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們這些人，都有點唯恐天下不亂。
玩的是現金。
她說：「別耍嘴皮子，快起來。」
他就是不聽。那天他多喝了幾兩酒，抵在她鬢角，用一種極盡肉麻的口吻，膩著她說：「不要。她唱得太難聽了，沒你唱得好。你上去唱一首好不好？」
他說：「那你拉我上去。」
溫凜沒好氣地嗯一聲，在屏幕上指指戳戳，幫他贏回來兩把才甘心。
「行了。」他笑著打斷，語氣透著頑劣，「成事之後請我吃飯。你自己搞定楊謙南。」
溫凜也是要臉皮的，肅聲警告：「你再貧嘴，咱倆的交情可就盡了。」
三畝荷塘頃刻化作十里霜江，她栽下去，身旁空無一人。她無止境地下沉, 沉不到底。
溫凜連忙跪坐在床，喜道：「足夠了！」
溫凜最終放棄了和他的交涉，從此之後去上課都恨不得戴個口罩。
服務員喊來一個會操作的經理，弄了半天給他調出一個卡拉OK模式。底下人都沒吃過這麼混搭的飯局，面色紛紛尷尬，但都只好賠笑。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嗯？」
溫凜連忙搶下來說別, 然後蹲在池邊，把它化作一盞蓮燈, 小心翼翼地順著水波送走，忍不住惋惜：「人家作為一朵荷花，得多努力才開到了九月末啊, 你就這麼把人給摘了。」
她夢見楊謙南跳下去, 把那枝荷花摘給了她。她站在池邊氣急敗壞, 說池子里就剩這麼最後一朵荷花，你還給它摘了, 你奶奶怎麼還沒把你從族
那天夜裡, 溫凜做了個夢。
楊謙南看她表情異樣，以為她緊張，說：「沒關係，就是帶你混個臉熟。」他面色平常，貼心地給她淋醬汁，小聲附在她耳邊，為她私底下介紹賓客。
但那一次不是。
楊謙南摟著她的腰，悄聲無息地撲哧一聲。
他說, 那我扔了。
對方好似本來打算視若不見，但被她這麼一望，三個人面面相覷，彼此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楊謙南從腦後抽了只手出來，給他姑父介紹：「你侄媳婦。」
她忍無可忍地喊：「楊謙南——！」
溫凜撣開他的手，壓低聲道：「你正經一點。」就算再怎麼不愛應酬，也不能在這種滿場樂陶陶的時分，放浪形骸地笑，「好歹是你親叔叔……」
他說：「這不是在給你的花賠罪呢么。」
楊謙南挺無辜，說：「你不是對你們學院的課堂效率很有意見么？正好我幫你反映反映。」
溫凜一進來就注意到了，席間除了她，還有另一個女人。她那位甲方老總以風流著稱，經常和不同的小網紅一起出鏡。後者一聽要唱歌，想也沒想就接過話筒，笑盈盈說：「那我就獻醜了。」
剛遞迴去，對面教室踏出來一雙皮鞋。
她暗自懊悔，當時怎麼沒好好研讀一下那本投資學教程。
幸好這席上真有會唱歌的人。
要問原因，她想了想，或許只能歸結為——楊謙南是真的喜歡她。
溫凜的
她不說話。
重要人物自然來得最晚。溫凜驚愕地發現，她投標的甲方公司老總和幾個助理簇擁著宴席的主人，兩人攀談著入席。那位主人穿得很休閑，像是剛從哪個健身房出來，雖然年過半百，但精神瞿爍，一身白色運動短袖，健步坐上主位。
她有點小農思想，看見他又亂抽牌，劈手把手機奪過來：「你算不算牌啊？對面UP牌那麼大還抓兩張，大概率爆了，你跟著抓什麼抓！」
醒來才發覺，是電話響了。
他打電話來其實有正事。
賭這個字，確實不該算。
挑的歌也很正經，是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
她訕訕道：「確實沒有多少啊……」
溫凜心道壞了，小農思想要不得，撿了芝麻丟西瓜。
眾人該喝湯的喝湯，反正也沒人聽歌，交頭接耳說今天這絲瓜不錯。
令人震驚的是，那塊屏幕麻雀雖小，功能俱全。
這段飯本來沒她什麼事。用楊謙南的話來說，她就是個混臉熟的。他叔叔是個很風趣的人，一頓飯都在閑聊，酒過三巡還讓服務員打開宴會廳里的電視屏幕，問有沒有點歌功能。
看這一個個的，掀開皮囊瞧骨相，其實都一副德行。
溫凜就這樣在眾人的調侃和觀望里，度過了一段平靜安然的日子。
溫凜清醒地想著，她
整張餐桌半黑半白，楊謙南領著她在白的那邊隨手挑了個座，空出了最上方一個位置。
坐進去她就發現情況不同。那是一個只能用氣勢恢宏來形容的宴會廳，一張分餐式的長餐桌，準時到的人都著深色正裝，不約而同地坐在下座。
陸秉青收拾出一張仁慈面龐，問楊謙南說：「你晚飯吃了沒有？」
那時蘋果公司剛剛推出令它聲名鵲起的iphone4，楊謙南趁它在香港發售，換了個新手機。一周里有三四天，她走出教室，就看見他等在階梯教室外的長凳上，玩一個博`彩app。
這款應用的界面十分簡陋，乍一看像最原始的紙牌小遊戲。楊謙南在上面壓21點。
緒康白說：「這叫沒信心？」
楊謙南笑她似林妹妹葬花, 說：「本來也就這幾天謝，讓它發揮下餘熱。」
緒康白惡劣地促狹：「喲，玩兒這麼大？」
陸秉青的表情相當精彩，她一度不忍回憶。儒雅的學者夾著一隻黑色公文包，無意識地把包移來移去，最後勉強笑了笑，說你們別堵在門口，後面的同學出不來。
後來有一次，她問楊謙南，他為什麼這麼熱愛輸錢。
她猜想他會希望她表現得雀躍一些，至少野心勃勃，或者暗自感激。
「有信心？」
魚貫而出的同學們給了他緩兵的時間。
所以他們一起麻痹在這種
後來溫凜才得知，他就是楊謙南那位出自傳的叔叔。
答案在十月，他們吵了有史以來最凶的一場架。
溫凜都想砸了他的手機。
楊謙南說，「沒。這不在等你侄媳婦一塊兒吃。」
楊謙南半個身子浸在水下，擎著花蓋說, 你就說它好不好看吧。
就是圖個氣氛。
就像他們這一段關係，縱她賭技再拙劣，也能算得出結果。但她告誡自己，不要算。人生總在算計，當個贏家又有什麼意思。好運氣要老天雙手捧上來，才值得歡喜。自己匍匐著去掙，贏了也是悲戚。
「我就幫到這。」他說。
一首唱罷，領導高興，眾人捧場。
楊謙南笑著答：「賭博不就圖個樂子？你斤斤計較算出來錢，有什麼意思。」
要論關係融洽，他們興許能評上模範情侶。
那天就是這樣。溫凜在上競標會之前，被他喊去一個飯局。
溫凜就是在這一刻，臉色一沉，慢慢放下了湯勺。
可她不知怎麼的，就是做不出表情。
溫凜那天終於找到了由頭，卸載了他的賭博app，並勒令他一個月不能裝回來。
溫凜驚魂未定地擦著虛汗，被他叫得一陣好笑，說：「再請你吃飯，我另外半條命也沒了。」
「別。」緒康白清朗地笑，一語雙關，「咱們倆這麼優秀的合作夥伴，盡了多可惜？」
溫凜還是心疼, 轉念又說，「你從水裡起來。泡這麼久該要著涼了。」
他喜歡
等到終於放課，溫凜第一時間挎上包出去。
她一抬頭，和陸秉青的視線對個正著。
「沒信心。畢竟和業內知名公司比，沒什麼競爭力。」溫凜說，「拿不到獨家合作也沒關係。我的目標是成為他們的合作方之一，吃一小塊蛋糕就夠。畢竟單新媒體營銷這一塊，沒有幾家公司能拿出比我更好的方案。」
有時候溫凜覺得，自己在潛移默化地被改變。從前她是最擅長趨利避害的人，也在最適當的時候抽過身。可惜現在她轉動腦子想一想，滿腦子都覺得他有道理。
夢中飄來一段芰荷香，秋風裡帶腥，將她驚醒。
楊謙南雙手枕在腦後，往牆上悠然一靠：「下課了？」
有時候她的教授拖堂拖得久，她就百無聊賴地轉著一支筆，心想時間就是金錢，就這會兒工夫，外頭那位應該又輸出去好幾頓晚飯。
緒康白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知道楊謙南帶她去了楊靳瑤的送行宴，上來就說恭喜，正式坐上了正宮位子了，「是不是該請我吃個飯，溫總？」
溫凜默默喝著絲瓜蘆薈湯，腹誹說難怪楊謙南說他不著調。明明是那麼上位的人，卻像個頑童一樣。
溫凜覺得很奇妙。雖然他們的關係不倫不類，但互相從未急赤白臉，即便鬧到決裂的時刻，也是她靜靜地走，或是她靜靜地受。
溫凜其實知道，他這樣不熱衷應酬的人，能為她做到這一步，何止是受寵若驚能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