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感悟(三)
路勝坐在醫堂里小心的給人診脈看病,他已經幾乎忘記了自己原本的一切目的,僅僅只是在這鎮子上,作為一個單純的醫生,救死扶傷。
「快進來吧,快快,外面冷。」路勝看到徐子君身後還跟著一對年輕男女,兩人都是滿面笑容,那男子面孔上依稀還有當年徐子君的一絲輪廓。
「你是……子君?」他眼睛也有些花了,頭髮也全白了,背也慢慢佝僂起來。一時間沒認出面前的婦人是誰。
兩人推卻了怎麼也不肯收。
熱茶的霧氣中,徐子君鬆開手裡的拐杖。緩緩在哪女子的攙扶下坐下。
「我沒有對不起鍾家,我徐子君一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轟隆。
一番折騰,徐家人離開后,路勝收拾好雜物,一看時間不早了,最後處理掉幾個病人,便也關了醫館門。
三人一同進了醫堂,路勝想給他們每人端一杯茶,卻被那男子連忙起身代勞了。
「這個風車送給你。」一旁的小君又不知道從哪摸出一個藍色小風車,遞給美婦懷裡的小嬰兒。
他笑了笑,又小心的揭開第二層。
望著已經老態龍鍾,滿頭白髮的路勝,她也是長長嘆了口氣。
「叔叔……夫君……他……他說過,要和我一起走的……他說過的……」徐子君泣不成聲。
路勝笑著應了,連忙從一旁的抽屜里取了兩封銀錢作為見面禮。
「經視可是能管咱們附近一起的三個鎮商鋪的大官!以後這徐家可是要飛黃騰達了。」
禮盒有兩層,第一 層是一層暗紅色的青蛤草,這種名貴藥材是他以前就時常念叨過的,沒想到子君一直都記得。
接過徐子君的禮盒,路勝又安慰了幾句她,兩人說了一陣話,徐子君便不得不起身離去,她已經是大姑娘了,還是即將出閣為人婦,不能在男性住所待久。
「叔叔,自從搬離這裏后,這麼多年了……您還是一直呆在這裏啊……」
「這是子君送給叔叔的禮物,這麼多年,謝謝您的照顧……」說到這裏,她眼圈也有些紅了。
兩人閑聊了很多很久,直到天色不早了,徐子君才坐著轎子帶著兒子兒媳一起離開。
「不用了,這兩個就挺好。」路勝擺擺手。
路勝靠近了仔細看那嬰兒。
「多謝藥師!」徐員外笑著留下一條大錢。
想了想,路勝隨手將其插進一旁的藥材櫃角上,作為裝飾。
「徐家老爺真是了不得啊!咱們這小鎮子居然也能出個經視老爺!」
一陣雷鳴電閃,大雨傾盆之下。
路勝的外貌看起來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有些老,眼角也有些皺紋,已經不再和年輕時那樣清爽俊朗。
「叔叔……夫君他……夫君他……」徐子君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
沒有什麼降臨天魔,沒有什麼親王世子,這裡有的僅僅只是一個醫生。
半人高多的徐子君牽著一個比她矮了一個頭的小男孩,屁顛屁顛的在醫堂後院跑來跑去,手裡拿著藍色風車迎風轉動。
轉眼五年後……
八 年裡,徐子君已經從之前的小女童,長大到了該出嫁的時候了。
……
「沒事的,只是不知道,我這手還能不能做得出……」徐子君有些感慨。
鐺鐺鐺!
……
路勝想送出醫館,但被他們勸住了,便只是站在門前望著他們遠去。
那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現在也到了該出嫁的時候了。
「他們是……?」
歲月如梭,一晃便便是二十年過去。
小鎮上的人走了又來,舊屋倒了又新建,對面的小賣鋪也換了一個有一個老闆。
只是這風車看起來也能轉,結構卻有些地方錯了……
「是啊……一直沒動,就讓它一直在那了。」路勝送不出去銀錢,便又坐下,嘆了口氣笑道。
兩個年輕人有些局促的連忙站起身,叫了聲叔叔好。
「他是鍾全,我的兒子。這麼多年,終於也將他帶大了,也帶到了該自己闖蕩的年紀了。」徐子君臉上重新浮現一絲如釋重負。
……
「這是我被你叫了這麼多年叔叔的一點回禮,收下吧。」
徐子君滿面憔悴的走進門,剛一進來,便兩眼止不住的淚水,跌倒在地大哭起來。
前幾年,徐家老太爺也過世了。現在徐子君的夫君也去了。家中兩個在衙門當差的頂樑柱倒下,徐家面臨的局面一下子極其艱難起來。
……
……
路勝趕緊去扶起她,門外還站著徐府的家丁,也一併叫進門。
咔嚓。
「到底出了什麼事??」
路勝稍微準備了下,然後鄭重其事的用 毛筆,在嬰兒的左耳上,點下一點朱紅。
嘭嘭嘭嘭!!
路勝愣了下,捶了捶自己有些疼的后腰,趕緊將木門重新打開。
「叔叔……」徐子君看到路勝此時的樣子,一時間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裡有了一些濕潤。
「誰啊?」路勝一愣,趕緊回身回到門前。
聽著周圍隱約的說話聲,路勝目視著那對人馬離去,吐了口氣,轉身回到醫館。
……
沒過幾天,鍾家的人便又送來了一桿全新的紅色風車。
路勝緩緩拉開木門,看到一張熟悉而又帶著一絲老態的面孔。
瘦瘦小小的嬰孩原本正哭得小臉通紅,可一靠近他,便迅速安分下來,皺巴巴的臉頰居然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
「路叔叔,許久沒來看您了,大約有好幾個月了吧?」
路勝微微搖頭,看著徐子君,她也老了,兩鬢都有了些許白髮,眼角也有了魚尾紋。
忽然門外傳來陣陣敲鑼聲,還有人大喊。
「多謝路藥師。」病人千恩萬謝的接過藥方,起身離開了。
重新坐下,他輕輕打開那個禮盒。
路勝看了看天色,起身去叫幾個小孩子該回去了。
醫館越發殘破了,路勝找人修了幾次,但主架沒法補,於是也就那樣了。
「好久沒做過風車了,回頭我再給您做一個新的。」
裏面靜靜躺著一把淡紅色的嶄新的小風車,風車的四周都用小木棍加固過了,做工極其精緻。
路勝抬起頭看了眼。
「是我!叔叔,是我子君!」一個熟悉的女聲傳進來,帶 著一絲凄憐。
……
轉眼間,又是三十年過去了……
「母親,您還有孩兒呢。」鍾全在一旁笑道。
一陣微風吹進來,兩個風車一個慢一個快,一箇舊一個新。
陳舊的木門被輕輕敲響。
……
「是啊,還有你們。」徐子君也笑著點頭。
「這風車……您還留著啊?」忽然徐子君眼角餘光看到了葯柜上的兩個風車。兩個紅色風車已經沒了曾經的鮮艷,但還算是好的。依舊會隨著風緩緩轉動。
艷陽天里,一個俏生生的女孩,帶著兩個家丁,撐著傘走進醫堂。
「是子君啊?」他語氣裡帶著一絲驚喜,轉眼又是八年過去了。
聽著後院里不時傳來的嗚嗚叫喊聲,路勝將手裡的藥方遞給病人,嘴角也不自覺的露出一絲微笑。
徐家和鍾家,如今只剩她支撐局面,她絕不能倒下。來這裏哭泣也只能是最後的軟弱。
「他叫什麼名字?」
「自全。徐自全,希望他今後能自己的人生安康周全。」美婦柔聲回道。
徐子君來得快,去得也快,哭泣一陣后,便帶著人匆匆離去。
「是啊……我一直都在的。」路勝笑了笑,仔細端詳那男子兩人。
「另一位,是小全明天就過門的媳婦兒。」
徐子君看著風車,看著看著,忽然笑了。
徐子君的夫君,那個敦厚的小胖子,在縣衙當差巡查時遭遇賊人,身中數刀不治身亡。
徐子君也不說話,只是坐著,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笑容里有很多東西,但最多的還是疲憊。
「祝願你日後幸福安康。」他笑著道。
他快步走出醫館,看到很多人圍著在街邊看熱鬧,似乎有什麼當官的人馬剛好經過,正在遠去。
路勝拿到風車,久久沒有說話。
路勝啞然失笑,吹了一下,看著風車急速轉動起來,他起身順手將其插在了葯櫃一角,和之前那個小時候的風車排在一起。
咚咚咚。
雷聲炸開。
「可不是。」
回頭正要熄燈時,卻是看到桌上放著的紅色小風車。
大雨雷聲中,路勝遠遠望著徐子君的身影沒入黑暗,深深嘆口氣,轉身關上門。
「是城外鍾家嗎?」路勝也有所耳聞,「那小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性格敦實,你們會幸福的。」他笑著將自己好準備好的禮物送過去。
她帶著一絲鄭重道。
他越來越老了,白髮,駝背,滿面的皺紋,渾濁的雙眼。
他伸手拿起風車,輕輕吹了吹,風車隨著氣流緩緩轉動起來。
徐子君接過禮物,也從家丁手裡拿過一個小盒子。
「叔叔,子君以後恐怕不能經常來看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徐子君帶著一絲不舍道。
路勝無言以對,只能任由徐子君在這裏痛哭出聲,發泄擠壓了許久的情緒。
目送著徐子君離開,路勝重新坐下來,嘆了口氣。
美婦笑了笑,接過風車,揉了揉小君的頭髮。
……
路勝剛剛把醫館的門關攏,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開。
「放心吧,這裏距離也不遠,平日里想來,也可以帶著那小子一起來我這裏坐坐。」路勝帶著一絲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