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第九卷 黃金時代

第一五一章 金甌已缺總須補

第九卷 黃金時代

第一五一章 金甌已缺總須補

沒想到,武昌碼頭上李老太太鬧的那個笑話,居然可以在首倡禁止纏足之議中,彰顯李中堂的「孝思」。
「大約不脫軟硬兼施、連哄帶嚇這一套吧。」周馥微微一笑,「據說,軒王拿了『直繅機』繅出來的絲,給當地的絲商看——白,滑,不斷線,不起毛,土絲萬萬比不得!軒王說,如果不儘早改弦更張,不出三年,江浙的絲商,不論大小,飯碗統統要打得粉碎了!一班大絲商被嚇到了,終於接受了軒王劃下的道道。」
不過,朝廷在北疆還有一些據點,和河西走廊的聯繫尚未徹底斷絕。甘肅全境靖定之後,河西走廊和北疆就可以正常聯通了。
關卓凡在信中說,甘西肅州的馬文祿匪幫,釜底遊魂,不堪季翁之一擊,甘肅全境,今年之內,必可靖定,則明年開春,便可進軍新疆了。
頓了一頓,又說道:「還有,爵相,我觀軒王行事,是極慎重、極穩當的,可是,凡事一旦定議,付諸實施,卻又極其堅定,絕無半途而廢的情形。」
(第九卷 終)
左宗棠的回信,洋洋洒洒數千言,其中一句,黃鐘大呂,後世流傳:
看到這兒,左宗棠猶如吃了人蔘果,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了。
「是,爵相。」周馥鄭重說道,「禁止纏足,說是『旗漢一體,不分畛域』,可是,誰都明白,旗人纏足者寥寥無幾,禁止纏足,其實是針對漢人的。若有漢員聲望隆重者主動倡議,此舉理愈直,氣愈壯,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對朝廷來說,這個忙,可就幫的大了!對軒王本人來說,這份人情,也實在是不小。」
西北未通電報,定漢語為「通用語」的廷寄,用「八百里加緊」送到蘭州督辦西北軍務欽差大臣行轅,左宗棠看到的時候,到底比曾國藩、李鴻章晚了幾天。
「爵相首倡其議,」周馥說,「內里還有一個天大的題目,別人無從非議。這,就是一個『孝』字。」
「正是!」周馥說,「所以,這一回,如果頂著不放足,可就是從朝廷兜里挖銀子了!」
「是!」周馥說,「江浙那邊,已經確實了:要辦新式的繅絲廠,機器用法國的『直繅機』;工人呢,一律請當地的青年女子——如果纏了足,還怎麼能夠到工廠里做工?」
李鴻章下定了決心:「好,玉山,就照你說的辦!」
「軒王的想頭,」李鴻章沉吟說道,「還真是……特出!看來,他是真心要女人出來做事情的了。」
何須東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門關。
李鴻章點了點頭:「這一回,『上頭』是要女子出來做事情,纏了足,就出不了門,做不了事。」
「嗯,擒賊先擒王。」
周馥點了點頭,說道:「京裡邊兒的消息,是不久之後,就會仿順治二年和康熙三年的例,『旗漢一體,不分畛域』,一律禁止纏足。有了定漢語為『通用語』在前邊打底,禁止纏足的阻力,就會小許多——至少,對這個事兒,不論有多少人、又有多麼不滿,也不能扯到『扶滿抑漢』上頭去。」
和廷寄一起送到的,是關卓凡的一封長信。
接著,放聲大笑,聲震屋瓦。
片刻之後,屋外的戈什哈,聽見屋內大帥近乎咆哮的叫好聲:
真是禍兮福兮呀。
李鴻章微微一笑,沉吟了一下,說道:「就怕……和康熙三年那次一樣,不過兩、三年光景,『上頭』便受不了下面的聒噪,由禁而馳,前功盡廢。到時候,我這個首倡其議的人,不但白得罪人,還會被人笑話。」
「女子走出家門,到工廠里做工,拋頭露面,嗯,那邊兒的人,有沒有什麼議論呢?」
至於該如何「王化」,推行「通用語」之外,關卓凡另有九款建議,條分縷析,獅子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了。
「新式繅絲廠辦了起來,」李鴻章目光炯炯,「江浙一帶,不論經濟還是民生,格局統統都要大變了!軒王居然能夠說動當地絲商,棄土法,辦新廠,真正……了不起!不曉得,他是怎麼做到的?」
「之前,」李鴻章說,「厲禁八旗女子纏足的上諭明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其中頗有指桑罵槐、敲山震虎之意——指旗人的桑,罵漢人的槐;敲旗人的山,震漢人的虎。」
拆開封套,取出廷寄,一眼掃過,左宗棠便睜大了眼睛。
「不然,」周馥說,「順治二年也好,康熙三年也罷,彼時禁止纏足,只是『上頭』覺得纏足有干天和,並無叫女子出來做事的意思。你不放足,究竟於朝廷沒有半兩銀子的損失,所以,實在不願意放足,『上頭』也就無可無不可了。這一回,可不一樣了!」
此時的新疆,烽火遍地,南疆全部淪陷,葉爾羌、和田、庫車、喀什四雄並立、彼此攻伐。其中,最兇悍者,要數以喀什為大本營的「哲德沙爾汗國」。
「是。」
關卓凡說,仗打完了,人心的效順,卻不過剛剛開始,西北的王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非二、三十年不能見功,這是華夏的千秋大業,遍顧天下,除了季翁,我還能託付給誰呢?
平定新疆的順序,應該是先北后南,北疆恢復之後,西征大軍再劍指南疆。關卓凡的建議是,分化葉爾羌、和田、庫車、喀什,重點打擊喀什。「哲德沙爾汗國」覆滅之後,葉爾羌、和田、庫車,自然望風而降。
曾國藩和自己最親信的幕僚趙烈文,就定漢語為「通用語」,密談于保定直隸總督府,幾乎就在同時,千里之外,武昌湖廣總督府內,李鴻章和自己最親信的幕僚周馥,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北疆恢復之時,「哲德沙爾汗國」的阿古柏,已經一統南疆。不過,此梟雖然狡詐兇悍,但絕非季翁之敵。何況其國新定,人心不穩,朝廷大軍自北壓了下來,「哲德沙爾汗國」先內亂起來也說不定。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還以為,上頭的小九九,是拿纏足說事兒,藉此……扶滿抑漢,現在看來,全然想左了!」
「玉山,你確實認為,禁止纏足一事,我該主動上折,首倡其議?」
「這個,呃,還沒有確實的消息。」
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是。」
李鴻章心中一動:對呀,俺老娘就是天足啊。
……
「痛快!痛快!痛快!」
李鴻章凝思片刻,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總之,明年之內,新疆必定重歸天朝,中國金甌無缺。
「把女兒送到萬里之外,一個人呆在異國他鄉——嗯,不曉得是什麼樣的人家,才肯這麼做呢?」
李鴻章哈哈一笑,說道:「這叫『硬拗』了。」
……
「自然議論紛紛,」周馥說,「不過,『絲業公會』說得妙:繅絲廠『封閉式管理』,外人進不去,同在家裡又有什麼分別?所以,女子進工廠做工,不算『拋頭露面』!」
李鴻章抬起頭來,微微閉上了眼睛。
「據說,派到美利堅的『留學生』,裡邊還有女子的名額?」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此舉既無抑漢之意,又似乎確有其必要,首倡其議,力贊其成,庶幾功德一件。」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大頭子就範了,其餘中小絲戶,自然唯他們馬首是瞻。」
周馥也笑:「是,不過,拗得頗有效用!江浙一帶,養蠶繅絲人家,要和繭行、絲行打交道,女子拋頭露面,本就家常便飯,不算什麼太大不了的事情。現在又有了這麼個說頭,進工廠做工,就更加理直氣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