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飛鳥已過（上）
「昭陽哥他人呢？」
坐在車上，她感受不到苦澀和疼痛，只是被無窮無盡的疲累籠罩著。傅昭陽在暖黃的路燈光線下挺拔的身姿，明明暗暗的面孔；她帶著酒紅色粗棒針毛線帽，和他在露天晚會的廣場上擁抱著；他們在拒馬河下牽著手，看夜空中綻放的煙火……一幕幕隨著窗外的霓虹劃過腦海。
這一篇的簽名檔與其他不同——「我掙扎著用我脆弱的獨木舟去渡慾望之海，忘記我這也是在玩一場遊戲。」
「今天好友問我，究竟會因為喜歡而崇拜一個人，還是因為崇拜而喜歡。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在夜裡乘車返校，獨自坐在空調巴士最後一排，熱烘烘的暖風吹得人昏昏欲睡。她倚在窗玻璃上，看著繁華街景自眼前寂靜無聲地掠過，心中疲累而空洞。耳邊反覆響著不同的聲音。
一路上莫靖言幾次提起，都被邵聲搪塞過去。在地鐵上，她托著下巴，幽幽地嘆了口氣。只聽坐在身邊的邵聲也輕嘆一聲，低聲說道：「你不覺得，自己的決定太草率了么？不管怎樣，都不應該說出『到此為止』這樣的話來。我認識昭陽多少年了，從沒見他那麼難受。也許最開始他的確當你是妹妹，但事到如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還需要別人來證明么？」
他離開后，你不知道，如何面對以後冗長的歲月。」
她聽見傅昭陽低沉的嗓音變得渾濁，輕聲問著：「
下午出發前莫靖言翻看了BBS中的個人文集，找到了Gazelle（羚羊掛腳）的存檔，她收錄的多是介紹攀岩和野外知識的文章，但也有一個目錄，叫做《飛鳥集》，其中收錄的所有文章用的都是同一個簽名檔，寫著「天空中沒有飛鳥的痕迹，但它已飛過」，文章多是描述天氣景物的小文，寫著「寒冬未至，一陣秋風后，落葉的聚會便已匆促散場」一類短短的幾句話。也有引用的詩句：
「要說的都說過了。」她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不，不是你，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我根本就沒有別人那種堅定執著，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要求你，我更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她抬頭看著傅昭陽，眼中波瀾不興，輕聲道，「到此為止吧，我真的累了。」
「我說不出這心為什麼那樣默默地頹喪著，是為了它那不曾要求，不曾知道，不曾記得的小小的需要。」
「沒有啦……」莫靖言撅了撅嘴，「不和你說了，和你說你也不懂。」
「我就是做不到，所以，所以覺得很害怕。」她心中惶恐，求助似的看著邵聲，「我怕自己就是一個自私、膽小、刻薄的人，那可怎麼辦？」
「我希望你想清楚，對傅隊，是真的了解和喜歡，還是偶像一樣的崇拜和迷戀。」
「算啦，都答
「不知道，說不清楚。我就是覺得什麼也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所以，停下來緩一緩。」
回到宿舍，發現傅昭陽已經等在樓下。他神色也有些憔悴，蹙眉問道：「莫莫，怎麼你買了回家的票也沒告訴我？如果不是我問你的室友，還不知道你明天就走了。」
莫靖言內心多少有些慶幸，她和傅昭陽約定，在期末考試結束之前不要見面，也不要有任何討論爭執。此時她不想向朋友陳述自己和傅昭陽之間的齟齬，也不願去想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她甚至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坐著，讓習題和公式填滿自己的頭腦。
第二天上午莫靖言要去火車站，正檢查行李時接到邵聲打來的電話，問她幾點的火車。他在樓下等著，說受了傅昭陽的委託，替他去送站。
大二上學期的功課頗為繁重，宏觀經濟學、公司法和合同法、概率論與數理統計等幾門必修課同時兵臨城下，期末考試前眾人嚴陣以待叫苦不迭，終日奮戰在圖書館和自習室里。如此一來，女生們八卦的熱情也不再高漲，寢室里難得出現了持續多日的濃厚的學習氛圍。
「我相信對於昭陽而言，攀岩隊是他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你一樣也
「或許，是吧。」邵聲微微側頭，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關、你、事！」邵聲掃了她一眼，一字一頓地說。
那一天兩人長久地擁抱著，光禿禿的樹枝將燈光切割得凌亂破碎，在他們身上投射出斑駁的影子。夜風漸冷，莫靖言的臉頰被淚水浸濕，露在外面的一半有尖銳的刺痛。
她緩緩開口，「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回去比較好。」
「這些事兒你就別想那麼多了，分不出對錯的。你要知道什麼事、什麼人對你最重要，其他的都是小困難小問題，努力克服一下就好。」
似乎又聽到傅昭陽說，「我不希望你想太多。我希望你能一直都簡簡單單，快快樂樂」。
「我看你倆是瞎折騰。」邵聲瞟她一眼，「期末考試很容易是吧？有閑心折騰是吧？」
莫靖言心中酸澀，緊緊抱著他，點了點頭。
邵聲並沒有諷刺譏嘲，而是語氣溫和，「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你想想楚羚，想想左君……如果，你重視對方，希望他開心，自己退讓一步，犧牲一點，又有什麼不可以？」
「你又有多理解昭陽，多在乎他的愛好和夢想呢？」
「好吧，無論如何，你答應我，下學期我出野外的這段時間里，你不能被別的男生追走。」傅昭陽撫著她的頭髮，讓話音
莫靖言搖了搖頭，「不去了，讓他多睡會兒吧。你也回去接著睡好了，我沒多少行李。」
莫靖言看完後有些恍惚，她透過最後這個簽名檔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自始至終，她何嘗不是如同參加了一場遊戲一般奮力拚搏。而現在疲倦了，累了。她倒寧願時間停滯在這一刻，就不必奮勇出擊，去面對那些需要解決的問題。
你終將遇到一個人，他出現時你才發覺，如何虛度了此前的光陰；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莫靖言委屈不安，心想，完了，作為昭陽的鐵哥們，少爺一定用他那張快嘴說的我無地自容。
「喝多啦，還睡著呢。」邵聲看了看表，「還有時間，要去告別么？」
好在期末時期如同人人自危、兵荒馬亂的戰時，沒有人留心到她一反常態的沉默。
「我們把世界看錯了，反說它欺騙我們。」
我告訴她，我分不清。
「算了，我也不想聽。」他擺了擺手，嘟嚷了一句，「昨天老傅喝多了沒少念叨。你們兩個，就是幸福來得太容易，不懂珍惜。」
莫靖言輕哂，「說得好容易呢，好像你戰勝了多少坎坷似的。」她好奇心起，仰頭問道，「那說起來，什麼人對你最重要啊，你又遇到了什麼困難呢？」
「不要再慪氣了，好不好？」他的語氣依舊溫柔，甚至帶了一些勸哄的味道，「有什麼問題，說出
「希望如此吧。」莫靖言長吁了一口氣，「你覺得，自己足夠強大了？」
她不想引起周圍人好奇的打探，於是通過高中同學在鄰校預定了回家的學生票，考試結束當天下午坐著公交車去取火車票。老友有些訝異，問她為什麼不在本校預定，和男友一同回家。莫靖言隨口扯了個理由，說傅昭陽的導師臨時接了項目，實驗室要留下來工作到年前，所以她決定和高中同學結伴而行。
以及她心中不斷出現的那個問題，為什麼你放棄了那麼多，我也放棄了那麼多，我們之間還是有很多不開心呢？為什麼一切都和我最初想象的不一樣呢？
「不是的，莫莫，每個人心裏都會有一些負面情緒。所以我們一點點克服，一點點成長，變得越來越強大。」
邵聲打了個哈欠，「要不是昨天晚上喝酒時答應了老傅，我才不起個大早來當苦力呢。」
莫靖言在冬夜溫暖的大巴上輕聲抽泣，她拉高衣領和圍巾，將自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她一臉悲傷的表情。
其中夾雜了一篇，寫著：
莫靖言不禁反駁，「誰說我不珍惜？我只是……」
「心是尖銳的，不是寬博的，它執著在每一點上，從不移動。」
然而從何時起，她不再簡單快樂，她多疑，她妒忌，她已經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
莫靖言赧然，「對不起，連你也受累了。」
「只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