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我們從來就不是站在對立面的（一）
酒吧的露天區域，路人和這些花錢買酒的客人共享大屏幕上精彩的足球賽。蘇茵的視線從屏幕上落到領帶鬆開、頭髮凌亂的言誠身上。他這副放蕩不羈的樣子與他懊惱自責的表情很不契合。
「你應該是滿不在乎的樣子，至少你不要絮絮叨叨，這會使人覺得你有個讓你承受了很多痛苦的老婆。」
蘇茵點點頭，「哈佛回來的，一出手就是代理上億的海商案件——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臉上有著某種甘願沉淪的堅定，又彷彿是因預知到了命運的不幸而傷感，「有一種男人，看到他第一眼，就會產生為他受再多傷也無所謂的念頭。」
「說你什麼？養小老婆？」蘇茵神態安然得不像個闖了禍的人，「你成天一副陰鬱痛苦的樣子，也難怪她會懷疑——現在我回答你為什麼不說話，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存在。雖然我是很清白地跟你來往，不見得她就會相信，自己的丈夫跟另一個女人走得近，再正當的理由聽起來也是借口。」
言誠搖頭失笑，「你能誇我一回還真不容易。」說完發覺蘇茵並沒有認真地聽，便問道：「今天又是為什麼事喝酒？」
「你該交個男朋友。一個女人沒有真心交往的朋友本來就很孤獨，還沒有愛人，簡直就是可憐了。」
「是。」
言誠不置可否地淡笑。
「那麼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後來
「你——」言誠憤怒地哆嗦著手指，干瞪了無動於衷的蘇茵兩眼，手又收了回來。
蘇茵同情地凝視了趙言誠許久，眼睛深處敏銳地沉思著，「那時候，除了他們，恐怕你是最痛苦的，覺得時間真是漫長難熬吧？」
「是嗎？」蘇茵的眼眸微眯，把一種犀利而敏感的目光投向他，「說真的，你穿西裝的樣子很怪。」
「是。——你認識？」蘇茵終於獲得了從混沌中爬出來的力量。
分手的原因一言難盡。這是趙言誠想給蘇茵的答案。愛情的捉摸不透就在於它給了你各種切身感受，卻無法簡明扼要地提淬出精髓。即使是經歷強烈熾熱的愛情，擁有痛苦甜蜜的回憶，在分手后又頹廢消沉過沈雲濤和凌筱，他們要回想一個大概，也得需要三五天。
平時精明幹練的傢伙，忽然展現出細膩傷感的一面，那張清爽的臉上布滿了愁緒，言誠有些不知所措。
「講正經的。」蘇茵的腦袋往前湊了湊，使言誠能更清楚地聽到她要說的話，「昨天晚上我打過你的電話，是你老婆接的，我沒說話就掛了。」
「別對我用那種屈尊下顧的語氣，即使你是好意。」蘇茵不悅地駁斥他，「在你說出這番讓我顏面無存的話以前，你了解其中多少？那個人是誰？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言誠走過去把她的椅子往後拉，扶起她的手臂向外走。
蘇茵「嗤」地一笑，「你剝開我也不看，沒興趣。」
蘇茵輕輕搖頭，「是覺得可惜。」對上言誠納悶的眼神，她露出一抹頑皮的笑容，「可惜這個善良的男人是已婚，只能當個朋友了。」
言誠見她神情恍惚，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頗感到有些怪異。
「好像有新狀況？」
「什麼反應都沒有。」言誠說到這裏，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彷彿很難受地蹙緊了眉頭，「當時她一隻手搭在旁邊的椅子上，她的表情很平靜，身體一動不動，只有手支著的那把椅子在顫動。」
蘇茵愣了愣，忽然發出一聲驚詫的怪笑，緊接著又連續笑了幾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時即使他去凌筱的學校也是徒勞，凌筱去送完那封信后就消失了，她向學請假的理由是家裡有緊急事件，向家裡卻是說學校要進行封閉式訓練，短期之內不能和家裡聯繫。
言誠鼓起腮幫長長地噓了口氣，「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我的妻子。」
「我很好奇那張紙上寫了多絕情的話，能讓兩個深愛的人不再有任何的糾纏，」蘇茵說，「難道是凌筱為了讓沈雲濤安心出國，才故意這樣絕情的？」
「你當時是不是覺得這個男人很蠢？」言誠
當時還在南京的雲濤收到一封信，不是電子郵件，而是他從信箱里拿出來的一封沒有貼郵票的信，也許是凌筱專程去了趟南京，把信塞到雲濤的信箱里。信的具體內容儘管沒有透露給第三個人知道，想當然爾，那是一封分手信。
「只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不是因為愛情消亡了才分手，正因為如此，他們彼此都經歷了一個漫長難熬的過程——忘記對方。」言誠說。
「當時分手的情形是怎麼樣的？」蘇茵問。
雲濤收到那封信以後，不是立即回到北京，去凌筱的學校請求諒解，只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讓他的母親替他收拾行李，出國以前他才會離開南京回趟家。
「遺憾的就是這點，兩個愛得那麼深的人，其中一個失蹤了長達一個月，另一個全不知情。」言誠把車停在蘇茵所住的小區門口，「凌筱剛回校時，我從實習單位趕過去找她，告訴她前一天晚上我們送雲濤上飛機的事。」
「她什麼反應？」
「把一具健碩而野性十足的軀體包裹在中規中矩的西裝里很怪，叫人感覺不是那麼——舒服。」
「為新上司接風洗塵。」蘇茵的臉上飛起一抹罕見的紅暈，「秦永霖真大方，知道我對他沒興趣，分了個優質男人給我伺候。」
他的眼神焦慮，又矛盾地含著某種期待，「我真想知道，他這個時候回來能改變什麼——」
蘇茵掙脫開，歪歪斜斜地
「分手的情形？」言誠握著方向盤思索了一會兒，「很出乎意料。」
「忘記了。」過了一會兒，他又主動解釋，「因為太擔心她，太心疼在痛苦裏煎熬的她，反而忘記自己的感覺和體會了。」
每一次發生的爭執，我們目的不過都是很老套的那一個：怎樣才能使她幸福。
蘇茵下車前的最後一個問題，同樣也是趙言誠想知道的，凌筱那時在信下寫了什麼，竟然讓沈雲濤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放棄她遠走高飛。明明了解凌筱的性格，他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不給自己任何退路才像他會做的事，可是——
「我為什麼會這樣？」言誠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杯底接觸桌面發出結結實實的碰撞聲，「她來接我是要跟我和好的。她的性子幾時跟人妥協過？不就是在一個無聊的餐廳里無聊地坐了兩個小時嘛？不就是多花點錢嗎？看到她那麼滿足的樣子，我也應該忍的。從結婚到現在，她知道我不喜歡那種地方，一次也沒有主動提過要去。我這混蛋為什麼還要跟她發火？」
言誠聽到頭半句就鎖住了幾個關鍵詞，他的眉頭若有所思地微蹙著，「是秦永霖的大學同學？」
「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還打我電話？」言誠的語氣聽起來是在怪罪她。
言誠像是剛從熱水池裡被撈起來一樣，滿臉通紅，「你別胡說，像是我剝開衣服給你看過一樣
「你不是我朋友嗎？沒有我給你開導，你會跟以前一樣，因為一團糟的家庭生活無處訴說而發瘋。」蘇茵的眼神微醺而變得迷離，「記得當初你找上秦永霖代理那起勞工欺詐案，我原以為你會讓那個工人自食惡果，沒想到表面上咄咄逼人，背地裡卻偷偷地給他妹妹寄學費。」
「姓沈？」
她在校外租的臨時宿舍，常去寫生的農戶家裡，還有她父親在老家單獨給她買的房子，哪裡都找不到她。故意失蹤的人少有像她做得那樣徹底，安安靜靜地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為什麼不說話？」言誠忽然感到很不安，握著杯子的手變得冰涼，臉色因為有所憂懼而發白，「見鬼！難怪她今天說那樣的話，我還以為是她無理取鬧。」
「你這一向不是都很晚回家？我哪知道你昨天反常，早早地就回去了。」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言誠，她總歸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昨晚跟今晚一樣，我喝多了，你知道我除了老闆，就你一個朋友——太寂寞，所以就打了。」
「嗯？哪裡很怪？」言誠不解地抬眸。
言誠看著她沉吟了好一會兒。
「認識二十多年了，我跟秦永霖認識就是因為他。」言誠正色道，「蘇茵，愛誰也別愛他。他不會愛上任何女人，只除了一個。」
言誠很篤定地搖頭，「不是，凌筱並非是那種說一套做一套的性格，即使信上只寫了四個字：我們分手。那也一定是不可挽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