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多少愛》目錄

Chapter 8 相信並等待那個契機的出現(一)

Chapter 8 相信並等待那個契機的出現(一)

如此便有了剛才的對話——
跟大多數人一樣,他懷著放棄的心情,最後一次打開車窗,令他作嘔空氣里幽幽傳來一個零碎又含混不清的聲音。
冬雪依言坐進車裡。車門關攏后,趙言誠的眉頭才鬆開,抬眸從車內鏡里看到冬雪紅腫的、明顯有哭痕的眼睛,假作視若無睹地開動車子。
「就這麼點兒?」
林冬雪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一個還算新的陶瓷杯子,拎起保溫瓶往裡倒熱水。
「上個月交租時,洪洲正好出事,我把錢給了洪宇——就是洪洲的弟弟——不好說是什麼原因,他沒有拿給房東。」
凌筱仍是那副猶豫踟躅的神情,沈雲濤索性越過她,替她敲了兩下門,然後轉身走上樓梯,一面往上走,他一面微笑地朝她揮揮手,示意她快進去。
「我不曉得該怎麼跟您開口,可是我也想不出辦法了,您能不能借我五百塊錢,月底我發了工資就還給您。」
「五百塊?用來做什麼的?」
林冬雪那雙眸子漆黑得仿若刻意掩飾要某種隱情,趙言誠好奇的目光與之相接,瞭然地點了下頭,似乎要傳達給她這樣的信息——他不會仗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而逼迫她說出自己的隱私。
她心裏有一個異常固執的信念,總會出現那麼一個契機,把他們三個分道揚鑣的人又捻到一起,或許那個契機會攜著巨大的痛苦而來,她卻開始隱隱地期待了。
「給我了你怎麼辦?」從他們懂事起,沈伯父和沈伯母逢年過節便讓沈雲濤送點應節的東西過來,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沈雲濤去國外。
現在他卻肯定了冬雪在對他撒謊,房租早在他最後一次去醫院那晚就交過了,況且,這種地方的房子哪需要五百塊的租金。沒有誰願意當傻瓜,趙言誠立刻對這個看似柔弱善良兼有情有義的女人起了戒心。
「先上車吧。」趙言誠皺著眉頭,打開后側的車門。
「這個原本就是要送給叔叔阿姨的。」
顯然這種欠缺禮儀教養的語氣不是出自性格溫順的林冬雪之口。沙發旁邊的那扇門內響起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尾音剛落,松垮垮的門也應聲而開。
也可以將這種情緒理解為自暴自棄,履履達不到她的期望后,他已經喪失了鬥志。
只需要這樣,就可以支持她更加勇敢地去尋回更多的遺失的東西,包括她那個在壓抑和痛苦當中迷失的丈夫。
「你說了好幾遍了。」話雖這麼說,沈雲濤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耐,「這點事有什麼好謝的,原本這兩盒月餅也是要送給叔叔阿姨。」
「為什麼不能回去住?」趙言誠疑惑地問,「這裏的租金不是五百塊一個月嗎?」
幽靜的城市一隅,凌筱拎著兩盒包裝上燙金字的月餅站在家門口,幽暗的燈光掠過她充滿感激的眸子,又是那麼地靈秀可人。
「交房租。」冬雪說。
「為什麼不向公司申請單間宿舍,房租不會比這裏更高。」
「借給你沒問題。」他說著已經想到了一個可以刁難她的主意,「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聊聊,不知道方不方便到你們家坐坐,你可以叫房東來,我把房租給他。」
「不能回去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實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因為沒錢。」林冬雪似乎不願意再多說,趕緊回答趙言誠的下一個問題,「這裏哪租得起五百塊一個月,我向您借的是兩個月的房租。」
「是這樣啊。」
「趙總,我想問一下,洪洲的賠償有決定了嗎?」
他別無選擇地在那裡坐下,這個房間里除了沙發和一張積滿了灰塵的舊桌子,能坐的就只有地板了。
「需要我幫什麼忙?」
冬雪的話不是謙遜之辭,這裏真是不能稱之為一間房子。十來平米、光線昏暗的空間里找不出一件像樣的傢具,至少趙言誠敢確定,他出世以後,沒有哪個傢俱廠還會製作這類可稱之為古董的傢具。
「聽說公司的單間是兩百塊一個月,這裏的房租和所有費用算下來一個月才兩百多塊,洪洲的弟弟還和我們一起住,比住公司便宜。」她端了杯水過來,坐在他旁邊繼續說,「我們住到這裏還不到半年,洪洲的父母給他留了套房子,現在暫時不能回去住,相信過不了多久還是可以回去的。」
趙言誠本來是隨口一問的,借五百塊錢雖不是什麼難事,然而非親非故的,他表現得太慷慨仗義,反而讓人疑心他有所企圖。
如果他夠勇敢,這時他應該借個電話撥給她,而不是發動汽車右轉。
車子在馬路中央熄火,這一剎那,他眼前不是那些衣衫破舊的人和廊柱腐朽的樓,而是一張焦急失望的面孔。
凌筱呆怔地凝望著他,眼前卻是模糊泛黃的憧憧燈影,內心是那種熟悉的、令她有些酸脹的感動。雖然他已經不再穿牛仔褲和白T恤,雖然他的臉上已經遺失了沉溺於愛情的幸福神氣,然而,他最終又站在了她的身後。
「那真是太感激您了,」冬雪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露出釋然的笑容,「我只希望,您看到我們那個寒酸得簡直不像房子的房子時,您不要吃驚就好。」
循著那聲音,他看到冬雪從前方堆著垃圾山的拐角走出來。她的穿著與其他居民大相逕庭,上身一件洗得很乾凈的劣質襯衫,黑色尼龍布褲上找不出一條明顯的皺痕。
「謝謝你。」
「趙總,真是不好意思——」
凌筱相信,即使把時間再往後挪十年,沈雲濤依然是個能輕易地為她解決難題的人,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永遠站在她曾站過的位置上,她有麻煩的時候只需要回一回頭就好。
她心裏有一個異常固執的信念,總會出現那麼一個契機,把他們三個分道揚鑣的人又捻到一起,或許那個契機會攜著巨大的痛苦而來,她卻開始隱隱地期待了。
然而,他的理智又衝擊著他的大腦,這些遭逢不幸的人該有多麼敏感的情緒,他一清二楚。
她走到趙言誠的車前,臉上帶著羞怯而歉意的神情。
一扇通往另一間房的門邊,擺放著一張露出海綿的破沙發,林冬雪指著那裡對趙言誠說:「請坐。」
她的話說完了很久,趙言誠仍然對著那面車內鏡發愣,車子一顛一顛地在狹窄的街道里行駛,他遲鈍的神情里顯出一種後知後覺的懊悔,他可沒忘記還有一件比五百塊錢的來歷更重要的事。
趙言誠在曲折縱橫的狹窄街道上來回兜轉了近一個小時,這裡是全城最著名的新安區,一個好人輕易不會來的地方。
「可是——」
他終於明白,不想解釋是因為他不敢面對自己對她造成的傷害,逃避無疑只會加深這層傷害,時至今日,因他的逃避而導致的傷害已累積到令他想想就害怕的程度。於是,傷害、逃避,再次傷害、再次逃避,他已經無法從這個惡性怪圈裡抽離出來——除非不愛她。
「哦,這事我也正想跟你商量,勞動仲裁爭議委員會做出的裁決是按照九級工傷的標準賠償,根據李洪洲的工作時間和工資標準,賠償大約是兩萬多三萬不到,由於他的情況特殊——我指他的病——我會儘力給你們再額外爭取兩萬。」
「哦,右轉是嗎?」他不知道自己嘴裏為什麼會吐出這麼一句話,可是他卻由此了悟,原則上他是個體貼細緻的好人,只有在那個人心裏,他才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樓房裡面比外觀看起來更為破舊,趙言誠踩著「吱吱啞啞」的木梯,從樓梯的間隙,他看到前面的人每踩一步,震蕩的梯板簌簌地落下一大片灰塵。
險些他就掏出五百塊錢來摔給後座的人,立時調頭離開。
他把自己的手上的兩盒月餅遞給她,「把這個拿去。」
「沒關係的,我車上還有副從國外帶回來的新釣竿,中秋都送月餅,我換個禮物叔叔阿姨,他們或許更歡喜了。」
五分鐘前就驗證了這個說法。沈雲濤停好車,遇到拎著兩盒市面上隨處可見的月餅,神情沮喪地在樓梯口徘徊的凌筱,她的身旁沒有趙言誠,即便是猜不到凌筱沮喪的原因,他也不會讓凌筱拎著兩盒廉價月餅去送給父母。
車身鋥亮的銀灰色雷克薩斯駛進這個地方,就像是一個衣冠華麗的人躺在垃圾場里那般地吸引人的目光。趙言誠即使在車窗緊閉的空間里也很不安然,窗外那些搖搖欲墜的舊樓,大門污黑的小店鋪,住在這裏的居民穿著皺巴巴、髒兮兮的衣服,邋遢地趿著拖鞋,毫無神彩的眼睛和臟污的面容,彷彿是刻意要給此地營造出一種特立獨行的習俗。
也正是因為心上琢刻著這樣一個信念,她相信她那不知身處何處、不知與誰在一起的丈夫,他那顆已經被放逐得很遠的心,總有個時刻會因為了解到她內心存在的信念而被觸動。
需要問路時,趙言誠會放下車窗,腐爛惡臭的濕氣鑽進鼻子,這時即使有個人跟他說:離開這裏后你馬上就會死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調頭。
樓梯的盡頭是一扇同樣破爛的木門,污黑的門板被蛀蟲咬了許多的小洞,密密麻麻又無規則地排列著,推開那扇隨時會被掉下來的門,一股潮濕發霉、像是從墳地里泄露出的腐爛變質的氣味撲面而來。
「兩個月?」
「趙總,前面要右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