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長夜,也是燈火》目錄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溫凜配合地彎了彎唇,看向她口中的「他們」——
停車場是一片山坡,一條水泥小路,能望見遠處橫卧在夜色里的野長城。
「臉有點像。」
楊靳瑤面露尷尬,連忙給她遞紙巾,說:「你別生氣啊,我不太會說話。我哥說你很厲害的,自己創業,應該就不讀研了吧?」
那天是楊靳瑤放假結束要回美國,一群哥哥姐姐給她送行,氣氛很熱絡。晚餐之後他們幾個去泡溫泉,楊謙南喝多了酒不能泡,帶著溫凜連夜回程。
楊靳瑤顯然做過功課,拉住溫凜閑聊,從名字到身份做了個自我介紹,然後明知故問:「聽說你是我爸的學生?」
「課忙。大一暑假軍訓,大二暑假……這不是沒回家。」
溫凜那天還是去了。
楊謙南扣住她手腕,把人領了進去。
話題不知何時飄向他們倆,楊謙南給他表妹講傅籌小時候的糗事:
溫凜一驚,手被他按在方向盤上。
楊靳瑤像被他啟發,說:「對哦,你是不是也想出國?」
如今看來,確實一點都不像。
溫凜在他身上, 明白一個道理。
但她很擅長圓場面,溫溫和和地笑了笑:「我就是覺得……你和陸老師不太像。」
菜一道道傳上來。
她最討人喜歡的地方就在這裏。看似無棱無角,實則一步都不肯退,有種別樣的堅毅在骨子裡。把命交給她很放心。她聰明,清醒,永遠不會讓自己脫軌。
他醉得瞳孔都散了,非要上駕駛座。
楊靳瑤身上那股天生的無畏,坦然的造作……她這輩子學不來。
溫凜都想替他問自己一句, 不好嗎。
到底經驗不足,踩得有點急了,兩個人差點一起撲上方向盤。溫凜彎著腰半天沒起來,閉著眼深呼吸,冷汗漣漣地結束這場危險駕駛。
「練過一陣。」溫凜說,「高三畢業的時候沒事幹,在家裡報了個駕校。」
溫凜剛端起一杯茶,嗆咳一聲。
楊謙南說:「到了。」
楊謙南看著她緊繃得根根脊骨分明的背,又望望她後視鏡里嚴峻的眉眼,在她身後輕輕地笑。
溫凜依他的話,踩一腳剎車。
這地方佔地兩千畝,原址是一座皇家行宮,龍池疊橋, 群峰翠巒。食府是一水兒的中式裝潢,顯得頗為正式。
溫凜百無聊賴地望著落地窗。
這事甚至無關長相。
楊謙南遊離在這些圈子中間,去哪都不太說話,一口一口喝酒。
夜幕四合,可惜了好景色。
最面熟的是錢東霆,正在和楊靳瑤談天。楊靳瑤扭頭看見他們,特意對她一笑。
錢東霆不太理會她們,在喝一盅湯。
話題就此截住了。楊靳瑤問她這個專業是不是要讀Journalism,她說不是,應該會去念unication。就此冷場,沒人再問。
默然聽了一頓飯,溫凜總算了解到,屋子裡另一位女性是傅籌的老婆。兩人是大院里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已經領了證,明年就要完婚。
「以後乾脆跟著我爸讀研,就是學生了!」她像在完成什麼任務似的,顯得格外親昵。
「左轉停下。」
傅籌擺擺手說:「別提,別提。」
溫凜心裏惱恨,騎虎難下。發動機越來越熱,她鑽了個空子想逃走,楊謙南一把把她撈回來,說:「你不開,咱們今晚就睡這了。」
……
「哪兒像啊——」
「那會兒他老婆才上小學,他覺得大院門口的包子鋪好吃,天天早上六點買回來,探監似地給人送去。這麼送了一個月吧,小姑娘受不了了,委婉地對他說,『傅籌哥哥,我以後能不能不吃包子了啊?我媽媽說了,我要是再倒掉她給我做的燕麥粥,她就要生氣了。』」
楊謙南隨著慣性向後一拋,撞在車座上,頭昏腦漲。
溫凜才發現自己見過這個男人,在賭場里一起玩過一晚,但印象不深,只記得姓傅名籌。
莫名想起初初那次跨年夜唱歌,兩個女人在廁所里說她閑話,有一個把她認成了楊謙南的妹妹。另一個誇張地嘲諷:「怎麼可能!你見沒見過他妹妹?肯定不長這樣!」
楊靳瑤捂著嘴笑得肚子痛,大聲說:「真的啊?你就是這麼追到姚馨姐的啊?」
一挑眸,後視鏡里溫凜面色冷然,蹭蹭楊謙南,催促:「你過去。」
溫凜發現他們的圈子內部也分層。譬如錢東霆和傅籌,雖然主業一個做金融一個從政,天差地別,但共同點是都不太和應朝禹他們廝混。今晚的人數雖然很少,但聽得出來他們私交甚篤,能聊一些推心置腹的話題。
溫凜坐正身子,惡狠狠一腳油門,踩了出去。
楊謙南落座嗤她:「黑鑽戴你脖子上,那還能顯形?
不料就猶豫了一會兒,楊謙南發酒瘋,把她推上了駕駛座,自己也擠上來,說:「我不能開。你開。」
溫凜緊挨著楊靳瑤坐,他們兄妹一唱一和,屋裡其他三個人都開懷大笑,可她卻像個局外人,異常沉默。
溫凜都跟著,暗自笑了一聲。
「——表哥!」
前方沒有路,左邊是一條溪河,右邊是長長一圈高牆,宅門緊閉。
「過哪兒?」
溫凜和後者只有一面之緣,場面還很尷尬。楊靳瑤坐在錢東霆身邊,映著璀璨燈光顯得白了一些,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她十七八歲的年紀,漂亮得很大氣,令人過目不忘。溫凜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在柏悅樓上的不愉快,不由自主地別開臉。
楊謙南擰開車鑰匙,車子一下發動。
他嘴角勾起弧彎, 說:「你不是愛跟人玩兒么。介紹幾個正經人給你。」
她上他的車,規規矩矩地系安全帶,靜望窗外景象。楊謙南也不和她搭話,把車開出六環,直抵小湯山鎮,面前一片元代園林建築。他把她放在一個溫泉山莊。
有些人你真的擺不脫, 無關軟弱。
楊謙南緊緊扣住她的腰,說:「不要,我就在這。」
溫凜真想回頭看一眼他是不是認真的。沒敢。
楊謙南終於知道惜命了,躺著當個人肉墊子,不干擾她。聲音幽幽地從她腦後飄過來:「那改天給你弄一輛。不能浪費你這天賦。」
楊謙南狐狸似的朝她笑,說:「你想跟我睡?」
楊謙南將她擁得更緊。時節慾秋分, 他穿了件毛衣外套, 柔和清俊,毫無稜角。溫凜溺在這柔軟里, 聲線出奇漠然:「我以為你不會再來找我了。」
溫凜說:「……我上過陸院長的課,不算是弟子。」
她一直不肯借坡下驢,楊謙南哄了兩天也累了,倚在車門上故意刁難她。
倒是另一個男人幫襯著楊靳瑤,雙手相握,笑呵呵地說:「你自己出去喝洋墨水,就攛掇人家跟著你爸讀研。」
溫凜恨得牙癢,心想她就是因為沒有駕照,所以才怕交警。
溫凜被他抱得方向一歪,險些撞上護欄,下唇都快咬破:「待會兒該遇上交警了。」
溫凜想說你捨得的。要不然這一個月, 你去哪了呢。
溫凜對他沒有好臉色,拉住人訓斥:「你是有十七八條命還是怎樣。這裏不是有很多房間嗎?睡一晚算了。」
溫凜沖她搖搖頭,也不知道是搖哪句。
一推開門,裡頭已經坐了兩男兩女,都很年輕。
楊謙南面上毫無懼色,彷彿真有十七八條命,一邊指揮她開,一邊悠閑調侃:「你挺有天賦的么。以前是不是學過?」
溫凜抿了口茶水,輕輕點頭:「嗯。」
楊謙南酒氣熏熏地抱著她,下巴靠她肩上痴笑,說:「命就一條,交給我們凜凜了。」
餘光里,楊謙南向她瞥了一眼。
溫凜一看就不會開車,在他身上掙扎:「你放我下去。真不要命了?」
來之前,楊謙南正兒八經地帶她去換了身裙子,覺得她頸下顯空,特地找了條葉蕙欣的項鏈給她戴上。溫凜脖子上壓著那條氣勢莊重的古董項鏈,還以為他要帶她見什麼長輩。
楊靳瑤瞟著她哥,故意開腔:「第一次見你帶人哦?」她瞥瞥溫凜的脖子,揚眉,「舅媽這條項鏈我問你要了多少次?小氣。」
楊謙南也收回了目光,神色不見異樣。
「你連個駕照都沒,怕什麼交警。」
「那怎麼沒考?」
楊謙南不經意般向外一望,在秋夜裡長舒一口氣,「前面左轉。」
你充其量不過是在遺忘的路上, 不湊巧又想起我。
「左轉幹嘛?」
溫凜想說房間那麼多,她難道還不能自己開一間。但見他執意要走,又無奈地回頭,想看看這地方提不提供代駕服務。
「要看做什麼事了。」
他像聽了個笑話,拇指輕刮她臉頰,輕巧地說:「我哪捨得?」
溫凜緊張地開車,說話完全不經思考。說完才發現,她幹嘛回答他這麼細,於是沒好氣道,「我又沒車,急著考什麼駕照。」
楊謙南攥住她的手,認真問道:「晚上有空嗎?」
她嗤然地笑。
熱菜上桌,他們一群兒時好友,聊的都是他們上下幾輩人的事。
楊謙南不是不明白她拉黑他的原因, 也不是不清楚她離開他的決心。可他覺得沒關係,無所謂。他現在挺喜歡她, 和他在一起開開心心,不好嗎?
楊謙南袖手坐在一角看熱鬧。楊靳瑤惡狠狠斜他一眼,對溫凜卻親和,笑容粲然:「你不要見怪。他們都這麼講的,說我跟了我媽媽姓,就沒怎麼繼承到我爸的基因。」說完向房間里其他人看去,仿似在求助。
「副駕駛,還能哪。」
她咬牙切齒,回瞪他說:「楊謙南你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