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順水行舟

「東籬下！」

蘇有道獨據一張小方桌，跪坐其後。

因為唐時沒有胡桌胡椅，傢具也不採用高大的傢具，所以窗子的位置也相應地建的較低，他跪坐在榻上，窗口正及臂彎，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外面的一切。李魚佇足於「東籬下」，再舉步進去的一幕，被他看了個清清楚楚。

但這個人卻知道，因為他去過渤海部落，還曾在那兒買過幾個奴隸，其中包括鐵無環。於是有幸在那兒品嘗到了這種米，不惜重金，每年從該部落訂購。反正他常書欣有這樣的財力。

真難為了喬大樑，能掌管偌大一個坊市，這得頭腦何等精明，心思何等縝密，能力何等出色？！

這座茶樓，就是他的產業，也是他在長安城的落腳點之一。所以這樣的米，也只有他和對面的蘇有道才吃得到。米香四溢，坐在很遠的位置都聞得到，不過其他食客雖然會好奇地向這邊望上一眼，卻不會會冒失地過來詢問。

蘇有道恍然，莞爾一笑，道：「不急！你我看他，只見一斑。他究竟能不能在西市王眼前展露崢嶸，還要看他接下來如何去做、做的如何。且觀察下去。」

常書欣「哦」了一聲，縮回頭，看向蘇有道：「李魚這個年輕人，我在隴右遇見他時，就很欣賞。想不到，天下之大，如此之小，終究是叫他落入你的法網了。」

常書欣追問道：「如果他接下來的表現很令你滿意呢？」

本來，饒耿是向大樑面前極聽話的一個部屬，饒耿死去，喬大樑很有些懊惱，此時卻愈發覺得，或許這個李魚會更加的令他省心、放心。

喬向榮失笑道：「當然不會！」

蘇有道淡淡地道：「這就是一樁買賣！」

李魚一聽，頓時鬆了口氣。

老常剜了一口流油的蛋黃，將最後一口糯軟香甜的米粥吃下去，放下小碗兒，向前微微探頭，習慣性地斜著眼兒向外瞟去。

另一張小方桌與他的方桌兒抵著，桌后那人卻正被牆壁擋住，只不過他若探探頭，依舊能看到窗外情形，若是一縮頭，窗外的人便看不到他了。

喬大樑自得地一笑：「所以，這西市，實際上是我們的人在管。官府不可能管得過來，也不可能派遣足夠的官吏來打理一個貿易商市。然而，這裏四十萬人，牽涉到的就是百余萬家的生計，民心食為天，要說它的重要，對官府來說，也確實的十分重要，這也正是朝廷倚重我們，而且輕易不會觸動的原因。更何況，官府每天都要從這裏收取極龐大的一筆稅賦，誰捨得砸了自己的聚寶盆？」

李魚這是第三次來。

而這第三次，他卻登堂入室，成了「東籬下」的一員。

老常一瞟、再瞟、三瞟，瞟得風情萬種。

蘇有道咳嗽一聲，道：「他已走進『東籬下』了。」

原本一副胸有成竹、睿智沉穩模樣的喬大樑登時一怔，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個，一會兒我陪你去上了任，且問你部下吧。我只要你按時足額繳納稅賦，不出紕漏，其他的事，概不過問。」

站在「東籬下」，李魚習慣性地仰望了一下那座巍峨的牌匾，帶著陳飛揚，舉步走了進去。

常書欣皺了皺眉道：「我只是個商人！」

蘇有道疑惑地看著他：「什麼怎麼辦？」

常書欣掩唇輕笑：「啊！口誤口誤！是落入你的法眼了。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

喬大樑道：「原本我西市有八柱，分掌八片區域，後來坊市不斷擴建，商賈也愈發增多，已然無暇顧及，所以八柱之下，又設十六桁。饒耿，就是十六桁之一。他負責的區域在西北方。這裏，就是今後由你負責的地盤……」

只不過目前他的辦公之所還只是依附於這座龐大建築的外沿建築，他在「東籬下」的地位，也大抵如此。

他的桌几上所擺的早餐與蘇有道相仿，十分清淡。此時，他正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粳米粥，就著高郵鹹鴨蛋，吃的津津有味。

李魚滿懷敬畏，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在下要管理多大範圍？不會……這麼龐大的一個市場，都交給在下負責吧？」

李魚聽了這樣的回答，不禁一臉錯愕，尼瑪！天子腳下，京畿重地，管理居然如此粗放？這位喬大樑的神經未免也太大條了吧！喬大樑精明睿智、緯地經天、胸懷甲兵十萬的人設，在李魚心中轟然坍塌！

蘇有道微笑道：「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了。本來還想著提前安排人接近他，一旦與他做了兄弟，此人重情義，再誘之以高官厚祿、大好前程，不怕他不為我所用。不過既然你與他有舊，豈非就是最佳人選？」

喬大樑走到牆邊，指著壁上一副巨幅西市地圖，手指緩緩劃到西北方向，在毗鄰群賢坊、醴泉坊的地方劃了一個圈：「在籍商賈一萬餘人，從業者近四萬。編號，十三街區！」

就算是在他原來那個時代，有那麼多現代化的設備，有成熟的管理體制，從業人員和管理人員從小就具備相當的經營和管理素質，管理起來也絕非易事，何況是這個時代。

臨窗有一人，正是蘇有道。

「西市街衢洞達，閭閻且千，包羅萬相，貨別隧分，闐城溢郭，傍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市內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共計大小店鋪四萬余家，沿街攤販八萬余處，在籍商賈逾十二萬人，再加上他們雇傭的夥計、幫閑，總人數得超過四十萬……」

第一次來，他欲殺人，未果。

李魚茫然問道：「我手下有多少人？」

此時街頭行人還不多，一個老嫗、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娃兒、兩個牽著駱駝的胡人……

第二次來，飲宴談和，殺人。

街對面一座茶樓，茶肆二樓正有人吃早點。

喬向榮看在眼裡，對李魚便有了幾分好感。旁人唯恐權不夠大，利不夠厚，交待此人事情，他最先想到的卻是責任，是能否力所能及，能否把它打理好，有這樣態度，才是可用之人。

米是盧城稻米，也就是後來享譽中外的響水大米。取自渤海郡，再過些年，這米就會成為皇室貢品，此時它的名聲卻還不曾聲名遠播，由於渤海一帶的動蕩，以及產量的有限，天下間知道它的人不多。

蘇有道的臉皮子抽搐了一下。

李魚聽得眉毛直跳，換一個人比如陳飛揚，如果聽說有這麼龐大的一個市場要交由他來管理，只怕得興奮欲狂。李魚卻很清楚，要管理這麼龐大一個市場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蘇有道微微一笑，道：「水往低處流，這是水的本質之一。所以，如果你掘開一道向下的溝渠，那麼你根本不需要去替那水考慮它該如何流動，它自然而然，就會沿著你的安排走下去，或許在一些細微處會有些出乎意料，但大方向總是不會錯的。」

常書欣道：「這水，已經沿著你挖好的溝渠淌下去了，不過，它可未必就能為你所用。來日，小溪潺潺是它，洪水滔天，也是它！」

喬大樑說起這一切，如數家珍：「其中米行、絹行、鐵行等划有專門區域，集中售賣。官府有市令小史，糾察治安，管理度量器物，維持坊市秩序。不過他們人數極少，看顧不過來，而且這西市的坊正市令，是我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