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感覺到懷裡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隨即手心被睫毛輕輕劃過，他鬆開手，見來茴已經閉上了眼睛，他才把手移到她腰上。「睡會兒吧，我陪你！」
家逸只載了她一個月，有天上坡時，來茴跟他說，家逸，以後不騎車了，我們走著回家好嗎？
來茴說，你的牙齒撞疼我了。
周于謙回來的前一天，程蘭被人打傷了，來茴趕到醫院時，透過虛掩的門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病床前走來走去，寬闊的肩上架著一張殺氣騰騰的臉，像武俠劇裏面的江湖浪人一樣，黑黝的大手一掌拍上床架子。
歐陽擎少見來茴進來，稍稍斂起怒氣，濃眉仍是煩躁地糾緊。「你來了就好，阿蘭從進了醫院就不說一句話，你勸勸她……」
那天下自習后，教室里只剩他們兩個人，家逸吻了她。
往後想起來，來茴總說，那時治安真好啊！
來茴是忘記了，忘記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家逸的，但絕對不是開學第一天，因為開學第一天，她媽媽還在為她籌措學費，第二天繳了學費才正式入學。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跟她聊聊！」來茴把他的公事包遞給他，逐他出門。
手往上撫住左胸，那裡，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家逸說，送你回家那晚。
她握著程蘭的手指，陪她坐到天亮，中途有醫生護士進來，歐陽也來探過，誰都沒有說話，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空間里，彷彿只適合說一句話：「節哀順便！」，所以，
初吻的味道已經忘了，唯一記得的是——慌張，怕被老師抓到，又怕同學折返回來，卻捨不得放棄大好的機會，他可是想吻她想了一整天。真是緊張又刺激，他的心臟怦怦直跳，慌裡慌張地捧住她的臉，閉著眼睛亂親一氣，眼睛，鼻子，眉毛，下巴全親過了，見她沒反抗，膽子大了些，才斂了心神，尋到她的唇無師自通地輾轉吮吸。
細縫裡流出一股清淚，滾到耳後，爛唇微微地顫抖。「我死也不離開，至少現在不會離開，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會讓她好過！」被來茴握著的手指用力彎曲，在她的手掌心上劃出一道火辣的傷痕，程蘭驀地拔高音調，像走音的笛聲一般刺耳：「你知道嗎？她找了五個男人打我，我痛得昏死過去，她還叫人用木棒打斷我的腿，昏死的我又痛醒過來，她穿著高跟鞋踩在我的臉上，這種屈辱，這種痛，你說我會放過她嗎？」
謝家逸又問她，我那天穿什麼衣服？
「沒，我沒要問，阿蘭，還有其他地方傷到嗎？我是說腿！」
那天以後，家逸每晚都送她回家，學校附近有個上下陡坡，沒有路燈，他們的必經之路，下坡時，家逸跟她說坐穩了，來茴趁黑抱住他的腰，車輪滾得飛快，鏈條「嚓嚓」地作響，自行車往下俯衝，來茴緊貼著他的背，蓬蓬的風拍到臉上，那時候他們
來茴也問家逸，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待歐陽擎少走了以後，來茴才敢仔細看床上的程蘭，臉腫得老高，破皮的地方被貼了膏藥，烏青的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細縫，纏著繃帶的右手吊在脖子上，嘴唇爛掉了，紅紅的肉從裏面翻出來，那張臉，怎麼看都噁心！一個纖弱的女人竟被打成這副模樣，來茴又是憤怒，又是憐惜，眼看又要哭出來，她趕緊背過身，揉了揉鼻子，才坐到病床上。「阿蘭！」
程蘭沒有理她，烏青的眼睛緩緩闔上，像兩朵復讎的黑色曼陀羅，靈魂和鮮血都匯入那裡，灌溉著刻骨的仇恨。來茴的心徹底寒了，再說什麼都是無益的，只能用汗濕的手心緊握住她的手指，彷彿這樣，程蘭就不會走得太遠……
家逸很快就知道了不騎車的好處，許多條路都可以回家，他們走的是烏漆麻黑的巷子，可以放心大胆地牽手，擁抱，親吻，每當看到巷子口的光亮時，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到了有燈火有人的地方，就意味著他們要放開手了。來茴說，要不我們再走回去？家逸說好，牽著她的手轉身又走回黑巷裡。
來茴側身，臉埋在他懷裡，周于謙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在輕輕顫抖，以為她冷，正要給她壓緊被子，卻聽見一陣細微的抽泣聲……
家逸說，那時候真想把你吃進肚裏。
其實家逸也忘了，自從來茴在操場告白，他送她
謝家逸曾問過來茴，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天亮時，甫下飛機的周于謙直接趕到醫院，把一天滴水未盡的來茴拉出病房，逼她喝了點粥才送她回南嶺。
慘淡的陽光一縷縷地被收回雲層，月亮幽幽地掛上天際，蒼白的月光溜入病房內，覆在來茴的黑色涼鞋上，再悄悄地攀到蒼白的床單，攀到她蒼白的臉上，病房裡除了隱在黑暗裡的程蘭，入眼皆是蒼白的。
「他媽的！那賤人竟敢找人打你，阿蘭，你放心，回頭我就跟她離婚，那賤人不知道是誰給她借了膽……」
來茴推開門走進去，說道：「歐陽的怒氣還真不小呢！程蘭剛受了委屈，你不關心一下，反而在這裏發飆，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呀？」
來茴說忘記了，只記得你的眼睛明澈得好像一泓清泉。
來茴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地滾落，她握住程蘭唯一沒被傷到的手指，哭道：「離開歐陽吧，你犯不著為他受這種委屈，你可以再去找份好的工作，為什麼還要受這樣的委屈！」
來茴躲在窗帘背後，謝家逸坐在車裡，兩人的距離好像很遠，又好像透過帘子縫隙連在一起，那縫隙又像一條泛黃的紐帶，牽引著思緒回到多年前。
細縫稍稍睜開了一點，破爛的唇翕動發出沙沙的聲
胸口一片濕熱，他心底升起一股久違的憐惜，纖腰上的手臂收緊，將她嵌入自己的懷抱中……
來茴坐回梳妝台前，從一堆珠寶首飾中拿起桃木梳，在頭髮上來回梳動，眼裡含著莫名其妙的淚花，心裏有種酸脹的疼，梳子梳到糾結的發，手一使勁，頭皮傳來針刺般的痛，打轉的淚花終於有個理由流出來，落到梳子上，梳齒上纏著一撮紅髮，梳柄上刻著「幸福吉祥！」
而她究竟是什麼時候看到陽光照在家逸課桌上的？也忘了，應該是有那麼一個場景，被她不經意間看到了，便烙印在心底深處，不然怎會脫口就說出來。
給木偶一樣的來茴蓋上被子，見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周于謙心裏打了個突，緊接著胸口有些悶疼。他脫了鞋上床，溫柔地摟著她，手覆到她眼睛上，低聲說道：「我不會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
來茴說是入學第一天，暖暖的秋日，你坐在倒數第二排，金色的陽光照在你的課桌上，你的頭髮是透明的金黃色。
程蘭驚恐地瑟縮了一下，半晌后才說道：「骨折了！」
只要媽媽活著就會幸福，她不要別人的保護，真的不要！
那條巷子每天都要被他們走個三四遍！
愛和往事在多年前連同心一起被火化，只剩黑色的灰燼，她認為，此時的悲泣只是在哀悼，在相聚的這天為過去哀悼！
她不知道程蘭會用什麼手段再報復回去，但程蘭的性格向
謝家逸發動汽車，駛離南嶺別墅，車燈照亮黑漆漆的山路，前方仍是無止盡的黑，這段路去的時候來茴還坐在他旁邊，回來的時候，便只剩下他一個人。路牌上顯示離遂道還有五公里，過了遂道便是市區，那裡住著肖鈺，往後的黑路，有肖鈺陪他，彷彿確定了一般，心如磐石落回原處，他不孤獨，一點也不。
家逸耐心地講解，來茴俯低身子，下巴挨近他柔順服貼的頭髮，洗髮水的香味淡淡的撲入鼻息。家逸每講一段便停頓一下，問她明白了嗎，轉過臉即發現來茴根本沒有看課本，而是看著他，四目相接，他的臉莫名其妙地發燙，忙轉過頭，繼續講解：……過a有且只有一個平面平行……代入即得……來茴，這道題能不能下晚自習再跟你講！
來茴駭然地哆嗦了一下，兩眼睜大瞭望著程蘭，透過細縫，她看到的不只是眼淚，還有仇恨，那種抽骨剝皮的仇恨，她知道程蘭毀了，即便是她離開了歐陽，這次痛苦的經歷在她的人生中也留下了磨不去的陰影，直到死，她都會恨著那個人，也許，她的人生從這刻起，就只有恨了！
家逸說，有我在，我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