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目錄

Chapter 29

Chapter 29

來茴垂下睫毛,難怪家逸當初會找到她,周于謙是故意讓他找到,故意讓他死心的,所以才會叫人打他,是這樣嗎?周于謙有這麼好心嗎?
「我不忍心,怎麼說我也有錯,我猜周董可能知道你的下落,就去了你打工的地方,跟那裡的職員求了兩天,才求到周董的電話,跟他說了謝家逸的情況,他告訴了我你住的地址!」
來茴結冰的眼裡熱淚潑出,趁家逸發愣的時候,她跑進了校門。
而氣消后,他隱隱地感到事情不對,如果來茴真的是要錢,他提出的條件是非常優渥的,照理應該會答應。他吩咐保鏢去查證,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她母親的確是患了重病,男朋友因向晴的挑唆與她分手,走投無路才找到他。
第三日,來茴又一次找到他,他也知道她母親的病危在旦夕,於是答應了她所有的要求,只一點,她必須跟他去A城。
我沒聽清楚!她的聲音好低好輕,彷彿不想讓他聽見,也不想他重複。
家逸和來茴都記得那天下著細雨,似霧非霧,絲絲的春寒,校門外的圍牆浸了水,一塊塊兒紫烏的斑駁,路旁的梧桐樹落了葉子,青綠覆住了樹根,堆在樹榦下,像一堆洗得晶瑩的翠玉,滾動著璨璨的水珠。
來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良久,她聽到許諾嘆了口氣道:「雖然她從前做了那麼多壞事兒,也恨死了她,但你看她現在這樣,比只野貓還不如,不管怎麼說,我有體面的工作,有個愛我的老公,沒必要再去記那些仇了!給她點吃的,不讓她餓死,算是給我以後的孩子積德!」
那個耳光打得並不重,只是輕輕的扇過,要打到她時,他下不了手,只作平時玩笑般的力道扇過去。
你神經病!要死你去死!她退縮,怎麼能死?媽媽還病著。心亂如麻的她沒有發現家逸話中的不妥,她聽清楚了的是分手兩個字,就這兩個字,已經夠她什麼也想不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來茴聽得脊背涼颼颼的,忽然聽到「吱啞」一聲,門開了道縫,一個黑乎乎的人頭卡在門縫裡,她尖叫一聲,突地跳起來,一隻手從背後搭上她的肩膀,她魂飛魄散地逃到牆邊,心「砰砰砰」地狂跳不止,四肢也無力地發寒發軟,平靜下來后,才看見許諾野蠻地把向晴推到在地上,原來剛剛那隻手是向晴的。
是,我知道你有多下賤!他的眼睛鎖住她發白的唇。
校園的上空掛起了憂傷的鈴鐺,一串串地在蒙蒙的空氣中響得積極歡快,家逸心如寒灰,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流逝了,他聽到那腳步聲奔向鈴音,嘩嘩嘩……地流逝,一聲聲地成了他生命里的絕響。
她甩甩頭,決定不去想,指著呆傻的向晴問許諾道:「她是怎麼回事?」
來茴為自己的膽小感到慚愧,臉紅了紅。「民工來這裏做什麼?」
無怪世人冷漠,若要得到必須同等地付出。這世上並無人欠你什麼。
他和她,無論生死,都只能是情人或是夫妻。
家逸可以藉著生病逃避,但有人不能。愛了三年人的在這時候離開,來茴甚至連傷心都不能,她知道只能靠自己了,她不能讓人把媽媽扔出醫院,只要想到媽媽被人用一床鋪蓋裹著丟到醫院走廊走上,她什麼都管不著了。
家逸因急性肺炎住進了醫院,連續一星期地守在校門外受了涼,高熱不退,燒得迷迷糊糊時,他總記得潮濕的天,他和來茴浸在冰冰涼的水裡,來茴笑吟吟地摟著他,貼緊著她膩滑涼爽的肌膚,他奇異的安心了——
我們分手吧!在校門外站了幾夜的家逸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烏紫紫的。
一起死了好不好?他抓住她的手說。
來茴怔怔地看著許諾,看得眼淚又泛了出來,才撲上去抱住她,聲音顫顫地說道:「許諾,我就知道這麼多年一直想著你是對的,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會讓人失望。」
「算是報應吧,你走了以後,她混的那幫人中誰給她滲了毒品,一旦沾上了那東西再精明也沒用,她為了毒品什麼壞事兒都干過,詐騙,偷盜,拐賣人口,後來又愛上了一個同她一樣吸毒的男人,跟他來了這裏,聽說那男人是死在她床上的,死的時候手上還扎著針筒,她受了刺激,就變得瘋瘋傻傻的了。」
來茴搖搖頭。「怪你做什麼?如果當初你為我出了事兒,我才會良心不安!」她從地上撿起手袋,拉著許諾道:「我們走吧,我也不想再問她什麼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往後才是最重要的!」
許諾拍拍她肩,問道:「你不怪我?」
許諾看了眼向晴,頗了解內情似的說道:「她常常神智不清,又不曉得關門,附近的民工流氓經常過來睡她!」
許諾搖了搖頭。「有些人睡過她後會給她留點兒錢,不過錢也被她拿去買毒品了,我不會去接觸那些人,所以不知道來源。生活上,我給了對面樓的夫婦一些錢,讓他們每天給她送點兒吃的過來,好歹餓不死!」
許諾安撫地拍拍她的手,看著向晴的眼光不那麼恨了,才說道:「她的神智還沒有清醒,再等會兒吧。」她側頭,抓著來茴的手緊了緊,又道:「你走了以後,謝家逸到我們學校瘋了一樣地找你,後來才知道你退學了,聽他們學校的同學說,他一個多月沒去上課,天天就躲在租來的房子里對著你照片抽煙,喝酒,喝醉了就哭著喊你的名字,有女同學去勸說他的,不管是誰,他都當成你抱著不鬆手。」
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跟我分手?來茴望著他,他避開她結了層冰的眼睛,她不勉強他,只笑,她真的能笑:你都知道了?
她說的冷淡,來茴卻聽得哆嗦,她問道:「那她靠什麼生活?毒品來源呢?」
周于謙離開C市以前,向晴又一次地找到他,告訴他來茴被一個黑道頭目看上了,逼迫她幫忙弄上手。她演戲的功夫或許是能騙過來茴,卻騙不過比她更高竿的周于謙。
正在他猶疑不決的時候,來茴提出了跟他借錢,在周于謙眼中,他跟那些捏造苦命身世的女孩兒沒有多大區別,他並不相信來茴的母親真病了,提出當他情婦,算是變相的羞辱。當日,周于謙28年來第一次被人罵去死,第一次被人用紙團擲在臉上,他是極為生氣的,卻因良好的教養並未發作,待來茴拂袖而去,他立即答覆了向晴,表示他不插手此事。
他答覆她說要考慮一陣子。對於向晴這個陰毒的女人他是頗為顧忌的,他躊躇著該不該幫來茴,如果讓她落到那些人手中,結果無疑是無償地為這些人賣淫賺錢一輩子。但他與她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幫她?甚至要和社會上一些最不入流的人打交道?如果被新聞披露,他正在擴張的事業無疑會遭受打擊。
許諾講到這裏,向晴已經醒了,來茴只看著原本陰狠毒辣的她形容枯槁,臉上是不尋常的青黛色,顴骨聳得高高的,尖尖的,像要戳破那層松垮垮的臉皮,眼眶深深地陷了進去,來茴害怕地抓緊許諾的手,太可怕了,那青黑的臉皮彷彿是掛在臉上一般,一揭開裏面就是骷髏。
許諾欣慰地笑開。「你能這麼想最好,走吧!」她鬆開手,挽住來茴的胳膊,出門看到走廊盡處站著剛剛那個探頭進來的民工,應該是在等著向晴屋裡的人離開,她們默契地無視,下了樓梯,有些事情是她們管不著的。
他們就站在梧桐樹下,「沙沙」的聲響,來茴撐了把黑色格子傘,遠看起來像白蒙蒙的房子蓋了黑屋頂,她試圖移動屋頂把家逸納到房子里,為他遮去雨霧,被他無情地用手格開,屋頂被掀翻,黑傘在路上滾了幾個圈兒。
她頓了頓,神色愧疚道:「我當時去了那間出租房,也……也一樣地被當成你,他只管抱著,說什麼也不鬆手,嘴裏不停地道歉,又說什麼你走了,他就死了!——來茴,你沒看到他當時的樣子,他不是說著玩兒的,他那樣是真的會去死。」
有男人也吻過那裡?有摟過她?有像他一樣的貪婪地一次次地佔有她?這些,這些,還是讓他放不開她,心窩裡刀剮似地疼,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輛卡車轟轟地駛來,車輪喳喳地壓著濘濕的地面,他突然有了個荒唐的念頭,和她一起死吧!他就是這麼脆弱的人,陡然間發現,失去她不能, 眼睜睜地看她跟別人更不能,最不能的是從此她與他成了陌路,愛和恨在他們之間變得無足輕重。
我說,我們分手,來茴,我不要你了!他很大聲,惟恐她聽不見,惟恐自己小聲了就說不出口,他的手收在後面揪住背上的肉,尖銳的痛楚給了他勇氣。
醒來后,照顧他的同學說,醫生奇怪你的高燒怎麼總也退下不去!
颼颼的寒風吹涼了發燙的身體,灰土土的黑天似壓在肩頭,家逸恍恍惚惚,只覺得腳下虛飄飄的,她不再屬於他。莫名的一股恨意,為什麼有人要奪走她?他抬起手,呼向那張那曾經愛死了的臉——
她定了定神,心驚膽戰地瞄向門縫,那裡什麼都沒有,又是一陣恐慌。許諾把向晴趕到角落裡,拍了拍雙手,才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安撫道:「別怕,那是附近的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