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第八卷 無限風光在險峰

第二十六章 表面文章

第八卷 無限風光在險峰

第二十六章 表面文章

太和殿和保和殿,殿中都有高台丹陛,上設寶座。典禮上,兩國元首必同時上座,如果典禮在太和殿或保和殿舉行,高台丹陛上就一個寶座,怎麼坐?
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這「三大殿」都不能選。
主持其事的禮部,領這個差使之時,上上下下個個興高采烈,以為這次可有風頭出了;但真正著手之後,很快便發現,真是愁死個人!
對於「太后勞軍」、「兩宮閱兵」這種「開天闢地未之有也」的天大事情,朝廷上下,居然完全吞聲不語,真正是一個奇迹。
原時空,坐上「大滿洲帝國皇帝」的位子沒多久,溥儀出訪日本。對這個地道的傀儡,日本皇室和政府卻極盡禮數。
這個情形,是一個重要標誌——這意味著,關卓凡秉政中樞之後,經過了一系列的對內對外鬥爭,權威終於得到了初步的鞏固。
這套東西不改,中國就無法正常對外交往,中國就不能真正融入國際社會,中國的近現代化就無從談起。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先不說選擇「三大殿」是否合乎儀制,就說「基礎設施」,「三大殿」就不能滿足要求了。
略略離題,關貝勒的意思是:向原時空的敵人學習,該做的表面文章要做。而且,做,就要做足。
本時空,溥儀這個傢伙不知道還能不能生出來,如果還是能生出來,老子抽他的屁股。希望四十一年之後,老子還沒有掛掉吧!只是,現在才1865年,連溥儀他老爸都還沒有生出來呢。
幾千年來,中國的對外交流,一直不存在現代意義的外交。畿服、冊封、羈縻、朝貢,不論叫什麼名字,中國人眼中的世界,本質上都是一張以中國為中心的散射狀大網。在這張大網中,中國居天下之中,高高在上,王八之氣四射;別的國家,只有誠心向化、納頭便拜的義務。
從這兒下手,保守派也相對容易接受。日本的政治、經濟,已被中國事實上控制,中國皇帝以平禮接見和櫻天皇,在朝廷內部,盡可以看做一種特殊的「禮遇」,看做行「羈縻」之事。這樣,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施捨心態,保守派就不會有什麼屈辱感。
本來理藩院也想插手這件事的,後來被關卓凡踢了出去。因為理藩院主管蒙、藏、回等地事務,如果讓理藩院參合進來,就會給人一個印象:中國將日本視為藩屬。
把單于視為「王者所客」,「位在諸侯王上」,就隱然有「相敵」的意思了。而且,見面的時候,宣帝還「詔單于毋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客氣。但呼韓邪單於畢竟還是「稱臣」,所以,這個「故事」,依然不好用。
當然也有人暗地裡痛心疾首:道路以目!
改,就從接見和櫻天皇改起吧。
這種禮儀,不要說本朝所無,明、元、宋、唐、晉、魏、漢、秦,一路上去兩千年,也從來沒有見過啊。
再上去,戰國、春秋,國君之間,「相敵」的倒是不少,可那都是諸侯會盟,公侯伯子的,拿來比擬天子,也不成體統啊。
最關鍵的是,這是「明發上諭」,不是「奏摺交議」,就是說,這是既定的決策了,是「成法」了,不是拿來給你們討論可行與否的。當然,也沒人攔著你唱反調,但「上頭」因之改弦更張的概率極低——上折反對,除了得罪當權者,並叫「上頭」覺得你不識大體、不知進退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中國年紀愈大,國人的心態便愈加扭曲。到了清朝中後期,乾脆就不承認這個世界上還有「漏網之魚」。不論哪個國家,不論距中國有多遠,不論以前有沒有聽說過,凡派了使者到中國來的,都叫「朝貢」。
最重要的是,典禮上,與禮的中國官員,向小皇帝、兩宮皇太後行的禮,和向日本女天皇行的禮,是不一樣的。如果兩國元首同在高台丹陛之上,如何能夠分別受禮呢?
既然都是來「朝貢」的,自然就都是臣下。天無二日,中國的禮儀制度中,根本沒有給一個外國國家元首留下同中國皇帝平起平坐的空間。
這件事情,台下一直如鼎如沸,台上一直波平如鏡。最終,沒有任何人上折對之發表任何「正式的」看法。
宣帝同意了「以客禮待之」的原則,但指示要提高具體待遇,單于應「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溥儀乘坐的日艦「比睿號」進入橫濱港,數十架飛機空中編隊致禮;天皇二弟秩父宮雍仁親王在碼頭迎候。
更有甚者,天皇的母親貞明皇太后,打破常規,在後宮宴請溥儀;宴后,和溥儀挽手遊覽御苑。呃,您沒有看錯,確實是日本皇太后和「滿洲國皇帝」攜手同游御苑——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想一想,也是……醉啦。
特別是在現在的這個節骨眼兒上。
不過,沒有多少時間給保守派們捶胸頓足,「天大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叫人應接不暇。
第一件,是兩宮皇太后和皇上,要接見日本的女天皇了。
這套嗑,從道光朝庚子年英人炮擊虎門大角炮台始,便註定嘮不下去了。
而關貝勒定的調子非常清晰:日本不是中國的藩屬,在禮儀上,中、日兩國必須「相敵」——就是「相當、相匹」之意。
不過,這篇文章確實不大好做。
其時,漢有司咸曰:「單于非正朔所加,王者所客也,禮儀宜如諸侯王,稱臣昧死再拜,位次諸侯王下。」
唯一比較接近的「故事」,是前漢宣帝時,匈奴呼韓邪單于來降。
再上去,三代之事,禮制散佚,渺不可考,似乎也沒有可以參詳的例子。
事實上,雖不中,亦不遠。
到達東京,天皇裕仁親率王公親貴和全體內閣到車站迎接;國宴款待,檢閱軍隊,凡同時出現在公開場合,裕仁和溥儀,必出則同車,入則并行。
單是舉行典禮的場地,就幾乎讓禮部「宕機」了。
在中國的青年時期,國人的心態還是比較健康的,承認在這張大網之外,另有天地,和中國的關係,是彼此獨立的。比如漢朝之於安息——帕提亞、大秦——羅馬。這是對自己勢力不能遠及其地的務實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