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枝椏》目錄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我微嘟嘴,「村姑怎麼了?你這城裡人少瞧不起我們鄉下人。」
花了好半天,我才把眼淚逼了回去。
鬆開擁抱,我仔細打量這張八年未見的臉,厚厚的眼鏡真的不見了,棕色的眼瞳倒影著我驚喜的臉,我感傷地再度摟過她,「田雞現在好漂亮呢。」
我被搖得舒舒服服,不想醒來,而朦朧中,我的口袋裡手機聲唱起,田雞一頓亂摸,而後她急急忙忙說了一陣,而我則徹底墜入無邊的黑色中,沉沉睡去。
飯桌上,邊吃邊聊,我大略敘述了一遍自己這幾年的經歷,薇薇聽得咋舌,一直瞪大眼屏氣聽著,時不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討厭,討厭死了你,失蹤那麼久……」薇薇緊緊摟著我,也無限感傷,「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恨你一輩子了。」
「田雞,對不起,我那時不懂事,也沒有顧及你們……嗨,怎麼說呢,那時傻乎乎的,單純地想割斷過去的一切,跟我爸重新開始過生活。」
薇薇驀地站起來,走到身邊坐下,輕輕攬過我,一時無語。
薇薇猛地手又拍了我的腦袋一下,睜圓眼兇悍道,「你再回山裡看看?一臉村姑相!我看著都哆嗦。」
薇薇瞥了撇我,有些猶豫的開口,「你……你媽知道嗎?我覺得她情緒好像……好像沒什麼異常。」
可我還被別人當成孩子。
「……我爸不在了。」
長長的八年,分別時我們還是花季少女,再相聚時,她已為人師,舉手投足間稚氣已經不再,捲髮優雅垂下,已是成熟女子。
「田雞,別提她了。我現在是孤兒。」
「……田雞?」我有些想哭。
「是,你媽……嗯,就是蔣老師一個月前確實帶了一批學生出去,去了半個月。」
「嗯?」
過了一會兒,我稍許平靜下來,我們並肩而坐,任由陽光灑在肩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只覺得自己被打橫抱起,我臉靠在他的胸膛,似乎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唉,我說你爸也真是,趕明我找你爸說說,別的父母使勁把孩子送城裡呢,就你爸,把你往鄉下帶。」
她卻全然不顧及,聲音高了八度,說得有些急也有些哽咽,「莫愁,我恨死你了,我真的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無情,說什麼『田雞我到了馬上給你寫信』,『我會回來看你』……」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莫愁,醒醒啊,你住哪兒?」
黃薇薇還在使勁捶我,我愣愣地任她捶著,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讓我眼眶一熱,一把抱住她哽咽道,「田雞……」
我握著酒杯的手顫了顫,有些失神,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那梁展……他沒事吧?」
「哪有,住慣了,A市也沒個落腳的地方,留著幹嘛。」
放下杯子,我抬起頭,而薇薇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我撲哧一笑,「看什麼呢?放心吧,我不是山裡出來的妖怪,吃不了你。」
我冷笑一下,扭頭看街上來往的路人,「她不知道,我打過電話去過,她家保姆說她帶隊出國了,我也就不好意思打擾她了。」
「……莫愁,對不起,我有點激動了。我……我知道你家還有陸絲家的事,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惜我什麼也幫不了你,那時只想讓你知道你身邊還有我這個朋友來著,可是……」
「莫愁,可是她究竟是你媽,她經常問起我,問我你有沒有來信,每次我說沒有,她都很失望的樣子……你們畢竟是母女。」
自小因近視而得綽號「田雞」的黃薇薇氣呼呼地又捶了我一下,悶悶卻又愉快的聲音響起,「討厭,人家不當田雞好多年了。」
薇薇一口飲盡杯中淺淺的白酒,胡亂擦了擦嘴,「死不了,在一家挺大的公司做建築設計師,好像混得還不錯,這人我不熟,我也是聽人說的。」
我鼻頭一酸,低頭吶吶道,「田雞,對不起,發生了太多事情,我……」
薇薇瞪了眼夏捷,牽起我的手,回頭燦爛一笑,「可是大功勞,趕明老師介紹個外語學院的小姑娘給你。」
望著薇薇數十年如一日的純凈面孔,我心裏湧起一陣暖流,伸手握住她軟軟的手,緊了緊,「田雞,對不起,不過幸好又讓我遇上你。」我破涕為笑,「老天爺不願意讓咱倆散夥呢。」
十分鐘后,我和薇薇坐在A大外面的咖啡館里,我喝不慣咖啡的苦味,但是薇薇挺鍾愛,優雅地用小勺攪拌著,一股咖啡香洋洋溢出,我們相視無言,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一時惘然不知怎麼開口。
我含糊地點點頭,下一秒,彌天蓋地的醉意席捲了我,我迷迷糊糊趴在桌上,只聽到田雞搖著我,大聲喊,「莫愁,莫愁……」
「……一個半月前。」不知不覺我的眼眶再度濕漉漉。
我微皺眉喝了口咖啡,先是覺得一陣苦澀,但隨後齒間一股余香遊盪開,再喝了一口,我開始有點迷戀這餘味。
「太好了,這麼說你們打算搬回來了?」
「喂,不會吧,我說正經的,你真準備留在山裡,山裡有情郎等你呢?」
這個男孩讓我怪不自在的,薇薇擋在我面前,笑著為我擋駕,「去去,一邊去,不要妨礙老師和老朋友敘舊……」
薇薇的笑容僵住,深深震驚著,沉默好半天,囁嚅著,「叔叔,叔叔什麼時候走的?」
我忍著淚不說話,將迷濛的視線定格在牆上的畫上。
我和薇薇相識一笑,我無意中往後一看,她身後十幾個大男孩張口結舌地圍在球場邊觀望著我們的重逢,那個高個子夏捷拿著球笑眯眯走過來,看了看我道,「黃老師,你朋友呀?介紹介紹吧。」
我點點頭,「是山區的一個小鎮,四面環山的,說起來還挺快,八年了。」
「田雞,其實這樣也好,她來了我爸未必喜歡,也好……」
怦怦,這心跳讓我莫名安心。
田雞激動了,居然點了一瓶輕度白酒,我跟她乾杯了幾次,我酒量淺,一喝就醉,磕磕碰碰聊到了敏感的人上,清醒時我一直避而不談,但是最後,話題還是避不開他們。
「還挑三揀四上了?就這麼說定了。」
夏捷有些不服氣,臉脹得通紅,卻還是嘻嘻哈哈像個孩子,「老師,你們能老朋友重逢,我也有功勞啊。」
「哎,老師你別啊,我……」
薇薇頗為正經,「莫愁,你跟你爸真的去了山裡?」
「莫愁~」
薇薇的眼眶已經濕潤,閃著冬日的盈盈熱光,「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信等了兩年,我搬家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我覺得我們倆之間斷了,徹底斷了,我找不到你,你也找不到我。」
「討厭死了你~」
「……沒有,我這次來A市是辦點事,辦完就走。」
醉醺的感覺,真舒服。
「田雞,陸絲和梁展……怎麼樣了?」
薇薇惱了,突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兩隻杯子震了震,引來周邊幾個顧客的注目。
「陸絲?梁展?得了吧,什麼海誓山盟,都他媽放屁。一年前梁展他爸的公司破產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陸絲二話不說就把梁展甩了,不到一個月就搭上個公子哥,這事傳的全校都知道,大家私下裡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陸校長面子有點掛不住了。」
天色暗了,薇薇一時高興,拉著我要去喝酒說個痛快,我欣然答應。
我們啤酒一杯杯下肚,酒過三巡后,她也簡短說起了這些年的事情,求學,而後留校做了輔導員,已經跟學校的一個年輕講師談了一年戀愛,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日子算是過得無波無瀾。
她倔強地扭頭看窗外,不讓我看見她的淚水,剛才激動的聲音驀地冷靜下來,「莫愁,你根本不能體會我的心情,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呢,就因為陸絲,二話不說就和我們這些同學斷了所有聯繫,你說我能好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