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間轉了好幾次公交車，城市公交網路太過交錯，我有些暈頭轉向，中間還坐錯了一次車。
他喊住了我，「莫愁，你去哪裡？」
我摸摸鼻子，怏怏地低頭跟在他後面，心裏卻多少有些歡喜起來。
之後掛了電話。
聽著電話的「嘟嘟」聲，我的手心不自覺泌出汗，心跳也漸漸加快。
驕傲的男人吶。
我皺著眉仔細一比較，發現兩人的氣質竟出奇相似，似乎從小就是在冰窟里長大成人的。
都愛用沒有溫度的眸子看著我，讓人渾身不舒服。
我爸說過，每當我心虛的時候，就會折騰我的頭髮，直到他原諒我為止。
低頭瞄了一眼表，我把頭轉向大樓門口，猛然間身體僵硬了。
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難道他也想拜師學藝？可是顯然他超齡了，師父不喜歡老徒弟的，對大徒弟特別凶……
他準會說：莫愁，城市是現代工業社會的縮寫，我們該慶幸我們生活在這個世上為數不多的桃源里。
今晚終於有地方睡了。
「……林先生，其實，其實我在你事務所樓下。我想……」
我們已經相隔十幾米，光用腳趾頭我都能猜出，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好沖他傻笑。
我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目送他的背影。
「要留多久？」
散作乾坤萬里春。
此時此刻處於窮山惡水的我，內心泛起怯意。
「是我，林先生，真高興你還記得我。」我死死握住電話柄，用我以為鎮定的聲音說話，可是因為我不常求人，也不懂怎麼開口求人，所以我的聲音在發顫。
有些人給
完全不是我印象中蒼白虛弱的樣子，向我走來的他，黑色西裝藍色領帶，英氣勃發，像是從哪個廣告里走下來的完美模特，周身籠罩著耀眼的光芒。
我握著電話筒，緊張到沉默了幾秒。
我很嚴肅地說明情況，但林白岩顯然不太嚴肅，竟然十分罕見地，笑了。
我實在是多話了，抱歉一笑，說道，「我可以隨時上班的，那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有了安慰他的衝動，認真說道，「你也別難過，當不成我師父的徒弟也沒什麼，我師父脾氣不好，我有個師兄就是被他氣跑的，我師父雖然很疼我，不過我要是練不好，他照罰不誤。」
我就這樣直愣愣地看著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說出口。
我眨眨眼，突然意識到，也只有俊俏男人才有這般非凡的能力。
「謝謝。」我掩不住內心的興奮，朝林白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九十度躬，之後朝他漾出大大的笑。
要微笑，要微笑，可是我笑到嘴角發酸，他為什麼還是不笑，我怒火中燒，斷定這個男人有個不幸福的童年。
事已至此，我瞥了眼他身後巍峨的大樓，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求人終究不是長宜之計，心下有了決定，「林先生，我知道我很冒昧……你好像，好像挺有錢，我也不問你借錢，我就問你，你這招人嗎？」
冰雪林中著此身，
我不得不承認，在粗野山村見到如此一個令人窒息的男人，我的心，當時微微顫了顫。
這個問題已經擊中我內心最脆弱的部分，殘忍地暗示我，在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上，沒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
這幾秒出奇漫長，但我還是決定說話，不知不覺咬著唇，「你好，林……先生。」
比如他凌厲的眼睛。
等到我到達名片上的公司地址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多，我還沒吃飯，早上只是胡亂啃了個饅頭，不過現在這時候，倒不覺餓，只是頭痛，頭痛欲裂。
「我……你怎麼知道？」
我明白他心存感激，但為了證明我不是個沒用的草包，我補充說道，「你放心，我師傅是世外高人，功夫很了得，我跟了他四年，我可是他的得意門生呢。」
「嗯，是的……」
自從他清醒睜開眼的那一刻，我就從沒有適應這種壓迫感。
不愛笑的人，難得一笑，竟給人以春暖花開的錯覺。
他終於站定在我面前，他很高，緊抿唇，他俯視我，我則仰視他，我想他一定是個極有威嚴的男人，喜歡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給人以壓迫感。
「我看到來電顯示了。」
其實我的笑容有些僵滯，眼神飄忽，頗有些狼狽，於是不安地撓了撓短髮。
「喂？」電話那頭那聲沉沉的「喂」，讓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忽然一夜清香發，
林白岩冷冷轉身，邁開步子前回頭對我說，「跟我來。」
興許是離開得太久，這個我土生土長的城市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灰頭土臉的模樣，它是嶄新的。坐在公交車上，我睜大
想到我爸永遠安睡在那片綠意盎然的桃源深處，我感到稍許的欣慰。
我愣了愣，「保鏢？為什麼你需要保鏢？」
然後我就再也說不下去，死活不知道怎麼吐出「借錢」兩個字，於是就此沉默打住，在寒風中等待凋零。
深呼吸了幾次，寒冬的冰冷空氣讓我渾身一震，混沌的大腦終於有一絲清明，我走到路邊的電話亭，塞進一個硬幣，一個鍵一個鍵的重重撥下號碼。
我想，如果重新選擇，即便知道他不會回報我什麼，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背起受傷昏迷的他，走在崎嶇泥濘的山路上死也不放手。
我覺得冷，搓了搓手回答，「有點事。」
但來都來了，我沒有忘記這次回來的使命，為了我爸，再難再不堪的事我都要忍受，我的身後已經沒有退路。
我尤其不喜歡他的眼睛，深邃卻凌厲，不苟言笑，常常緊抿唇看著你，卻不多說話，冷冷的氣質硬是毀了他那張英俊的臉。
是啊，他那天醒來走出房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耀眼的。
他不太熱情，「你什麼學歷？」
「……其實我欠你的比較多。」他依舊不苟言笑，可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的表情有一絲絲的忸怩。
我尷尬笑笑，頓時覺得自己又矮了幾分，訕訕坦白，「我18歲以後就沒進過學校，不過我練過武，你這招……女保安嗎？」
不同桃李混芳塵，
其實只是在一個屋檐下相處了五天的路人，而將那五天放到人生的漫漫長路上，微小到不值得回憶。
天開始起風
這個男人是英俊而不可親近的，就像我遇到的另一個男人一樣。
過了好半響，他才說，「……你可以負責保護我的個人安全，也就是，當我的保鏢。」
他望著我說，「怎麼來了？」
他這淺淺一笑，如數九寒天恣意開放的梅花，讓我想起幼年時讀過的一首詩。
說話間，我退了幾步，朝他揮了揮手想走。
這是個最為普通的問題，可此時，卻成了我最大的難題，我要去哪裡？我能去哪裡？那個我從出生到16歲花季住過的大宅院嗎？我去不了，我爸已經把它留給了那個女人，曾經的家，因為人心的變質，家的味道早已消散殫盡。
他蹙蹙眉，說道，「我見過他。」
他搖搖頭，我的心嗖得涼了半截，有些無地之容，想扭頭就走，可又做不到那麼瀟洒。
一個月前我才剛把他從鬼門關上撈回來，才幾天時間，這個男人又遇上麻煩，大到需要請保鏢的地步，他可真是流年不利。
撂下電話，我心事重重地踱步到路邊人行道，有些陰鬱地看著路邊談笑風生的兩個時髦女郎，察覺到我的打量，她們掃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轉頭望向其他，不太自在。
對於我的失禮詢問，他臉上並無異色，只是面無表情道，「最近碰上點麻煩。」
我爸還說過，我必須少犯錯，要不然我遲早是個禿頭。
也只過了幾秒，興許兩秒，興許三秒，他低沉的聲音再度傳來，「你在哪裡？」
為了這個
抬頭仰望面前高聳的玻璃大樓，進出大門的無不是精英打扮，我背著行囊風塵僕僕的樣子，有些突兀。
他走了兩步，察覺到我沒跟上來，回過身不耐道，「站著幹什麼？快點，我沒空陪你吹西北風。」
他靜靜的看著我，我從這個冷漠的男人眼裡看到了一絲憐憫，「我可以考慮包吃包住。」
我愕然，他怎麼會見過我師父？要知道我老邁的師父師母住在幽谷里的深山小屋已近十個年頭，也不出山，平時除了我們這些徒弟們，幾乎很少見客。
所以我一如既往的傻笑，希望用笑容化解我們之間的生疏和距離。
我在想，這個日新月異的城市，我爸會以什麼眼光去打量呢？
他確實欠我，但我不確定他願不願意還。
他那頭似乎有人說話，而且是女的，我依稀聽到他交代道，「等會再說。」
「你在A市？」
「說不好，事情不太好辦，可能會呆一段時間。」
但我還是很高興，繼續呵氣搓手，「那你們這有沒有什麼空著的地下室？火車站的長凳我吃不消睡，關節炎犯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視線終於沒有定格在我身上，而是偏頭望向其他。
「……莫愁？」出乎意料的，他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這一次倒不像以前那樣禮貌喚我「莫小姐。」
他來了。
只要一想到即將見到的男人，我就覺得頭更痛了。
我再度語噎，實在開不了口，不過他很快說道，「在樓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