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目錄

Chapter 23

Chapter 23

他抬頭望著尾燈的消失的地方,是停車場的出口,暗沉沉,空落落的,像他的心,開了道口子,什麼都漏出去了,卻沒有補進來的。
徐亞曾對來茴說:如果你沒有認識家逸,如果你沒有愛上家逸,這輩子你總是我的,一年兩年三年或許你不愛我,但五年十年呢,總有一天,你一回頭,發覺我還愛著你,你說你會不會因為感動而愛上我?
外面是艷麗的天,十分潔凈的湛藍色,天底下是烏煙瘴氣的城市,繁華區像被捅了的蜂窩,亂糟糟的,鬧哄哄的,屏蔽不了世俗的喧囂,能選擇的,只有一同沉淪。
徐亞又回敬,兩人你來我往,家逸頓時成了個無用的擺設,比筷子湯勺還不如。徐亞高興來茴樣子雖變了,對他卻沒半點生疏。來茴見到徐亞本來是開心的,若只有他們兩人,或許會客氣些,但因為家逸在,她感到彆扭,不得不和徐亞鬧點氣氛,以忽略家逸的存在。
直到菜都上桌,紅油湯在鍋里翻滾,徐亞才透過熱氣看到家逸悶聲不吭,覺得有些內疚,忙說道:「在A城的同學是不是就你跟家逸啊?」
懷裡的身軀像是要印證他的話般輕顫起來,凄涼得如同秋風掃過落葉,是那樣地薄弱。她幽幽地說道:「我過得不好,家逸,我不想逞強說我過得很好,但這幾年我真的過得遭透了!」
而她坐在中間,旁邊是家逸,無論誰來看,都認為那才是一對璧人,家逸點菜時,服務員都是這樣問的:先生,您的女朋友能吃辣嗎?
「我不是同學么?」家逸咄咄逼人地繼續道:「怎麼沒見你跟我聯繫過?還是在你心裏連個同學也算不上了?」 他這樣問著她,每說一個字他心裏就一陣刺痛,說完竟有幾分心酸落淚的感覺。他沒說出口的是,自己當初約她,找了那麼多借口她才肯出來吃頓飯,徐亞才打了個電話,就忙不迭地來赴約了。
來茴被他冷冷的話語逼急了,顧不得徐亞在場,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你說得沒錯,我們只是同學,在你心裏,也僅此而已,謝家逸,你要我把你當同學,那我以後就把你當成普通的同學!這樣你滿意了嗎?」一口氣說完,房裡寂靜無聲,三人都愣住了,只有鍋里的湯「汩汩」地翻騰。
來茴怔怔地看了他很久,才別開了臉,低頭又埋回他的胸膛,悶悶地啜泣聲大了些,家逸感覺到自己的襯衫被咬住了,濕熱的溫度隔著皮膚灼痛了心,半晌后,他聽她怨懟又無奈的嘆息:「你明知道我回不去了,家逸,你明知道的!」
來茴拿起家逸面前撈菜的長柄漏勺,跟著敲徐亞的頭,三聲脆響,她笑眯眯地道:「別賴我,你要真聽我的話,還會偷著喝大骨湯?」
謝家逸在A城最有名的川菜酒樓訂了包廂,來茴因為塞車遲了二十分鐘才到,徐亞在來茴進門的那一剎那,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幾年他沒去設想過重逢,他認為那是家逸才能享受的福利,他和來茴僅是朋友,不會有那種多年後相遇,只剩靜默的恍惚。他只當自己是根木樁子,守著,等著她,就好。
沒有人在焦不離孟時去設想分手的可能,他們認為現在如何相愛,以後也會這樣愛上一生一世。
「來茴……」他突然發覺自己追上來竟不知道要說什麼。「來茴,別哭……」
那時來茴讀高三,正是與家逸感情最深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從未作過與家逸分手的設想,偶爾複習完功課,她會在檯燈下托腮瞑思:如果她和家逸以後不能在一起怎麼辦?
十幾歲時,他與來茴站在天平上,一樣地年紀,一樣的經歷,一樣的單純,他們站在天平上是平等的,所以他們毫無顧慮地相愛,愛得信誓旦旦,愛得許諾無數個來生,誰也不去計較那天平是否傾斜。
儘管,他們都無法剖開跳動的心臟,取出在那裡生了根的感情。
街角處,一個小小的店面,貼著花花綠綠的海報,李月琴幾年前拍的老電影宣傳照擠在當中,來茴放慢車速,開了車窗,一對情侶走過,她模糊地聽到他們的談話——
腰上的手鬆開,來茴轉身打開了車門,直到車駛出停車場,她也未轉頭再看他一眼。家逸有如木雕,手頓在半空中,好似來茴還在他懷裡,沒有離開過,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離開過。
徐亞確定了,他該找借口離開,然後去衛生間把自己給滅了,轉念又想,來茴跟他說話從來都是這樣,是不是代表她還把自己當成朋友?他試探地抓起筷子,像從前一樣,往來茴頭上敲了一記。「那還不是因為我聽你的話,你忘了上初中時,你警告過我,說不許我高你一個頭!」
來茴被家逸和徐亞怔怔地看著,一時無法自處,又羞又悔,手腳似乎都沒處可放,黑亮的眸子浸淫在晶瑩的淚水中,她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慌忙抓起手袋,奪門而逃。
停車場的背光處,徐亞如同幾年前,遠遠地站著,然後,默然轉身離開。
二十幾歲時,他們被生活加加減減,誰也稱不出彼此的重量,誰也不敢貿然站上那座情感的天平,所以他們怯懦地放棄,學會忘記誓言,學會安於這世的平淡,誰都逃避那座在心裏已生了鐵鏽的天平。
家逸首先反應過來,如本能一般地站起身,丟下徐亞便追了出去。在地下停車場里,他「砰」的一聲將來茴拉開的車門關上,低頭看著背對他的來茴,手在半空中揚了許久,才緩緩搭上她微微聳動的雙肩。
男孩兒摟著女孩的肩說道:「哪兒呢,我看還沒你漂亮!」
很快,她否定了自己的假設,她和家逸怎麼會分開?她的成績不比家逸差,也約定好了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學,畢業后一起回到這裏工作——
家逸心頭一震,又把她拉回懷裡,手摸著她的頭髮。「那就不看,讓我看你就好了!」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含在喉嚨里許久的話終於說了出來。「來茴,為什麼我感覺你比以前瘦了?這些年你過不好嗎?」
來茴說:你那些如果都沒用,除非家逸不在這世上,否則,總有那麼個地方,我會遇到他,再愛上他。
女孩兒指著海報讚歎道:「那不是剛離婚的李月琴嗎?都三十多歲了還那麼漂亮!」
來茴當初說得那麼鐵齒,四年後再見到徐亞,唯一的感慨是當年認定了會廝守一生的愛情,當年如空氣一般離了活不下去的愛情,真正分開了,再回望,也不過是一場考得不理想的期末測試,在完整的人生中,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他又抱緊了一些,似要把所有的憐惜都灌到她身體里,他吻著她的頭髮,吻著她的眼淚,他看著她淹了水的雙瞳,忘了一切,蜇伏在內心許久的話自然而然地滾出喉嚨:「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來茴想,這大概是世上最潔凈的慌言!
家逸被冷落太久,剛才見來茴同徐亞打打鬧鬧,心裏就很不舒服,想著又不是十七八歲,這樣不是明擺著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情罵俏,又想起以前三人吃飯,來茴都是緊挨著他,一時黯然,他冷冷地問來茴:「是聯繫不上?還是不想聯繫?」
這就成熟的壞處,再深刻的愛情,也會被放到天平上衡量
他的喉嚨像被堵住了,來茴突然轉身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肩上,細細的綴泣聲,不用看,他也知道她咬著唇忍著不發出聲音。雙手摟緊她,眼淚在眼眶裡打了幾個圈,成串滾落。
年輕就是這點好,總是把現在的感情當成一輩子的感情。
來茴說:「我不知道,以前的同學都聯繫不上。」
就像上高中時,三人無論到哪裡,誰都不會把他和來茴錯認為一對,隔了這麼多年,即便家逸與她已經分手,即便他捨棄工作來到A城,仍是殊途同歸。
「家逸!」來茴退開一些,看著他,聲音微微顫抖。「別讓我看到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愛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想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像這樣抱著你,家逸,怎麼辦?我真的不能看到你!」
是啊,他明知道的,可他仍是不想放開。
自卑的嫩芽茁壯成長,枝葉快要伸到喉嚨,讓他想掐死自己時,家逸點完菜了,來茴偏頭沖他一笑。「徐亞,這麼多年怎麼沒見你長高點兒啊?」
他後悔那麼急切地想要見到來茴,他應該工作穩定了再見她的,他在心裏這樣想,但又不停地為自己辯護,誰想得到來茴在幾年後變得這麼漂亮。只看到她那一身月白色長裙,高高挽起的髮髻,修飾得無可挑剔的五官,一種深切地自卑便在他心裏發了芽。
來茴被他的話刺得一愣,不懂自己哪裡得罪他了,礙於除亞在場,還是壓下火氣,說道:「本來就是聯繫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