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來茴把棉簽伸到他耳朵里，輕柔地搗了幾搗，扔掉臟棉簽換了新的，又伸進他耳朵里，一點兒也不厭煩地重複著。「我們住的這裏不禁煙花爆竹的對吧？」
張宗祥喉嚨里哽了口水，嗆了幾聲道：「哎，看我這張嘴，真該有人來扇我個耳聒子。」
——不信？你去跟酒樓的員工打聽，這家的老闆多少情婦？我老公的財產是他的十倍不止，你想想看他有多少女人。
他的頭如同被鎚子狠砸了一下，透過皺眯了的眼縫望著來如芸，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小茴犯法了！可這怎麼是犯法呢？」
周于謙跟著換了衣服，追上去拉住她，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但老天總是適時地還給她理智和勇氣，恐懼是短暫的，當心頭的痛平復了后，強烈的太陽光射進她的眸子，酸痛得直掉眼淚。
病房裡，一樣的淡金色陽光照進室內，來如芸又問了一遍：「你找我有啥事兒？」
周于謙還是跟著進去了，不顧她的推攘抱住她，低聲在她耳邊安撫道：「相信我！相信我一次！」
周于謙還想去拉她，卻給她躲開了，他空揚著一隻手，哀求道：「不要恨我！」
「嗯！」
「什麼？」這次來如芸倒是聽清楚了，但她一點兒也不願相信自己所聽見的，大聲問道：「小茴怎麼了？」
「你說不說？」來如芸見他直冒冷汗，心裏有股很不好的預感，而且很強烈，強烈到她的心臟狠狠的收緊，她不自覺地拔高了音，厲聲威脅道：「你說不說？不說你就帶著
「我要自己去買！可以選我自己想玩的！」
小余去外間給他泡了杯茶，張宗祥接過來，從衣服里掏了一百塊錢塞到她手裡，笑道：「噯！噯！小姑娘辛苦了，這錢拿去買點兒吃的！」
「她什麼時候去找那老頭的？……三天前？你現在才跟我說？還有，程蘭怎麼會告訴她老頭在哪兒？……算了，歐陽，我現在沒空聽你解釋。」他看了一眼來茴，怒火滔天地對手機吼道：「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這次最好是沒事兒，有事的話你就等著餐廳關門，給我滾回東北去！對了，還有程蘭也一樣！」
張宗祥在病房門口踱了好幾圈，額頭的皺紋堆起，像晒乾了的榆樹皮，暗褐色的裂紋攢到一塊兒，夾了些棕色的斑點。佝傴著背，不知真是因為年歲大了，還是因為愁成這樣的，踱個一步就顛了幾顛。身上的穿著比起初來A城時倒是稱頭多了，像模像樣的豎條紋黑西服，蹬了雙圓頭牛皮鞋，頭髮往後梳了用髮膠水固定，黑油油的反光，斑白的雙鬢像是大冬天戴了對白毛耳罩子，兩手揣在西服上衣的大口袋裡，與這身兒裝束極不協調。
「沒……沒什麼！」張宗祥發覺自己說不出口，右手探進衣服里摸到那張一百萬的支票，不說的話支票就要退回去，而小茴也要坐牢，她怎麼斗得過那些有錢人啊？
「
假期的早上，平日里忙碌的人可以睡到自然醒，若醒來便有豐富的早餐和香濃的咖啡，這樣的生活怕是很容易使人墮落。周于謙連續墮落了一個禮拜，並大有繼續墮落的傾向。來茴在水龍頭下沖完最後一個碗，無奈地看著倚在門口、眼睛半眯起的周于謙，解下圍裙把他拉進電梯。
張宗祥眼神閃爍了幾下，說道：「哦——她不知道吶。」
——她只聽她癱子媽的話？那你就叫她的癱子媽勸她離開，她要是現在離開了，我還肯給你一百萬安家費，如果不離開，反正我手上有證據，你就等著讓你女兒去坐牢。
小余像是撿了個燙手山芋，忙不迭地推回去，連連擺著雙手，以示自己不得空拿錢：「老先生太客氣了，這錢我可不能要！」
「那下午我們去買些回來！」她沖他耳朵猛吹口氣。周于謙只覺得耳朵涼涼的，很舒服，手往上伸，摸到她的臉摩挲幾下，說道：「這種小事兒交給小李去辦不就行了？」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退開幾步沖他吼道：「你去幹什麼？去當證據嗎？向我媽證明我是情婦的證據嗎？」
張宗祥不高興地呶了呶嘴。「小姑娘嫌錢少是不？你看我昏了頭，來探病也沒買點兒東西，就當老人家請你幫個忙，下樓買點水果上來，好不？」
站在門口的小余忙把水果扔到沙發上，幾步跑到走廊，拿著手機撥出了電話。
——你以為我老公會
張宗祥雖然臉皮厚，但二十多年前赤條條地被打一頓的事，想起來總是覺得受了羞辱，而口袋裡的一百萬正好給他壯了膽，他也回罵道：「不住就不住，你當你自己多正經，女兒被你教得好哇，當了別人幾年情婦，人家的老婆都叫著要告她！」
「痛就好了！」來如芸白了他一眼。
兩人進了二樓起居室，落地窗邊鋪了紐西蘭灰白色長毛地毯，矮桌上有咖啡和幾樣茶點，四周散落了好幾個不同顏色的軟墊，觀景的落地窗是陡斜的，如同蔚藍色的海水傾瀉而下。透過藍玻璃窗看去，是南嶺的公共花園，A城氣候宜人，冬天的草地仍是綠茵茵的，紫紅的杜鵑花一簇比一簇艷麗。今天的陽光很好，淡淡的金黃色曬進室內來，來茴散了發背靠著窗戶，陽光在她頭頂落了個紅紅的光圈兒，周于謙側身躺著，頭枕在她腿上，閉著眼睛曬太陽，偶爾伸伸腿——
「身體還好不？痛不痛？」他問來如芸。
可惜，懷裡的人只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中，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甚至沒察覺到自己被抱住了，只一個勁兒地想蜷起身體，縮到地底里去，她自私得只想一死了之，那也好過去面對傷心欲絕的母親。
他突然抱緊了她，臉貼著她的臉，手臂死死地箍住那虛飄飄的身體，像要把她揉碎了填進胸口般，嘴裏吐出一句脆弱得不可思議的話：「
「嗯！」鼻子里嗡了個聲兒，他摸到個墊子擱手，便聽話地紋絲不動了。
「麻煩！」他垂下手，好半天耳朵都沒了動靜，才睜開眼睛，陽光刺目的很，他恍惚看到那白皙的臉蛋兒黑了幾分，閉眼妥協道：「依你行了吧！但不許買爆竹，那東西危險得很！」
有多年看護經驗的小餘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要支走她，詢問的眼光投向來如芸，見來如芸眨了眨眼睛，便收了錢，從衣架上拿了外衣跟張宗祥笑道：「我這就去買！」
張宗祥耷下腦袋，過會兒又東張西望，乾咳了幾聲，神情似是在掙扎，兩手緊張地揣進大口袋裡，狠攥了幾下，想起那個漂亮女人的話——
「那你來找我啥事兒？」
來如芸也不計較，有個新鮮人跟她說說話是求之不得的。「算了，當你是好心。怎麼想起到這兒來了，小茴知道不？」
——雖然我離婚了，但我一樣可以告你女兒！她以前的行為是違法的。
「不是叫你別動嗎？」來茴縮手把棉簽扔到煙灰缸里，換了根新的，吹吹他的耳朵，再警告道：「不許再動了啊！」
「砰！」地手機被丟到窗角，周于謙低頭深吸了口氣，才對來茴說道：「趕緊打電話給你爸，問李月琴跟他說了什麼！」
手機從耳邊滑到地毯上，來茴心頭一陣劇痛，俯低身子捂住了胸口，為了忍痛，她咬著牙揪緊了睡衣。周于謙連忙扶住她，一下下地撫著她胸口，好讓她順氣。他知道事態嚴重了，更有預感，這次的事情不可
「嗯？」周于謙睜開眼睛，使勁揉了幾下耳朵，才回道：「不睡了！」
會掉眼淚就昭示著她又該堅強了，抹掉了淚水，她撐起身體暈暈忽忽地跑進卧室，扯開睡袍換了件套頭毛衣，細細硬硬的毛刷過她的皮膚，是癢又痛，卻也管不了了，拎了件大衣便沖向電梯口。
來茴聽他並不認真地談些員工放假或是上班的事情，無聊的用手梳著他的頭髮，周于謙一邊和歐陽笑談，一邊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十足的愜意。聊了近兩分鐘，他突然握緊她的手，然後坐起身，眼睛也睜開了。
「是有關小茴的。」他回話的聲音細如蚊蠅，除他自己外無人能聽見。
「要不你再睡會兒？」她的建議略含了幾分譏笑的意味。
來如芸見是他，驚訝得張了張嘴，爾後招呼了聲坐。
「知道了！」正待說下去，桌上的手機響了，她順手抄起，跟他道：「歐陽打來的！」見他點點頭，她滑開手機蓋貼到他耳邊。
——我會跟我老公復婚，你叫她趕緊離開。
又顛了個圈兒，他定住步子，「篤篤篤」地敲了幾下門，無人來應，半晌才看到門框上裝了個門鈴，想也沒想便摁了下去。開門的是小余，與他有過幾面之緣，沒多問便引他進了內室。
她掀唇苦澀地道：「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幾年來我一直怕有這天，紙包不住火的道理我懂，可為什麼是這幾天？為什麼？」她怔了一怔，突然覺悟到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講廢話，於是，看也不看他，便進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