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枝椏》目錄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我無奈一笑,四年了,他還是沒有改掉愛揉我頭髮的習慣。
「師兄你好討厭,你都沒有在聽我說話。」
掛了電話,我盤腿坐在床上遙望窗外天空很久,心像天空一樣冷,一樣空。
「那我說了哦,我最喜歡吃海鮮。」
「莫愁……」
年少時的聲音又從久遠的地方飄了過來。
或者美麗,或者悲傷,或者混亂不堪。
——對不起,她一直追著我要,我尋思著她遲早要迫害你,還不如早點迫害,你也好早投胎不是……
她向我炫耀幸福又怎樣,那就微笑祝福她。
「小丫頭……又把對付師父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師兄嘟囔著,一雙令人望而生畏的鷹目泛著淡淡笑意,柔笑的樣子親和了許多。
「這個你說過了,原因呢?」
回憶已經成了我心上的藤蔓,纏得我快喘不過氣來。
每一夜,每一刻,月亮之下,總會發生一段屬於夜晚的故事。
「……你果然是恨我。」他低低的呢噥聲傳來,令我不得不抬起頭來,他嘴邊的那抹笑,有點苦。
晚風太大,路邊那片葉已經不知去向,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視線,我才回過神來,掃了一眼桌上幾乎沒動過的海鮮大餐,又動手吃起來。
這頓晚餐,真是再糟糕不過。
田雞發來的。
這時服務員小姐過來,笑吟吟勸說,「先生,很抱歉,因為這裡有其他客人,您是否可以去吸煙區吸煙。」
可是又有什麼好怕的呢,千瘡百孔的人生,千瘡百孔的人,哪怕我身上的孔比別人多一些,我已經學會不喊痛。
窗外有乾枯殘葉被風卷進了漩渦中,打了幾個轉,我看著窗外那團混亂娓娓道來。
而身後悉悉索索響起一陣聲音,待我回過神,一雙臂膀已經在背後牢牢圈住我,我驚得忘了動彈。
在我呵出第三口氣,低著頭用腳畫圈圈之際,師兄的大黑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我面前,我詫異抬頭,師兄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映進我眼帘,他說道,「上來吧。」
他幾乎是眼含憂傷地看著我,「莫愁,你恨師兄嗎?」
叔叔嬸嬸微愕,嬸嬸笑呵呵問我,「莫莫,有人約你吃飯嗎?」
「那……再見。」我下車朝他揮揮手,然後轉身恍恍惚惚走進黑夜中,死咬著唇。
「師兄是個謎題,甚至不給我謎面,我只能胡思亂想,但是你走之後也真正想通了,我終究不是師兄在乎的人,因為不重要,所以……」你沒有回頭望我,哪怕一眼。
男人和女人表達情緒的方式究竟不同,女人用眼淚,至於男人,也許用煙絲。
沉默半晌,服務員開始上菜,上菜完畢,我樂呵呵抓起一隻蝦剝起來,師兄開始說話,聲音有些暗啞。
我低著頭一直吃一直吃,猛塞了一嘴好貨,並不看他。
「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師兄問我恨不恨你,其實你言重了,是,我是恨過你,恨你消失得太乾脆。以前我的世界支柱不多,我爸,師父,還有師兄你。後來你走了,我的世界空了下來,現在我爸也走了,我就只剩下師父了……」
叔叔嬸嬸點點頭,嬸嬸仍舊笑眯眯,笑得詭秘,我心一驚,她已經抓著我的手熱情說道,「莫莫是大姑娘了,過了年也25了,有喜歡的人嗎?」
我一晃神,把一隻完整的鮮蝦扯成了兩段,胡亂塞進嘴,又抓了一隻海蟹剝起來,含糊答道,「我哪會恨師兄,師兄請我吃鮑魚,我愛師兄還來不及呢……」
——不打你,掐死你倒更清靜。
「是海鮮哦,想知道為什麼嗎?」
服務員走後,我嘿嘿一笑,翹起大拇指對著師兄說道,「師兄最好了,跟著師兄有鮑魚吃。」
師兄的呼吸有些急亂。
頂著刺骨寒風站在小區門口等了一會,我搓了搓手,這才發現手已經冰涼,呵出口氣,熱氣在空中繚繞出一圈后,逐漸消失。
這一刻,我真希望消失在這世上,不用逼著自己面對他們,也不用逼著自己回憶那些斑駁不清的過去。
這頓飯,註定不會美味的。
我屏息不說話,實在是驚駭到極點。
他抬了抬英眉,表示他在聽。
吃完師兄送我回劉叔叔家,照舊一路無話,到了小區已經是八點,此刻萬家燈火,夜空一輪月白,越發寂涼如詩。
我低下頭胡吃海塞,卻因為吃得太急,事後忘了海鮮的滋味。
窗外的葉子盤旋了一陣,終於穩穩落地。
我假裝無事人一般指指餐桌,含糊道,「師兄快吃,都冷了。」
嬸嬸聽出了我話中的傷情,眼神黯然了些,斂笑拍拍我冰冷手寬慰道,「是是,嬸嬸明白……但是莫莫,別嫌阿姨多管閑事,你的終身事嬸嬸管定了,嬸嬸認識不少青年才俊,改明……」
師兄起先泛著淡笑的臉微微一沉,問我,「白岩有聯繫你嗎?」
我將臉扭向窗外劃過的一盞盞路燈,以及道路邊的夜景,苦澀湧上心頭,時間在我們之間築就了一道誰也跨不過去的溝,既然今天已經遙遙無語,那麼何必今晚再見面,再敘舊呢?
師兄已經默不作聲燃起一支煙,點火的手甚至有些打顫,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垂頭吞雲吐霧。
這頓飯,註定是食不下咽的。
我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臉,放下手裡肥美的蟹,轉而正對他,也正視我自己,以及過去。
「哦呵呵,原因是我吃不到海鮮啊,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喜歡的啊……」
「嗯?」
師兄不搭腔,只是低頭皺眉啜了口茶水,低聲喃喃著,「……這都是些該死的什麼緣分。」
我似乎能聽到它在蕭瑟的冬夜裡無奈嘆息。
——今天碰到陸絲,我無意中告訴她你回來了,她問你的號碼,我……我無意中告訴她了。女俠,不要打小的如花似玉的臉。
爾後起身大步離開。
我凝神望著身邊的英挺男人,我不曾得到他,但時間教會我割捨放下。
師兄抿唇不說話,只是用夜一般的鷹眼凝望我。
師兄帶我去了一家海鮮館,抬頭望著那被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圍繞的「海鮮」兩字,我怔愣在原地。
我臉一紅,連忙搖頭否認,「不是他不是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跟他不是很熟。」
我死死盯著風中的那片生命凋零的殘葉,眨了眨眼將眼眶中的淚逼了回去,一鼓作氣繼續說道,「所以師兄,我恨不恨你不重要,我不重要,只是你偶爾回去看看師父吧,你成家立業了他老人家也開心,他年紀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斷然否然說,「嬸嬸,沒有,再說現在我也沒這個心情。」
我不會讓誰發現我的傷口。
——行了知道了,黃泉路上我會找你一起陪。
「嬸嬸您別說笑了,不說別的,光看學歷,就不符合才俊的要求,再說我也不急……」我頭皮發麻,趕緊搶白想斷了嬸嬸做媒的念頭。
嬸嬸叉著腰欲發飆,我趁她不備,又捧著她的臉,朝她額頭啵了一口,嬉皮笑臉道,「嬸嬸,雖然你又凶又嘮叨,可我還是沒辦法不愛你……」
「師兄,知道我眼中的你是怎麼樣的嗎?」
難得我這樣一板一眼講道理,師兄卻不附和,低眉喝茶不說話,氣氛就此冷場,我摸摸鼻子,似乎摸到了一層灰,活絡場面的打算算是敗北,也就不再說話。
我咧開嘴一笑,從善如流地答道,「我這一套可是有用得很,沒人招架得住哦。」
我心裏連連叫苦,捧著嬸嬸喋喋不休的臉,低頭朝她額頭狠狠啵了一口,引得老太太苦笑不得,我笑盈盈調皮說道,「沈綺芬女士,我要遲到了,我保證將來嫁個才俊,OK?」
師兄瞪了我一眼,有些無力,像是不知該拿我怎麼辦,我撇撇嘴於心不忍,「算了算了,宰你一次就好,師兄是要養家糊口的人了,錢要好好存起來養老婆孩子,可不能被我這師妹給吃窮了。」
寒暄了幾句之後,我們一路無話。
嬸嬸有些嚴肅,「不許自貶。那些揣著大學證書的女孩子讀的書說不定還沒你多呢。」嬸嬸過來整了整我的圍巾,數落著,「你這孩子,全身上下就數這張臉俊俏,其他呢,你看看,哪個女孩子像你這樣一點不打扮?老話說了,天生麗質難自棄,老話還說了,女人三分靠天生,七分靠……」
「好好,說吧說吧,師兄聽著呢。」
嬸嬸含笑撅撅嘴,似怒非怒,「好好,嫌我老太婆碎碎念了。」她戳了戳我的腦門,「就是要多念念你,才會記心上。」
師兄形容蕭索地回來,整個人倒沒有了往日的自信生氣,坐下以後更是一言不發。
師兄將頭埋在我的肩膀,溫熱的呼吸噴在我赤裸在外的皮膚上,此刻我們是如此貼和。
相見不如懷念。
四年之前,他臨走之前也曾常常這樣凝望我,一言不發,我總是期待他說些什麼,卻終究,他只留給我輕輕的兩個字,「再見。」
「自始自終,師兄你在我眼裡就是個謎團,你為什麼上山,為什麼又不聲不響的下山,這些我都不知道……以前我很好奇,那時小,覺得猜謎很好玩,但有些事情我也想通了,再難的謎,也需要謎面,沒有謎面,那就不是猜謎,只能說是胡思亂想了。」
而後我在老人家河東獅吼前,奪路狂奔。
唉,我就知道……
我恨他,我恨他用那樣的眼望著我,恨到無力,於是我低眉笑笑,「師兄,我可是好久沒吃海鮮大餐,哈哈你慘了,不過這次是你自己送上門讓我宰的,我可不客氣了,師兄你帶夠錢了嗎?」
平時真的極少吃到,我可不能暴殄天物。
「師兄,你猜我最喜歡吃什麼?」
吃蟹間,簡訊聲在口袋裡響起來。
我扒扒頭髮,應道,「就是就是,真要感謝他,要是沒有遇上他,我今天哪能吃到師兄買單的鮑魚呢……師兄下次請我吃魚翅吧。」
下車前,我靜靜坐在車上一會,遠處一隻野貓在重重疊疊的樹影中竄過,我勉強笑笑開口,「師兄,對不起,再見面說了這麼些不中聽的,你別往心裏去,我現在是怨女,竇娥都沒我哀怨呢。」
師兄皺著眉猛吸煙,整個人被圈在一團飄渺的煙霧中,我知道他在認真聽。
「是什麼?」
「不夠就把你這貪吃鬼賣了。」師兄微微一笑,表情放鬆起來,像是以前那樣,再自然不過地伸手揉亂我的短髮,而下一秒,他自己楞住了,手僵了一下,縮了回來,緊抿唇說道,「進去吧。」
這頓飯吃得我心不在焉,不禁苦笑,該見的人一個也躲不掉,命運究竟是不允許我做只縮頭烏龜。
我不說話,心中的震撼難以描述,卻混亂到理不清思路。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喜歡的,我皺眉細細咀嚼年少時無心說出的一句話,是這樣的嗎?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喜歡的,最難以割捨的……
「……你對我來說很重要,重要到這四年我不敢想起你……」
「師兄!」
我輕鬆喝茶的動作慢了一拍,猶豫了一下,隨即搖頭堅決否認,「沒有。」總覺得這兩個多年的好朋友已經心存芥蒂,我不死心補充說,「他是個好人,幫了我很多。」
師兄點頭示意明白,沖我吩咐道,「你先吃著,師兄去外面抽兩根煙。」
「是昨晚送你回來的小夥子嗎?」這次換叔叔問話。
師兄也在默默望著我,那專註的眼神,像要把我揉進他的眼底。
大約是傍晚五點的時候,天已差不多暗下來,叔叔嬸嬸應酬回來,我也正好出門,連忙接過叔叔的大衣掛好道,「叔叔嬸嬸,晚飯別打算我了,我出去吃。」
「嗯?」
我揉了揉自己的腦門,委屈叫道,「嬸嬸你肯定練過一陽指。」我看向站在一邊看好戲的叔叔,嚷嚷著,「叔叔你好可憐呀。」
「哦哦。」我定定神,慌忙點點頭爬上車。
「……對不起,我愛你……但是……原諒我給不了你幸福。」
我游移地瞥了他一眼,他再次選擇沉默,這是他一貫的風格,猜不透,我已經習慣了。
師兄挑了個靠窗並且比較僻靜的位置,我們坐下以後,他指著菜單點了不少海鮮,海蟹、魚蝦是少不了的,他還點了個鮮鮑魚湯,林林總總大概有七八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