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風雲激蕩之時，義士用命之日

「嗯……」

其二，自全營翼長至各隊管帶，中間隔了翼長和專操大臣兩層，平日，全營翼長既不直接負責管理，也不直接負責訓練，打仗的時候，卻要帶兵出戰，這個，真正叫「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了。

「全營翼長」之下，是「翼長」。「翼長」不是帶兵的，而是文案處、營務處、印務處、糧餉處、核對處、稿案處等「六處」的主管，就是說，是行政官員。

「恩露圃、文圻中都說，唯王爺馬首是瞻。」

醇王吐了一口粗氣，聲音低沉：「怎麼樣？」

好了，偏題了，言歸正傳。

文祥辭差之後，醇王全面接手，神機營的架構，層級愈來愈多，上下之間，愈來愈脫節，醇王本人，也愈來愈高高在上，最終，變成了這樣的一副奇葩面目。

這是另兩位「全營翼長」：恩承，字露圃；文衡，字圻中。

「榮仲華說，」劉寶第說道，「他對王爺，只有八個字，『追隨到底，同進同退』！」

醇王不由自主，興奮起來，搓了搓手。

醇王的小眼睛又亮了：「嗯？文圻中竟有如此肝膽？倒是沒有想到！他還說了什麼？」

「王爺也曉得的，」劉寶第說道，「恩露圃、文圻中兩位，雖說也是王爺提拔上來的人，可是，同榮仲華的情形，畢竟還是略有不同的。」

聽到「王爺畢竟沒有跟我交底兒」，醇王皺了皺眉，不過，沒有馬上有所分說，而是問道：「恩露圃和文圻中呢？」

「有所承諾，不是問題，」醇王遲疑的說道，「可是——」

「唉，這不是能不能下定決心的事兒！是——」

再往下，就到了「總理全營事務翼長」，簡稱「全營翼長」，銜級比同提督，一共三名。另外，同提督一樣，「全營翼長」也被稱為「軍門」。

「文圻中還說了這麼一句話，」劉寶第說道，「『風雲激蕩之時，義士用命之日！』」

「擔當？」醇王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又開始往一塊兒扭了，「你是說，榮仲華——」

箑亭也是裝了「氣死風燈」的，不過，燈罩不是玻璃，是用羊皮紙做的。

他一向敬重劉寶第，闔府稱「先生」而不名，這個態度，是比較少見的。

恩承、文衡，卻是正常升遷，譬如，恩承做神機營「全營翼長」之前，身上就有內閣學士和鑲紅旗蒙古副都統的身份了，絕非榮祿一個投閑置散的捐班候補道可比。

至於「有所承諾」，指的就是封官許願了。

神機營的奇葩，不止於架構，其訓練方式，更加奇葩——不，遠不止本書之前吐槽過的那些，不過，未免離題太遠，容后再表。

真見仗的時候，「專操大臣」是不帶隊的，領兵打仗的，是「全營翼長」和各隊的管帶們。

神機營的最上頭，是「欽命總理神機營事務」的王爺，恭王、醇王哥兒倆，都干過這個差使，有一段時間，還是同時「總理神機營事務」，由恭王「佩戴印鑰」。目下，自只剩下醇王一位了，「佩戴印鑰」的，自然也就是醇王了。

亥初一刻左右——大約就是朝內北小街軒親王府後花園芙蓉榭的聚會散去的時候——醇王步入箑亭。

醇王點了點頭，沒有吭聲，坐了下來。

如果遇有戰事，也是以相同的方式進行集結，出隊作戰。

樹不靜，風不止。

「暫時就這麼多了，」劉寶第說道，「王爺畢竟沒有跟我交底兒，榮仲華的表態，算是至矣盡矣，無法說的更多了。」

其下，是「神機營管理大臣」，就是原先文祥乾的活兒。文祥辭差之後，「神機營管理大臣」變成了一個榮譽性質的銜頭，無定例、定員，有時候，還會空缺——譬如現在。神機營的一切大權，都掌握在「欽命總理神機營事務」的王爺——也即醇王手中。

所謂「專操大臣」，顧名思義，就是專門負責「操練」的。整個神機營，分為數隊，每一隊，由一到兩位「專操大臣」負責。這個「隊」的分法，基本上是以兵員的原籍營為準，即，來自前鋒營的為一隊，來自護軍營的為一隊，來自健銳營的為一隊。

「也得他自個兒有良心！」醇王哼了一聲，「這個世道，『分所應當』的事兒多了，有幾個真正知恩圖報的？背恩負義的，倒是不少！」

榮仲華，榮祿，同治六年的這個時候，正擔任神機營的「全營翼長」。

「王爺，」劉寶第似笑非笑的，「文圻中的話，已經說的很透了。」

醇王對「先生」的態度，終於恢復到原先的模樣了。

這樣的「軍隊」，能夠打仗？

其一，本質上，神機營只是各旗營的所謂「精銳」的一個鬆散的聯合體，根本算不得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軍隊。甚至，我們可以說，某種意義上，神機營僅僅是一個「訓練營」。

「哦？怎麼說？」

頓了一頓，醇王苦笑了一下，說道：「先生方才說，我沒有跟你交底兒——可是，我還能怎麼交底兒啊？那個姓許的，真的不是我的人呀！」

劉寶第的神色，依舊坦然。

「不過什麼？」

「翼長」之下，是「專操大臣」。不過，這個「專操大臣」，也不是「帶兵」的，只能算是「練兵」的。

風來自太平湖。

醇王皺在一起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微微的舒展開來，點了點頭，說道：「仲華總算是有良心的！」

全營翼長尤如此，上頭那位「欽命總理神機營事務」的王爺，就更不必說了。

「『大有作為』？」

看到這兒，我們可以感嘆，神機營是何等樣的一朵奇葩了：

「受知于王爺之前，」劉寶第說道，「榮仲華落魄成了什麼樣子？他能有今天，全靠王爺一手提拔！王爺於他，恩同再造！他感激圖報，『追隨到底，同進同退』，分所應當！」

「榮仲華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這些，醇王都聽了出來。

將「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在腦子中轉了兩圈，醇王的小眼睛，終於亮了起來：「好，好。」

「不，王爺誤會了，」劉寶第說道，「我的意思正正相反，我是說，榮仲華是個有擔當的！」

成軍的時候，神機營暫時沒有自己獨立的「編製」，算是無可奈何——因為神機營之成軍，還是「旗營」的思路，其兵員，來自於現有的各旗營，這些兵，人人都有自己的旗屬，枝牽蔓連，盤根錯節，將之打亂，重新編製，涉及的因素，實在太過複雜，所以，只好以這種「聯合體」的形式，暫且將就。

所謂「略有不同」，是說，榮祿以居閑的捐班身份，一入神機營，即為文案處翼長，這是真正的「超擢」；其後不過兩年，就升到了全營翼長——這個飛黃騰達的速度，說是「恩同再造」，並不過分。

醇王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先生這個四個字，有味道！——榮仲華怎麼說？」

已在亭中等候的劉寶第，站起身來：「王爺。」

「我對榮仲華說，王爺期許於你的，是『大有作為』，而不僅僅是『追隨到底，同進同退』啊。」

「可是——」劉寶第目光灼灼，「那件事，王爺還是不能下定決心？」

神機營的兵員，是從京師原有各旗營中「精中選精」，包括前鋒營、護軍營、火器營、健銳營、驍騎營，等等。不過，這些兵員，入神機營之後，並未脫離原有的編製，神機營的功能，只是把這批所謂的「精銳」，集合在一起，加以訓練，訓練結束了，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太平湖醇郡王府，箑亭。

昏暗的燈光下，醇王的眯縫眼、掃帚眉、塌鼻樑、厚嘴唇，都扭在了一起，十分的難看。

頓了一頓，「總要咱們這裏，跟人家有所承諾了，人家……嘿嘿，『唯王爺馬首是瞻』，嗯，這個，才好追隨啊。」

咸豐九年的時候，榮祿得罪于肅順，不得不去戶部銀庫員外郎之職，他捐了個候補道，可是，一直補不到實缺，整整三年，賦閑在家，一直到走通了太平湖的路子，投入神機營，做了文案處的「翼長」，才算「起複」了。

劉寶第微微一笑，說道：「王爺放心，榮仲華確實是個有良心的！不過——」

可是——

可是，文祥做「神機營管理大臣」的時候，是直接抓管理和訓練的，「專操大臣」也有，不過，僅僅算是他的助手。那個時候，「全營翼長」是直接管帶各隊的，文案處、營務處、印務處、糧餉處、核對處、稿案處等「六處」，只是普通的庶務單位，只有「委員」，沒有「翼長」，更加沒有凌駕于各隊之上。

「有良心是一回事兒，有擔當——就是另外的一回事兒了。」

神機營的架構，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奇葩的。

再往下，具體到每一隊，有管帶、營總、把總，架構上，同原先的旗營，沒有什麼本質不同，只是多少混了一點點勇營的意思進來。

頓了頓，「還有什麼嗎？」

神機營的架構，是很奇葩的。

「嗯？嗯……」

「嗯……也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