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枝椏》目錄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感動,不是沒有的,心動,也不是沒有的,但是有些東西左看右看,都不覺得自己能擁有。
第二天我早早醒來,草草吃了早餐,在嬸嬸的千叮嚀萬囑咐下,我和叔叔出了門。叔叔執意要陪我一起去,我心想自己畢竟是涉世不深,他能在邊上我也心安些。
方其點點頭,低聲道,「劉教授,其實東西寄出去第二天就後悔了……我在自掘墳墓。」
我皺著眉緩緩踱向窗口,遠方A大的古老建築在夜裡呼吸,就如過去那一百年一般,它經歷過太多風雨變遷,卻依然執著于最初的信念:教書育人,反哺天下。
那晚我失眠了,腦海里劃過很多人的臉,我爸,我媽,陸絲,陸絲爸,梁展,師兄,最後是林白岩,我回憶一些事,到後來下想的有點累,有點煩躁,只想快點解決和方其的事,然後回到青山碧水深處——我的家,和師父師母團聚。
他動了動嘴巴,沉默了一會,低下頭淡淡道,「……對不起,莫小姐,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內心也很不安……」
叔叔凝重地走了過來,搭著我的肩拍了拍,一臉慈祥,「不會的,好孩子,你爸爸一定會為有這樣一個善良的女兒而高興,莫莫,叔叔很開心,你爸爸把你教的很好,不僅你爸爸很自豪,叔叔也自豪。」
顯然心虛了。
嬸嬸也出來了,跟叔叔對視了一眼,有些猶豫地問我,「莫莫,你是怎麼打算的?如果要告的話,咱們趕緊找個好律師,嬸嬸認識幾個很資深的……」
或許他只是一時情迷,而我缺個肩膀,才會彼此產生這種理不清的混沌感。
我知道我有點開始依賴了,這不好,是糾錯的時候了。
我打心裏眼對眼前這個人感到厭惡,也對我身邊紛繁複雜的關係感到疲憊,再也呆不下去,突地站起說,「我可以不告你,但是我有個條件。」
「我要去你我爸墳前磕三個頭,不然,我照樣告你。」
只是做了一件應該做的事,趁著深陷漩渦之前抽身走開,對我好,對他也好。
我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叔叔,我想見他。」
他被我說得有些發懵,頹喪地低垂著頭,抱著頭揉亂髮,沉默了一會,他囁嚅著,「莫小姐對不起,我……我很抱歉,教授對我很好,我卻……但我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了……莫小姐,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你提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他遲疑地動了動嘴巴,似乎覺得難以啟齒,可最後還是開了口,「但是我求你,能不能不上訴到法院,要是那樣的話,我……我這前程……算毀了,徹底毀了。」
看到雪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我站在陌生的路口發獃了很久,驀然認識到,我和他,是陌生人,卻從來沒有擦肩而過。
我回過頭看叔叔,鼓起勇氣問,「叔叔,如果我選擇不走法律這條路,我爸會不會在天上怪我不孝?」
有些人,真的一輩子都不希望有交集。
我不能接受這樣沒有誠意的回答,動怒了,沉聲質問他,「你有羞恥心嗎?知道你這屬於什麼行為嗎?就連小學生都知道屬於別人的東西不能拿,你堂堂一個博士卻不懂?你對得起我爸嗎?他為了地質事業奉獻了一輩子,最後連命都搭進去了,而你,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還好沒有表現出理直氣壯的樣子,要不然我就一拳揮出去了。
「叔叔,我心軟了。我之所以妥協,倒不是畏強權,我只是……不再感情用事。他固然可惡透頂,值得受到懲罰,但我這中間的事有些複雜,我得顧慮很多人,我也不想讓他為難……我這幾天一直在問自己,究竟是毀了一個人,毀他十年寒窗的苦讀,讓自己得到一絲報復的快意,還是給他一個改錯的機會……我只要他把我爸的榮譽還給我……我不想趕盡殺絕。」
曾經有人望著天空,告訴我說:我在等下雪,我是下雪天出生的。
兩雙殷切的眼神望著我,我心一沉,雙手橫抱靠在牆上,感到略微有些疲憊,想了想,將思考許久的想法透露給叔叔嬸嬸,「這要取決於他了。」
睡之前,鬼使神差地我從枕頭下摸出手機,跟林白岩說了狠話以後我就關機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怕著什麼,此刻夜深人靜時,不知哪來的衝動就開了機,看著熒幕瑩瑩的光,突然又害怕了,匆忙手機塞回枕頭下。
他沒有看我,把臉深深埋下,不知道是在裝可憐博同情還是發自內心的感到後悔,但不管怎樣,對這個人,我沒有惻隱之心,我把眼別開看窗外,無端有些煩躁。
劉叔叔也不笑,鄭重跟他簡單介紹了我,我面無表情微點頭,他看起來挺緊張,頭點得有些頻繁。
方其倒是已經準時等在A大邊上的星巴克里,一見我們進門,下意識就站了起來,頷首,臉上的笑十分牽強。
我認識到的自己:心軟,衝動,容易感情用事。
是個瘦高的年輕男人,長相中規中矩,髮絲凌亂,鼻樑上架著一副厚眼鏡,卻看上去不木訥,眼鏡下的眼睛透著幾分有意的躲閃。
我冷哼,「要我饒你?我拿什麼饒你?我爸前腳走,你後腳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為了你的前程,你還有什麼不能出賣的嗎?」
他回眸,在我的心留下了痕迹。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以前等那個人那句「我喜歡你」,等啊等,等到沒了力氣,現在呢,他那句話已經到了嘴邊,我卻不敢伸手去要,原來過了那麼幾年,我已經那麼膽小。
回到劉叔叔家,我剛在穿拖鞋,叔叔從書房裡走了出來,摘下了老花眼鏡道,「莫莫,那個方其回來了,這小子急著想見見你。」
方其抬起頭靜靜等我答案。
我到底在怕什麼呢?閉著眼睛,我開始痛恨這樣矛盾重重的自己,睜眼開就想把手機再關上。
「這事告上法院一鬧大,會牽連很多人,他,他的博導,A大的聲譽,說不定還有別人奮鬥了一輩子的烏紗帽……」
我趴在床上盯著手機,心弦微動,內心鬥爭再三,最後還是聽從心的渴望,打開簡訊。
我看著叔叔,微微嘆氣,「叔叔,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終究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
手剛一觸到,手機簡訊聲起,聲音分外響亮。
那時的他,眼睛里閃著星光,還有一絲與年齡不符的調皮。
叔叔面容嚴肅地盯著我,也在等著我的答案。
我盯著簡訊好半晌,有什麼東西要跳出心口,卻被另一個自己生生壓下,然後我快速地關機蒙上被子睡覺。
我大步走在街上,像是溺水的人,猛呼吸著城市特有的清冷空氣,稀薄卻也足夠我活下去。
嬸嬸在一旁附和點頭,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臉紅了紅,說道,「叔叔你可別這麼說,我壞著呢,要是那方其態度不好,一點不認錯,我非把他告趴下不可,其他人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那個聖潔的地方,有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我對它有很特別的感情。
古希臘德爾斐神廟上刻著一句警世箴言:認識你自己。
最好他罵我,譴責我無情無義,罵得我心安理得,但是他不是這樣的人,他說:我給你時間。
我不讓他接下去說話,徑自打斷他道,「我爸的數據資料還有手稿我都帶來了,你只需要解釋為什麼我爸的研究成果,作者名卻標上了你的名字。」
我們三人圍著桌子面對而坐,看得出來他挺不安,一坐下就忙不迭開口,「莫小姐,這件事我可以解釋,我……」
我就這樣豁然走了,頭也不回,心裏沒有太大的起伏。
但我仍然很生氣,內心裡對他的憤怒無處宣洩,只能冷冷盯著他,努力讓自己不要板著臉,微笑就更是不可能。
方叔叔在一旁問他,「方其,你知錯了嗎?」
「嗯,明天先探探他咱們再決定,不能便宜這小子了。」
天開始下雪,棉絮般的雪花飄了下來,落在我的肩上、手上,瞬間變成了一灘雪水。
「剛聽說這事的時候,替我爸鳴不平,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就是魚死網破也不管不顧。但是一旦冷靜下來,倒想得多了些,考慮的事情也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