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長夜,也是燈火》目錄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溫凜也笑:「該不會是帶小姑娘去兜風了吧。」
「溫凜。」
「聽說你文章寫得不錯,很有名氣。」鍾惟倚在隔板上,眼角笑意勾人,「你要是覺得楊謙南對我做得過了,就幫我寫首歌詞。曲子我來譜。」
他的手本來平放在她腿上,手背蹭著滑膩,瞭然地笑:「天這麼冷,晚上睡覺還穿裙子?」
天氣也不好, 多雲轉陰,晌午時分慘淡塵土, 籠一座灰色大石門。
「……」
溫凜品咂著這句話,給楊謙南遞去一個落井下石的眼神。
溫凜急著逃避這片心裏的陰霾,扶著門框想出去。
溫凜怔忪地睜開眼睛,眼底浮上一片清明。
傅籌一拍茶杯蓋,那樣好脾氣的一個人,被他惹火了:「你找罵?我給你講到舌頭干,你說你要自己住?」
這間戲樓背後一是一幢半民居半商業建築,洗手間合用。
「姚馨剛懷上,人神神叨叨。過年那陣我給她爸媽拜年,回去晚了點,她坐客廳給我哭。我問她幹嘛呢這是,我是去陪丈人打牌,又不是去花天酒地,你這給我哭啥呢。你猜她給我說什麼?她說她也不想哭,她就是控制不住她自己。」傅籌長吁短嘆,彷彿有一鍋苦水要端,手指一偏指過去,「你問人溫凜吧,她們是不是都這樣?」
楊謙南落了個沒面子,啐道:「這才剛幾個月,你就二十四孝守家裡頭?」
溫凜如今的穿衣風格大變,零下幾度的天,一件酒紅色羊絨長外套開敞, 露出裏面的內搭短裙, 光著一雙筆直修長的腿,亭亭立在寒風中。
「不是說上半年?推遲了?」
楊謙南坐在車裡等,心想考試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她怎麼凈往不吉利的地兒奔。錢東霆請那倆風水先生也不知回山沒有,改天可以介紹給溫凜認識。
這個洗手間位置很偏僻,鍾惟踏進來的時候沒料到裏面有人,往鏡子里一瞧,竟然是溫凜。
更何況年末滯留京城的日子很珍貴,她不想虛耗光陰。
溫凜迷茫地轉身,「什麼?」
溫凜繞了很遠,才找到女洗手間的位置。
溫凜看得頭疼。她拿她們這樣隨心所欲,不按牌理出招的人,總是束手無措。
溫凜還假模假樣縮了縮,說:「屋裡有暖氣,又不冷。」
溫凜拉開車門的一瞬間,他聞到她身上的凜香。
鍾惟突然笑了起來。
「說不定哪天能呢。」鍾惟看她的目光像隔著層紗,如煙如霧。
她們實在算不上什麼朋友。
二十來歲,身體的每一寸都是美妙的,她漸漸褪去了少女體態,線條流暢的纖腰,潔白無瑕的背,像一隻形狀婀娜的白瓷瓶。楊謙南屈起食指,指背從她脊椎的第一節緩緩滑下去,輕輕陷進她的腰窩。
傅籌神色諱莫如深,有幾分難言:「還能怎麼著,提前升級了唄。」
楊謙南扭頭看她一眼,嘴角一扯:「問她幹嘛,她又沒懷過。」
人家推遲婚期還能為什麼?當然是懷了,不想挺著肚子穿婚紗。
溫凜的鼻尖有些涼,無意識地在他頰邊蹭了蹭,說:「你還沒吃?」她的聲氣總是很輕, 聽久了有一絲慵懶,天生是情人的呢喃。
楊謙南朝她跳了兩下燈。
她簌簌發顫:「……搬去哪?」
楊謙南輕吻她的唇,「中午想吃什麼?」
楊謙南單手扶著方向盤上高速,一手把她緊緊扣到身邊:「是不是不想吃飯了,咱們去干點別的?」
「……挺好的。」她說。
但她忘不掉醫院里血腥的那一晚,以及後來,楊謙南給她的絕望。
楊謙南另一隻手也離了方向盤,指著前面兩個限速警示牌:「上面也沒寫不能抱女朋友。」
他倆有個共同點,那就是不愛和人打交道。
溫凜以為自己綻出了個笑,但其實沒有。
楊謙南順著她光滑的大腿摸下去,小姑娘剛洗完澡,擦了身體乳,淡淡的溫香。溫凜察覺到他神情的變化,立刻跳下地。楊謙南把人壓去書桌上,雙唇緊貼在她耳畔,滿心滿眼的下流:「小東西想我了?」
北師大附近的地名都陰氣森森, 小西天、北太平庄、鐵獅子墳。
傅籌對政策很懂,哪個區要重新規劃,哪一片近期要動工,哪裡近日剛建成,這兩年的利好利空條件,侃侃而談。溫凜聽得雲里霧裡,暗地裡偷覷楊謙南。他帶她來是培養投資頭腦來的么?
她好像是喝了酒來教課的,神經質地笑了好半晌,話里揮散著酒氣:「你是不是平時接活兒接傻了?我問你要首詞,沒時限,隨你高興。五年,十年,只要我還活著,你隨時給我。」
他的心彷彿也在這裏陷落。
楊謙南扔了煙頭,在人群里找。
她皮膚本來就白,被暗淡天色襯托,白得晃眼。背著Jansport雙肩包的女學生們裹在羽絨服里,像膨脹的液體分子,在她面前做無序運動。溫凜水仙般站定在門口,兩條纖細的手腕斜插在外套間, 微微傾身張望。
溫凜回去的車上把房子拋之腦後,腦子裡凈想著傅籌那事兒,彎彎嘴角,說:「他是不是在趕趟兒呢。我前兩天聽人說,政協都上提案了,要開放二胎。這兩年生一個,過兩年正好趕上,再生一個,多開心。」
後來那對情侶的男方開門出來,把自己女朋友領了回去,看楊謙南的眼神猶如看個精神病。溫凜笑得可歡實,水都忘了喝,專去逗他。楊謙南躺床上不理她,她就用指尖探進他衣服里勾圈,有恃無恐地撩撥:「這才一晚上,就忍不住帶人家姑娘去兜風啦?」
「找你聚聚。」楊謙南給他敬杯茶,「喝完再走?」
楊謙南嘖一聲,帶著點慍色睨她:「我那是為了誰?」
楊謙南比溫凜更嚴重些,和她在一起之後就很少獨處,連財報都要在她身邊看。溫凜對這些不感興趣。她的商業才華僅僅體現在她對內容的精準把握之上,金融是另一塊領域,和數字打交道,她天生不擅長。
聽她的笑聲能發現,和從前有些微的不同。那是一種人為的破碎,藏在她嗓音的深處,說話時感覺不太出來,但一唱歌,這種差距就如置身顯微鏡下。
「嗯?」
「你放開……」她長發都被擠散,「前面有電子探頭的!」
但是又都不孤僻,骨子裡怕寂寞。
她心裏一直不太好受。鍾惟這人太不像個人了,像鬼,像戲台上的人物。她每每和她相處,都拿捏不住她的念頭。她俯首于現實,她沉湎於戲台,兩相交錯太久,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
良久,她問:「你什麼時候要?」
「搬遠點。上次複查,不是說你的脖子好得差不多了么?」他的唇流連到她耳際,「找棟像樣點的房子,搬過去。就你和我。」
溫凜有個特點,就是不愛問事兒。但凡是能靠搜索網站搜集到的信息,她一概不會東捱西問。楊謙南正在看報告,隨手幫她指點了幾句,結果發現她今晚智商奇低,每個小細節都要他一五一十說給她聽,漸漸地也有些知味。
她一回頭,只看見鍾惟素麵朝天的臉上泛起一抹妖冶的笑,對她說:「你幫我寫首詞吧。」
穿越戲台上二樓,好像穿越一出才子佳人將相王侯。
傅籌撈起自己的外套欲走,「你今天到底找我幹嘛?」
溫凜內心也不太喜歡鍾惟。她覺得她是那種什麼都可以豁得出去的人。她無意評價鍾惟的是非,只是覺得,她們終究不是一類人。
入了夜,溫凜往手機里下了個博`彩軟體,坐去楊謙南腿上,裝得興緻勃勃:「你看這幾項,什麼叫串子呀?我壓這幾條,是要全部都中才算贏的嗎?」
鍾惟穿簡單的襯衣牛仔褲,原本是進來抽煙。見了她,把煙頭慢慢地碾滅在牆上,好像料准了她有話要問。
「真的么?」溫凜肅然將他望著
傅籌披上外衣理袖子,說「得了吧,我忙著回家陪老婆」,抬腳就走,走出兩步又回頭,沒好氣地說:「下半年我和姚馨大婚,請柬我就不發了,你記著來。」
「你還能唱嗎?」
他想給他們倆一個能被稱作「家」的地方。
楊謙南俯身吻她的側頸,啞聲喚她:「凜凜。」
她還沒忘了昨晚那茬。
溫凜仍在不知好歹地笑:「應朝禹知道你成天拿他照片拉皮條嗎?」
「應該不是。」溫凜輕飄飄地卧著,淡然撫了撫小腹,正視前方,「我就是這個月,例假沒有來。」
溫凜想翻個身,被他牢牢從身後抵著,淡淡地笑她:「裝得這麼一本正經。」楊謙南把她的裙擺推上去,雙手度量著她的細腰。
她沒有想到,會在鏡子里看到暌違許久的鍾惟。
有時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聽著滿世界無關自己的聲音,會覺得莫名安定,莫名地有幸福感。她看著鏡子,發現自己嘴角溢著絲笑。
二月和風到碧城,溫凜航班延誤,姍姍來遲。
他們約見的這個戲樓仿舊,只供應陽春麵和幾樣御品糕點。二樓偏座聽不清詞,溫凜混著一耳朵咿咿呀呀的越腔,點一堆瓜子點心填肚子。點心吃到一半,多日未見的傅籌風塵僕僕地趕來,給楊謙南當參謀。
她們有種詭異的緣分,無論在哪,總會莫名其妙地碰上。
楊謙南把她從機場接到一間戲樓。
傅籌怔了一下,說也對,山川湖泊改不了道,買這些地方不出錯。
「這不是在等你。」楊謙南笑著打一轉方向盤。
帘子里已經坐了一個人,梳油頭,西裝筆挺,但胸前有個方形標識,上面寫了某某房地產公司。對方已經等候良久,桌上一杯水喝到見底,一見到楊謙南就起身,客客氣氣請服務員再備一壺茶水。
溫凜一邊聽著這些聲音,一邊慢條斯理地洗手。
溫凜潦草答應下來,拿走她的聯繫方式,便匆匆趕回了戲樓。
凜怔愣許久,遲疑道:「你嗓子好了,能抽煙了?」
「你當生孩子是玩兒呢?」到底是小孩子,說起這些家長里短來口氣那叫一個輕飄。楊謙南打趣:「你要是羡慕,就趁這兩年,也趕緊生一個。」
他抽完半包煙, 校門口總算陸陸續續出來一些考生。
溫凜暗暗發笑。傅籌這人她也見過幾次,三十歲上下,在政府工作,像一壺溫吞水,對什麼人都體面照顧,沒什麼性子可言。可面對楊謙南,也會被逗氣。
她有意迴避話題,主動指了指外邊,說她現在在這裏,教小朋友彈吉他。
楊謙南很有行動力,年後溫凜回到京城,他就約了中介詳談。
這裏的二層好像是一排教育機構的教室,每間房裡隱隱約約透出來樂器的聲音,從鋼琴到長笛,從古箏到吉他,中西合璧。技法生疏的學員彈得磕磕絆絆,和外面戲樓的聲音完美混雜。
鍾惟笑了一聲。
楊謙南惡劣地一笑,說他是自己住。
溺在情`欲中的人說話也含糊不清。可她還是聽懂了。
傅籌走後,那位房產經理又口若懸河吹了一下午,兩個人都聽得心不在焉。楊謙南挑得厲害,到最後也沒個看得上眼。
像只小狐狸。
楊謙南要挑房子,主導權自然在他手上。溫凜覺得這事沒她照談,甘心在旁當個陪襯。
她悄聲說要上個洗手間,避了出去。
熱沉沉的氣息噴洒在她的肩頭,「我們搬出去吧。」
溫凜愣了一瞬,輕輕地點頭:「嗯。」
鍾惟叫住她。

楊謙南彷彿能聽見她心聲,倏地向後一靠,閑觀戲台,「這些不用管。五環以里,你給我找個山水好的地方。」
二樓雅座上,楊謙南他們已經聊得差不多。
他也不是單純在鬧,只是附耳對她說了一句話,好似這句話很私密,即便在道路大敞的高速上,也必須悄聲私語——「回不回家?」
楊謙南扭頭瞟了她一眼,目光警覺地定住:「不是吧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