將漢威團團圍住。
「照得讓皇軍滿意，
其實也覺得造化弄人，李瀟雲是個生活糜爛玩男寵女人不計其數的花花公子，居然為了日軍蹂躪中國女人而拍案而起，丟了吃飯的傢伙。
話未說完，抬眼見太太玉凝打了把傘在人群中搜索逡巡。
陰沉沉的天，茫茫荒野，該去哪裡呀。
洪太太和「老爺子」娓娓的對漢威講述了西京淪陷的慘劇。漢威不曾想過會有一天，因為聽了李瀟雲悲壯慘劇而潸然淚下。
四周一片唏噓抽噎聲，洪太太說，洪先生和「老爺子」是被抓去禮堂做雜工，抬死人，才目睹這場震撼的慘劇。也是他們一直在救助李瀟雲，在他的建議下一隊人逃來龍城。
「呵呵～」李瀟雲詭異的笑了說：「你那司令大哥不也是為了救你而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劫牢反獄，在家裡也沒少把你打得稀里嘩啦吧。中國的女人，我李瀟雲和中國的無賴流氓可以玩弄，但也輪不到小鬼子畜生們去碰一個指頭。只要中國男人沒死光！」
一位精通中國話的少佐對李瀟雲說：「日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支那（中國）是世界最劣質的民族，所以我們千辛萬苦的遠道來到支那，就是要幫助這支落後的種族進步。支那人很懶，不堪一擊，這些支那女人為支那男人生下的孩子，不過是下一代劣質種族的繁衍。所以，我們大和民族的武士此舉，是在為你們支那人進化種族。這些女人應該心存感激，自豪。你，應該用你的相機記下這些光輝時刻。你的明白？」
「什麼時候扔點真的炸彈到日本呀？」
要換上平時，漢威恨不得一拳就打得他滿臉開花，但此刻，他只是心酸難忍。不管怎麼說，李瀟雲這麼有才氣的攝影家就此隕落了。
漢威沒同他計較，低垂了眼睫沙啞的聲音充滿傲慢：「你也有落魄來了龍城的一天？」
漢威卻含混說：「那是因為漢威不爭氣，自己總拿自己當孩子、楊家小爺、小弟，所以也只能是兄嫂眼裡長不大的小弟、需要捶楚教訓的不成才的孽障。人必自辱，然後人辱。」
「不妨事，送大姐一程，應該的。」漢威出於禮貌摘下墨鏡，一句話就喘息得厲害，忙捂住嘴隱忍著乾咳。
小黑子也插嘴說：「小爺，太太都發話了。你身上的傷還沒合口子，別沾了髒水再和抗洪那次一樣。」
李瀟雲嘲弄鄙視的看著鬼子，朗聲大笑：「可惜可惜，終於看到野驢般的禽獸種族，李某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