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二五五章 國家不可一日無軒親王

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二五五章 國家不可一日無軒親王

「是!」曹毓瑛說道,「還有,如博公所言,李少荃必定是在晚上拜折的——在這個點兒上拜折——有意思!」
文祥嘆了口氣,說道:「軒邸不肯以私廢公——地方督撫,如果第一個出來說話的,是趙竹生、劉松岩、丁寄秋幾位,則無私亦有私了。」
郭嵩燾說道:「私下底,頗有人指李少荃是『功名底子』,這一回,他倒是第一個站了出來,確實是……有些出人意料。」
「軒軍一系」的地方督撫,指的是兩江的趙景賢、浙江的劉郇膏、廣東的丁世傑。
爭論立不立女帝的時候,地方督撫,確實沒人「多嘴多舌」,然而,軒親王一說要「自請退歸藩邸」,地方督撫們就按捺不住了,這——
當然,小小的變通的法子,還是有的。
軍機處內,一時沉默下來。
第二日,起身便較平日略遲,待進了宮,趕到軍機處,見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三位,都已到了。
有人心想:正因為李鴻章是「功名底子」,他才會第一個站出來呢。
「王大臣會議,」文祥沉吟說道,「是前天上午的事兒,李少荃的摺子,既然是半夜到的,必然就是昨天晚上拜發的,算一算,不過就過了一天多點兒的辰光——李少荃的動作,可是夠快的!」
文祥的這個說法,其餘三位大軍機,都點頭表示贊同。
「嗯,確實有意思,」郭嵩燾說道,「一般說來,只有吃了大敗仗,軍情十萬火急,才會趕著深夜拜折。」
話一出口,便曉得自己問得不對了——曹、許、郭三位,和自己一樣,「不應該」曉得奏摺的具體內容的。
這個疏忽,其實是祺祥政變的慣性使然。
目光逡巡,看現了桌子上擺著兩個白匣子。
「嗯,」文祥點了點頭,「還有剿捻,雖然軒軍是主力,但淮軍的下手,打得也相當不錯。戰後,論功行賞,頗有人對李少荃的入閣不以為然,以為淮軍不是主力,不值得酬之以一個『協辦』。」
不過,這個話,不大厚道,這種場合,自然不便出口。
「是,」曹毓瑛說道,「這麼說來,軒邸于李少荃,既有同袍之義,也有知遇之恩,所以——」
過了一會兒,曹毓瑛打破了沉默,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說實話,軒邸的事情,地方督撫中,第一個上摺子的,是李少荃,這個,我是頗有些意外的。」
「他們兩位,」文祥問道,「呃……怎麼說呢?」
一進門,文祥便覺得氣氛略略有異,曹、許、郭三人的神情,雖然平靜,但眉宇之間,頗為凝重。
這兩份摺子,不過剛剛送達,在程序上,「上頭」既未將之下發,軍機大臣就不能閱看、處置,則其中的內容,自然也就「不應該」曉得。「黃白折」制度下,「白折」之所以會出現在軍機處,是因為無法送達軒親王府——軒親王不納,因此,只好先送到軍機處「放著」。反正,如果「上頭」把奏摺——「黃折」發下來了,也是要幾位軍機大臣閱看、處置的,「白折」就權當「折底」存檔用了。
「仔細想想,」文祥說道,「李少荃和軒邸,其實……淵源深厚,有此舉,其實,亦在情理之中。」
所以,就要為「袍澤」和「恩主」,做不平之鳴?
「博公,」曹毓瑛指了指那兩個白匣子,「兩份電奏,一個是昨兒個半夜到的,李少荃的;一個是今兒個一早到的,瑞澄泉的。」
李少荃,李鴻章,湖廣總督;瑞澄泉,瑞麟,兩廣總督。
文祥離開鳳翔衚衕的時候,夜已深了,回到家,已交子初。天氣炎熱,不能不洗沐一番,再做安置,不然,明日面君,就「不恭」了。到上床的時候,已近子正。
大伙兒且這麼熬著吧。
文祥心裏嘀咕:又出了什麼狀況了嗎?
「或許,」曹毓瑛說道,「李少荃認為,此事急如星火,半天也拖延不得;或許,他根本就是刻意選在這個點兒來拜折的——」
許庚身桴鼓相應:「琢如這句話,於我心有戚戚焉——我本也以為,軒邸的事情,地方督撫,如果發聲,排在前頭的,不應該是……軒軍一系嗎?」
郭嵩燾的說法,文、曹、許三人,一致認可,既如此,問題來了:並非打了什麼大敗仗,李鴻章何以深夜拜折?
頓了一頓,「似乎……都是關於軒邸自請退歸藩邸的事兒。」
總之,「上頭」將奏摺正式下發之前,「白折」就算像現在這樣擺在面前,軍機大臣也不能擅自閱看,不然,就是侵犯君權了。
文祥心中,猛的一跳。
結果,曾、胡、駱等人,在辛酉政變一事上,一默無言,也包括肅順的死活——由始至終,一句為肅順求情的話也沒有說過。
許庚身點了點頭,「嗯,琢如你的意思是——算下來,李少荃真正拿來召集幕僚、商議應對、擬定奏摺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天——這個動作,嘿嘿,確實是夠快的!」
因此,在母后皇太后無力獨自看折、軒親王又撂了挑子的情況下,樞府運作的效率,大大的降低了。不過,母后皇太后不開口,四位大軍機,不論是誰,都絕不會主動向母后皇太后要求:軒親王「銷假入直」之前,就暫由俺們替代軒親王閱看「白折」吧——這得犯多大的忌諱啊。
「武漢和京城雖然通了電報,」曹毓瑛說道,「各省在京里也都有自己的提塘官,可是,第一,將整個局面弄清楚,單靠提塘官是不夠的,李少荃必然還要多找幾個相熟的京官『摸底』;第二,電報固然瞬息即達,但函電交馳,反覆往來,也是要花費許多時間的。所以,李少荃真正弄清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必定是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的事兒了——是上午、中午還是下午,且不好說呢。」
「電報局那邊傳來的消息,」曹毓瑛微微壓低了聲音,不過,文祥也好,許庚身、郭嵩燾也罷,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李少荃和瑞澄泉,都擺明車馬,不贊成軒王退歸藩邸。其中,李少荃的摺子的題目,叫做『瀝陳國家不可一日無軒親王仰祈睿鑒事』。」
文祥心裏,「咯噔」一聲:真又出了狀況了!
於是,恭王和文祥明白了:地方督撫,尤其是漢人,是把「上頭」的種種鬥爭,看做滿洲人「鬧家務」——根本不關俺們的事兒。
所以,文祥本能的認為,對這一次的嗣皇帝之爭,包括由此衍生出來的軒親王「自請退歸藩邸」,地方督撫亦會採取相同的態度——這是滿洲人鬧家務,不幹俺們的事兒。
「博公此說,」曹毓瑛一笑,「我要附議!軒邸固然是因辛酉政變的旋轉乾坤之功而見知于兩宮皇太后,但他的彪炳勛業,真正的底子,卻是在其後經略東南之時打下來的。保上海、平江蘇,和軒邸並肩作戰的,是哪個?正是李少荃!事實上,李少荃的事業,也正正成於經略東南——保上海、平江蘇!」
曹毓瑛的話,說一半,留一半,但是,文、許、郭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李鴻章是以此為手段,向朝廷表示所奏之事的嚴重性,向朝廷施加有形、無形的壓力。
他突然發現,軒親王「自請退歸藩邸」一事出來之後,自己一直疏忽了地方督撫可能發生的反應——不曉得別的軍機大臣有沒有想過此事?反正,他是沒有見過曹、許、郭三位,提及過這方面的考慮。
這一整天下來,他早已是疲憊不堪,加上多日來深埋心底的隱憂,在恭王那兒頗得緩釋,一些猶豫難決的大事,也有了章程,壓在心底的大石,至少放下了一半,因此,難得的睡了一個相對安穩的覺。
頓了頓,「可是,軒邸一力主張,沒有淮軍的配合,難保沒有逸出之賊,留下後患,捻匪敉平,李少荃功不可沒,值得一個協辦大學士!這樣一來,反對的人,才沒有話講。」
事實上,這種壓力,四位大軍機,都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想來,母后皇太后收到摺子后,亦有如是之感受。
洪楊亂起,旗營、綠營以及滿員,朽敗無用,肅順當權之後,支持湘軍,重用漢員,局面漸次好轉;拿捕肅順之後,恭王和文祥,一度都十分擔心,地方督撫,如曾國藩、胡林翼、駱秉章等,會上疏為肅順求情。曾、胡、駱等一班人,都是在肅順的大力支持下,才當時得令;而平定洪楊,朝廷倚曾、胡、駱等若長城,若彼等為肅順說話,無論如何,朝廷不能不刀下留人。
事實上,主張榮安公主繼統、承嗣之急先鋒,如寶廷之流,也是一直這麼造勢的:立不立女帝,是「愛新覺羅的家務」,不相干的人——別說是漢人了,就是一般的旗人,也不好多嘴多舌!
特別是寶廷的「人臣不可擬於君上」、「乾坤方圓,非規矩之功」的言論出來之後,立女帝,不涉及、不影響、不改變臣下和民間的繼承權現狀的調子,定了下來,地方督撫,更加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
母后皇太后那兒,不曉得是念不及此,還是另有考量,反正,迄今為止,完全沒有表露過要文、曹、許、郭四位暫代關卓凡看折的意思——一個字兒也沒有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