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梳妝台上的手機響起，屏幕上顯示一串熟到不能再熟的號碼，她滑動手機貼到耳邊。

她走到鏡子前掏出粉底補妝。「你觀察得還真細心！」

來茴，你真下賤！

來茴停下撲粉底的手，眼睛透過鏡子與女孩兒對望。「有什麼效果？」

「就這套吧！」程蘭嘖嘖兩聲，又道：「雖然貴了點兒，還是物有所值的，比你之前試的好多了。」

「我服了你，情婦比老婆還要慳三分！」

她一路小跑追上他，心裏只想著趕緊離開這地方，於是以手撫額，佯作虛脫無力地樣子道：「我身體不舒服，想去醫院看看！」

宴會進行到中途，周于謙把她扔開，她一如往常，站在一個角落裡，嘴角噙著淡淡的嘲諷，直到人群中一個身影是映入她眼中，這才收斂起嘴角的笑，她稍稍一怔，目光緊緊跟隨那個人。

來茴闔目養神，就算是慳吧，手頭上有錢才有安全感，她這樣想，也不再說話。

走到長廊盡頭，她看到靠著牆抽煙的周于謙，托這處清靜地方的福，他身邊總算是沒了女人，也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偏愛這種冷酷無情的男人，有了家室有了情婦，還是有人要壯烈地飛蛾撲火，以博取他的垂憐。

突如其來的照面，讓她驚惶得不知所措，提起長長的裙擺，她穿過走廊，轉進洗手間。逼仄的小格子間，馬桶「嘩啦」一聲，清水扭著漩渦下沉，來茴無力地背靠著門板，單腳支在馬桶邊沿，掌心一陣刺痛傳來，這才發覺修剪得尖利的指甲已經掐進肉里。

「預約上門要收服務費！」來茴把滴水的雨傘裝進塑膠雨袋。

「知道讓我久等就走快些！」周于謙把半截香煙摁到旁邊的煙灰缸里捻熄，轉身走向宴會廳。

「你可以直說！」話落，他冷漠地轉頭，徑直往後門走去。

若沒記錯，那個人應該是有雙清澈的眼睛，氣宇軒昂，落落大方，眉眼間皆是傲氣。待那人端了酒轉過身來，他也怔了會兒，顯然是那張她曾經十分迷戀的清俊面臉，雖在幾年前，他便與她已形同陌路。

挽上周于謙的手臂，他們相偕步出停車場，進入瑰麗堂皇的宴會大廳。

「好！」

「哦！麻煩你跟他說我很快就好！」

高跟鞋「蹬！蹬！蹬！」幾聲，待那有節奏的脆響消失在門外，來茴緩緩站起身，抽風機「嗚嗚」地發出微弱的呻吟，臉頰一陣冰涼，她抹了把臉，掌心濕乎乎的，竟是眼淚，胡亂地擦了幾擦，她轉身按開門板上的金屬插銷。

「晚上跟我參加一個宴會，早做準備！」

今天是陰雨天，沒有陽光。

車駛進一幢花園別墅，歐式的小樓前，一個舉著白傘的藍衣女子上了車。

他只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不用裝了，我本來就要離開！」

斛籌交錯，衣香鬢影，語聲喋喋。

「可以聯想啊，看你哭成這樣，我就聯想到你曾經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在宴會上偶遇被你拋棄的初戀情人，他從前很窮，你們分開多年後，他卻衣冠楚楚地出現在你眼前，所以，你後悔了，覺得無地自容，便躲到衛生間里哭——」 女孩偏頭，臉頰被食指按出一個深深的圓渦。忽而，她衝來茴友善地一笑：「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肖鈺！」

「好！」

「砰！」她的頭重重地撞上門板，有生之年，他們不是形同陌路，他對她是有刻骨的仇恨啊！如果他回國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她好過，那麼，他不必費心了，她從來就沒有好過一天。

風雨里連番輾轉，來茴終於站在試衣鏡前，銀灰色禮服袒露出光潔的後背，下擺搖拽墜地，貼身的設計色勒出完美的曲線，頸上的鑽石項鏈發出的璀璨光芒灼刺眼眸。

「躲在衛生間里哭？」

「來小姐，你在裏面嗎？」門外響起高跟鞋來回走動的聲音，隔間的門一扇扇地被打開，天花板上掠過道道暗影，來茴斂住心神，忙回應道：「我在！」

「拜！」來茴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這個率直的女孩讓她心生好感，儘管她的聯想準確得過份了些。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遠遠地就已經笑開來。

來茴也挺滿意地，在單據上籤了字，接過店長的遞來的手袋，挽著程蘭步下階梯。

「周先生在找你！要不要我先給他回個話？」

「我不能陪你去選衣服，約程蘭陪你！」

望著馬桶里的白色旋渦，她感到五臟六腑彷彿都糾結起來，不斷地扭曲，疼痛，然後沉進一個看不見的黑洞，她彎下腰，捂住胸口，身體一寸寸地隨著心下墜，直到觸到冰涼的地板，她才清醒了些，耳邊卻又嗡嗡地，彷彿從哪裡傳來了遙遙的罵聲——

來茴抬頭，從鏡子里看到一張清純的瓜子臉，明澄澄的眼睛含著濃濃的笑意，她身後的女人就是自己——眼睛紅紅的，眼影也有些糊了，神情狼狽不堪。

「來茴，好久不見！」

來茴在清晨醒來，入眼即是鏤金雕花的奢華，在她看來，卻是一屋的荒蕪蕭瑟，那種墓地長滿了衰草的蕭索，她赤足跳下床，踩過冰冷的地板，做她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拉開窗帘，讓陽光照進來。

肖鈺揮揮手，笑道：「拜拜！」

「服務費？」程蘭怪叫出聲。「周于謙有的是錢！」

夜的帷幕落下，雨停了，燈火霓紅的繁華都市，頭頂的天空猶似被捅破的黑洞，望不到底的黑。她仰頭笑了笑，什麼爛比喻？誰有那麼大本事捅得破一塊天。那笑僅是一瞬，目光接觸到周于謙的身影后，笑在嘴角凝滯，當穿著灰色手工西服的周于謙站在她面前時，她的臉上已經掛出一抹輕笑。

天空模糊的灰白，傾刻間，像是掀翻了的水桶，暴雨如注，打在嬌嫩的木棉花瓣上，灰色雨霧中絞動著嫣紅，路面上的坑窪積滿了水，車輪輾過，翻騰起巨大的水花，來茴在後座猛地一顛，前排開車的司機立刻賠不是。「對不起，來小姐！」

「其實，我是想去醫院看媽媽！」她低下頭，避開他犀利的審視。

舊情人重逢的場景該是怎麼樣的？故作大方地問候？不，這太困難，對方恨她入骨，避開是最安全的，她現在只祈禱他沒認出她。

周于謙與紳士名媛客套寒喧，來茴的笑一成不變。紳士頂著斯文禮貌的外表，看她的眼神是很無禮的不屑一顧；而教養良好、身姿綽約的名媛，看她的眼神則好似吞下一隻蒼蠅。來茴平心靜氣的，幾年時間，她早就適應良好。

「跟我的職業有關！」 女孩用濕手捋捋額前的短髮，一臉率真地看向來茴。「寫作需要多留意身邊的事物！」

「要命，這麼大的雨還要出門，你為什麼不預約上門服務？」程蘭是纖弱扶柳型的女子，骨子裡卻儘是精明幹練。她和來茴一樣，是別人的情婦；不同的是，來茴是為了錢，程蘭則是為了愛。

「錢再多也是他的！」他沒有提起預約，自然不會給她錢付服務費；而她，也不可能掏自己的腰包。

「原來你就是那個騙走許多少女眼淚和金錢的言情小說家？」來茴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單純的女孩，據傳她的書每年都登上銷量排行榜榜首，她淺淺地笑道：「我不屬你的讀者群，不過，認識你是我的榮幸，我叫來茴！」她把粉底收進手袋裡，跟肖鈺道：「呃……我的朋友還在等我，後會有期！」

來茴，我恨你！我恨你！你給我記住，除非你死了，否則，有生之年，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沒關係！」她坐好，淡淡地回一句。

來茴正要跟上去，一人恰好擋在她身前，不待她抬頭看清，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她一陣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