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多少愛》目錄

Chapter 20 放棄,有時是一種堅定的給予(二)

Chapter 20 放棄,有時是一種堅定的給予(二)

蘇斌笑著搖頭,「雖然很不想打擾他們,可當中一個夥伴病倒了,其他的人大概都沒有力氣了。我們的隊長——一個高大而聰明博學的中年男人當即決定就地暫作休息,除開照顧病人的那個夥伴,其他人都開始扎帳篷,生火,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敲門向當地人買些食物。他們推三阻四,最後這個任務落到了食量最大的我的頭上——誰讓我一路上吃得最多。
「可是,你能想像我的心情嗎?因為她的笑容,那天晚上的風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像細紗摩挲著我的臉,火光映紅了她的臉頰,她的眼睛閃著像星星一樣的光芒,不知道是誰吹起了竹笛,古老而悠遠的調子,響徹在魆黑的山林當中,我的思緒彷彿被牽到了神秘而遼遠的地方——多麼純粹的愛情,沒有慾望的愛情,卻像美酒一樣讓你甘於沉醉的愛情。」
「我願意聽,」沈雲濤垂下睫毛,擋住那雙深情的眼睛,「只要你願意說,我會耐心地聽,當一個人願意跟另外一個人吐露心聲,那個人受寵若驚才是應該有的反應。」
凌筱勉強笑了笑,把近來的擔憂和壓力隱藏起來,換了副冷靜的面孔,「那倒沒有,人在無聊時候就愛感嘆一下罷了。」
沈雲濤知道她要離開了,雖然不舍,卻還是說道:「你幫我去書房拿幾本小說來,待會睡不著時可以打發時間。」
「聽說你又回到林慕平那裡了?」沈雲濤不忍看到她蹙眉擔憂的樣子,換了個話題。
「村民們看到我們這些衣衫被荊棘劃成絲絲縷縷,手指甲里積著厚厚的黑泥,眼睛因為飢餓而閃著綠光的人像是受到了驚嚇,男女老少都回到自己屋裡緊關起了門。據我們的經驗,這個村子大概從來沒有受到過這麼多外來人的驚擾。」
「對我來說,經歷過每一件事都很有趣,不過,有那麼件事,也許我終身難忘。」蘇斌想了想又說,「有次我們在崇山峻岭里走了整整半個月,最後一個袋子里的食物都吃光了,經常有野兔從我們眼前「嗖」地竄跑開,或是拖著艷麗尾巴的野雞從我們頭頂掠過,可沒有人會去追捕它們,我們摘一些認識的野果吃或是盡量多喝水,就這樣撐著一直到走進那個古老而美麗的村莊。
「我一直在跟那位姑娘的父親和兄長談話,目的是為了方便多看她兩眼。她也同一個坐在她旁邊、年紀與她差不多的姑娘微笑地說著些什麼,有時候她也會朝我看,那時她臉上的笑容就帶著幾分羞澀,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那般純凈而迷人的笑容,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沒使自己失態。
凌筱意識到他們不能再談得更深入了,及時制止住內心那急切的傾訴天性繼續泛濫。她微微側過頭,眸子四顧這間裝修簡約的卧室,仍舊是他一直喜好的暗色傢具,顯得沉重結實,就像他這個人,永遠都會給人以安穩踏實的感覺。
他就如同那條被上帝詛咒的蛇,得到了必然的懲罰。他起先是斷了手指,成了不能說話,不能反映內心情緒的「痴呆症患者」,然後他那個貧困簡陋的家每天被砸得稀爛,他那質樸無辜的未婚妻受到多次威脅,他弟弟的臉每天都被笨重的拳頭蓋上新的「印章」,他的身體承受了巨大痛苦才得到的五萬塊錢也交了出去,如今,他一貧如洗,負債纍纍,即使是最冷漠無情的人也無法不施捨他一點同情心。
單是如此,並不能說服那些曾經萬分同情他的善良民眾不憤怒。這個走了霉運的可憐蟲怎樣被殘酷譏諷的語言指責已經無關緊要,反正他聽不見那些怒罵,也看不見那些憤恨的面孔。
「我只好硬著頭皮來到一座木頭房子前,輕輕地在門上叩了幾下,無人應門。我又到下一家去碰運氣,跟先前一樣,一連敲了好幾家,終於有一家願意來開門了。
「一旦再也聽不見了,他才會覺得那些話有多悅耳動人。」
沈雲濤病了一個星期,他的計謀也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切中了對手的要害。李洪洲如何也想不到,他濫賭六和彩又欠下巨債的秘密,居然是因為他家的幾本書籍才泄露開來的。
「還是和以前一樣,跟崇拜的人相處本身就是件愉快的事。」凌筱說,沒提起餘墨墨那封信。
「是覺得危險吧。」凌筱說,「那感覺就像你憑空看到一雙羽翼,誰也不知道那是魔鬼的還是天使的,會給你帶來幸福還是災難!」
「有沒有更有趣一點的事情?」
「這種經歷很平常嘛。」趙言誠打斷他說。
「希望是吧。」凌筱泄氣地說,「算了,我不該在你生病的時候還拿這些瑣事來煩你。」
「也許是你想太多了。」沈雲濤理智地說。
「你們離開了嗎?」
而另一個在此事中受益最大的趙言誠卻顯得異常平靜,他照常是那一副頹廢的面容,有氣無力地來回與三樓與四樓的兩個病房之間。
「沒關係,有個人說說話挺好。」
「餘墨墨之前來找過我,替林慕平打聽你的地址。」沈雲濤說,「感覺怎麼樣?跟他相處還愉快嗎?」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雲濤在病好的前一天如願接到榮興總裁的電話,正式接手榮興這起工傷案件。
在漫長的等待開庭的日子里,當每天追逐熱聞的人們快遺忘那個可憐的工人時,一家媒體搶先報道了這條新聞,雖然沒有真憑事據來證明是事實還是傳言,然而那些善良兼有正義感的民眾追求真相的熱情,就如同一條嗅到血腥味的鯊魚,開始興奮而又兇猛地去追根溯源。
「也許是我不會敘述,真正經歷過就知道,每一個你親身體驗過的細節都會讓你覺得美妙。」蘇斌滿臉祥和的笑容,彷彿還沉醉在過去的回憶中。
「你是不是覺得很意外?」凌筱眼裡閃過一抹亮光。
「她看起來有些羞澀局促,我簡單地向她說明了來意,也做好了她聽不懂的準備,說話時比手划腳。從她疑惑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確是不懂我的語言,但是她聰明地領悟了我的意思,那雙水靈的大眼睛看著我好一會兒,流露出和善,然後轉身跟她的家人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交談起來。
「有什麼需要我幫你做的嗎?」她問。
她說話時從那一扇一扇的睫毛後面不時流露出哀嘆無奈的目光,對世間這些大多數人都能說且懂的道理,她彷彿有種被折磨慘了,由此熟喑其中的痛苦,覺得自己說起來比任何一個人都具有說服力的滄桑感。
凌筱依言從書櫃里拿了兩本英文小說給他放到枕邊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又把裝著白開水的保溫瓶和水杯放到床兩邊架子上,老一套地囑咐他多喝水、多休息才離去了。
近期他與蘇斌聊天的次數頻繁起來,每當岳母來到病房,他就到樓下病房一坐好半天,聽蘇斌談那些奇異的經歷。
「沒人會願意傾聽煩惱和泄氣的話一輩子。」凌筱說。
沈雲濤低頭不語,在這種半明半昧的氣氛里,他聽著不再勻速的心跳聲,眼睛緊緊攝住那張露出可憐的臉蛋,用超乎常人的理智阻止自己不要做出什麼不措的舉當。
「我以為你放棄了。」沈雲濤說,「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你。
「別這樣難過。」他用感冒中特有的低沉沙啞的嗓音安慰。
「給我開門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一件大概是自己縫製的深藍色系有寬腰帶的特色服裝,那副空靈可人的模樣可真叫我驚呆了。
「後來,她拿給我一些腌過的兔肉,再挨家挨戶地去敲門,跟每家人都談上一會兒。我們生好火時,這個村落里所有人家的門都敞開了,那些人走出來,手裡基本都拿著一些食物或是酒,女人們則聚集到那個姑娘家裡,燒火煮飯。飯熟了后,他們從自己家裡抬出桌子長凳,酒菜擺上桌,我們跟他們比手划腳地聊天,有些意思懂,有些意思不懂,卻也聊得很熱鬧。
「我們坐了一天的車到達一個偏遠的小鎮后開始徒步行走,那時雖然是夏天,當地的氣候卻很涼爽,我們路過一個又一個村莊,如果是夜裡到了哪個村莊,就借宿農戶家裡,也有人不給我們借宿的,我們就請求他們允許我們在他們的院壩里扎帳篷。你無法想像鄉村的夜有多深邃靜謐,漫天閃亮的星光,被月光照射的銀色的小河,我們在河岸邊砌石燃起火堆,烤著從農戶家買來的肉,喝著他們自釀的烈酒——」
「放不放棄,命運並不由得我們自己作決定。」凌筱把他的水杯接過來,「到這個年紀,我總算是學會了該放棄時就不要固執,該拾起時也不要猶豫。有些人繞個大圈兒會回來,而有些人即使寸步未離,一旦離開就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