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春天過去》目錄

第十八章 咫尺(上)

第十八章 咫尺(上)

方拓很快發來回信,連著寫了幾個「好呀好呀」,又說,「師父在實驗室要很晚才回來,讓我先幫他拿票。」
記憶是神奇的寶藏。在發覺喜歡一個人之後,此前和他有關的時光片段便漸漸清晰起來,在腦海中交錯出現。他的每一句話,每個細微的動作表情,不需刻意銘記,但原來一直存在於心底。就如同你拿到一張久遠的老照片,忽然在上面發現了當時並不認得的新朋友。老舊的記憶因此忽然變得新鮮起來。
莫靖言在屏幕這端啞然失笑。不知何時這些形容詞竟然也和自己關聯在一起,彷彿昨天,她還是別人眼中懵懂天真、嬌聲嬌氣的莫小妹,現在居然成了小師弟眼中心境平和的大姐姐。
方拓又說:「哎呀,就是明明是古典服裝,為什麼看起來有些像藏族舞啊?」
莫靖言給自己鼓氣,暗想,沒關係,我們之間還有好多時間。就算畢業了也可以通過方拓師弟繼續聯繫,粘著你一起去野攀。就算現在礙於好友之間的情誼你不能接受我,等上一年兩年又有什麼關係?
一曲既罷,莫靖言換下演出服,忍不住到觀眾大廳里去尋邵聲和方拓。她記得自己拿到的票在觀眾席邊緣,於是貼著邊緣的過道一路走過去。到了指定的座位附近,只見方拓聚精會神聽著台上的相聲,時而捧腹大笑。他身邊的座位空蕩蕩的,堆滿了旁邊觀眾的大衣。
方拓很快回復,「我回來就問了師父,他說最近夜裡太冷,岩點凍手。」
學校翻修的禮堂在新年前夕投入使用,於是元旦晚會舉辦地點從室外改為室內,門票供不應求。晚會當天舞蹈團表演的節目是中國古典舞《踏歌》。莫靖言高中時的舞蹈老師曾受過《踏歌》創作者的指導,當初為她編排的《踏莎行》在神韻間與《踏歌》有三分相似。因此她跳起來更加形神合一,行雲流水,團里便指認她擔任領舞之一。
莫靖言有些失望,「哦,醬紫啊。」
「多明顯啊。」方拓依然促狹地笑,「本來,一定是莫莫姐想要感謝師父的耐心教導,我就是搭了個順風車么。」
莫靖言鼓起勇氣,在BBS上給方拓發了一封信,問他要不要來看晚會;隨即又發了一封給邵聲,寫了同樣的內容,只是多加了一句,「我也叫了方拓」。短短兩行字,她反覆修改數次,斟酌措辭,盡量讓自己的邀請看起來不顯得唐突刻意。即使如此,發送前她的心還是提到嗓子眼,好像所有心事就此昭然若揭。她忐忑地等著回復,又給二人追加了一封信,「一票難求,就不要向別人炫耀是從我這兒拿到的了。」
莫靖言有些憋氣,自從心意漸漸明朗,她在邵聲面前便開始心跳加速,再也不敢隨意說笑,無論說什麼都像是另有意圖的搭訕。而就在她躊躇猶豫之間,邵聲已經走遠。
心事被看穿,她又羞又氣,撅嘴瞥了方拓一眼,「小破孩,問那麼多幹嗎?」
如果現在還有夜晚的攀岩訓練就好了,便可以看似若無其事隨口問一句,「你們倆要去看新年晚會么?我正好有兩張票。」想到這兒,莫靖言有些氣餒。自天氣轉冷,訓練取消之後,她和邵聲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除去堂兄回國時的聚餐,便只有在校園裡的偶遇了。
「是啊。傍晚師父說,他們幾個研究生同學約好了一起去吃火鍋。哦,他還說你演出一定成功,就不用預祝了。」
新年過後便進入繁忙的考試周,莫靖言只見過邵聲兩次。一次是在食堂,她進門的時候邵聲恰好將托盤交到清理台,看見她笑了笑說,「來吃飯啊。」之後便推門而出。
莫靖言略有失望,回復道:「舉手之勞,就當是感謝你平時指點我練習。」
她和邵聲之間有太多的記憶可供反覆回味咀嚼,從最初哼著《打靶歸來》的「保安小哥」,到安然躺在岩壁下暢想未來的意中人,一次次見面輕鬆愉悅,一句句對話讓人忍俊不禁。莫靖言心中生出無限的期盼來,隱隱相信,邵聲如自已一樣期盼著夜裡在岩壁下的會面。只是他向來以禮相待,所有的親近和玩笑都不越雷池一步。她在假期中常常會想,少爺對自己究竟是沒有感覺,還是因為諸多避忌,而將這一絲好感深埋於心?
莫靖言因此拿到了兩張所謂的「家屬票」,回到寢室她沒有聲張,而是想著如何邀請邵聲來看自己的演出。想來認識兩年多,他即將畢業,似乎還從沒有看過自己正式登台。她很希望邵聲能看到聚光燈下的自己,看到她最美好的姿態。
她想,今天這曲目還真是符合心境,讓人一下想到那首《竹枝詞》——「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她原本滿心希冀,認為邵聲一直以來對自己也頗有好感,至少也是關係親近的朋友;而他今天忽然爽約,讓莫靖言不禁懷疑和他之間的關係,是真的「非比尋常」,還是僅僅是自己的臆想。
第二次是在教學樓,邵聲作為助教在樓上的教室監考,兩人在樓梯口遇到,莫靖言正和班上同學一邊走一邊抱怨考試題太偏,此前熬夜複習都沒抓住重點。她看見了走在前面的邵聲,故意沒有打招呼,而是略微提高了音量,暗自希望他能回過頭,挑眉一笑,揶揄自己兩句。他果真回頭了,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便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方拓在BBS上對莫靖言訴苦,「我跑20圈只比假期前慢5分鐘,引體少做兩個,就被師父訓了一頓。他好魔鬼!」
方拓發了個笑臉,「:)莫莫姐你也想爬了?我也是啊,手痒痒得想撓牆。」
邵聲沒有來,這個事實讓她心中沮喪,莫靖言不發一語,只聽方拓還在小聲評論道:「剛剛台上的女生們都很漂亮啊,不過離得太遠啦,我沒看出哪一個是莫莫姐呢……我猜肯定是總在前面領舞的那兩個之一。」
方拓發消息說:「我覺得,師父最近脾氣不好。」
又說,「壓筋的時候師父痛下殺手,簡直是在廢我武功啊!!!因為他說在家練習不了跑步和力量有情可原,柔韌性也荒廢了就罪無可恕。」
莫靖言輕輕拍了拍方拓的肩膀,他訝然回頭,又笑逐顏開,「謝謝莫莫姐的票,你們跳得真好看。」說著他將身邊的座位清理乾淨,「不用再跳了吧,坐下來一起看呀!」
莫靖言心想,我何止想撓牆,簡直想撓人。少爺忽然之間就無聲無息,好像人間蒸發一樣。沒有訓練的生活一下少了盼頭,變得平淡乏味起來。
演出當日,台上長袖翻飛,步履翩躚。莫靖言站在焦點位置,甩袖回眸,一顰一笑之間,心中都在想,台下那麼多雙凝視的眼睛,邵聲是否身在其中。歌詞唱道:「相親相戀,浴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喜悅和期盼自心底滿溢,她身形婀娜,心底絲絲縷縷柔情都縈繞在纏綿的水袖上。
方拓打了一串省略號,「……我每天吃太多,彎不下腰。」
莫靖言一時希冀,一時揣測,只盼著假期快些過去,等天氣轉暖就又能在岩壁下和他重逢了。
莫靖言大笑, 「哈哈哈哈。」
莫靖言既失落又委屈,輕輕「哼」了一聲。
又想,朋友們如果知道了,是否會驚訝?是否會祝福?他們又該如何面對傅昭陽呢?
「律動上是有些借鑒。」莫靖言懨懨地解釋道,略一遲疑,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一個人來的么?」
直到寒假回家邵聲都沒有和她聯絡,方拓打過一次電話問她什麼時候走,是否需要去送站,結果發現他自己還比莫靖言早走一天。她行李不多,於是和幾個高中同學約了在車站見面。在去往火車站的地鐵上,莫靖言不禁回想起去年此時,是邵聲坐在旁邊,拎著行李送她去車站。那時他說,「你要知道什麼事、什麼人對你最重要,其他的都是小困難小問題,努力克服一下就好。」而自己問過,什麼人對他最重要。結果只換來他的白眼,和一句「不關你事」。
莫靖言想了想,回復道:「因為你底子好,少爺才嚴加要求。他們馬上畢業,迫切希望新隊員能早日挑起大樑。你在隊里,應該知道他們那一批老隊員對這個集體是怎樣的感情。而且這一批高手就要走了,你如果不抓緊練習,的確可惜。你體諒一些,他對你是恨鐵不成鋼。」
想著想著又忍不住嘆口氣,就覺得自己庸人自擾。邵聲的心意尚且不明了,就已經假設了這麼多可能。
開學后第一周,莫靖言在BBS看到方拓上線,二人聊了幾句,簡單交換了假期見聞。莫靖言忍不住問道:「這學期少爺還給你安排了特訓么?我能繼續去蹭么?」
方拓發了個笑臉,「嗯。我特別愛和莫莫姐聊天,真像個大姐姐,讓我覺得心境平和。」
方拓看她不快,笑嘻嘻湊過來,「我知道,我是沾了師父的光。其實,你本來是想請他來的吧?」
隔了兩日,邵聲回信說:「票已收到,多謝。」簡短平淡,和印象中戲謔促狹的他截然不同。
莫靖言笑,「本來就是,隔天練習幾分鐘就好。」
莫靖言點了點頭。
雖然夜間方拓不再特訓,但攀岩隊的日常練習依然按部就班地進行。大多數隊員在家蟄伏了一個假期,吃得好睡得好,難免添了幾斤秤。這段時間乍暖還寒,不大適合岩壁練習,隊員們便拿出更多時間進行有氧和重量練習,恢復體能。
莫靖言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應對,於是拿胳膊肘推了推他,「別那麼多話,安靜點看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