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二十一章 最毒

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二十一章 最毒

「這……」
「我沒事兒了,你……坐回去吧。」
「嗯。」
「不過,太極殿、長春宮執事的宮人,並非都是未出閣的黃花姑娘,也有已婚已育的,譬如在小廚房當差的廚娘——這班人,也要驗身。」
「『邪毒』?」慈禧怔了一怔,「那是什麼?」
「是。」
關卓凡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兒,還是咽了回去。
「穆宗毅皇帝?」
慈禧的臉,「刷」的一下,紅了。
「你說啊。」
不知不覺中,慈禧也開始使用「穆宗」的稱呼了。
關卓凡又深深的吸了口氣,「回太后,是『楊梅』。」
關卓凡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開了手,坐了回去。
「那可就怪了……」
「可是,怎麼可能?皇帝才多大點兒?怎麼可能沾上這種東西?……」
過了片刻,慈禧慢慢兒的坐正了。
頓了一頓,「母后皇太后急了,派了喜兒過太極殿總司照料,連鋪蓋捲兒也搬了過去,算是就地做起了太極殿和長春宮的臨時總管,如此這般,過完了年,穆宗毅皇帝的感冒,才算徹底痊癒了。」
通扯下來,這個祿兒,在長春宮裡,攏共也沒有呆上幾天。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終於確定了:關卓凡不是在開玩笑。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眼前的這個男人,也不是那個……關卓凡了。
「是,天花。」
慈禧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關卓凡的手,還虛搭在她的臂膊上,不敢放開。
怎麼可能?
搗葯杵?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楊梅』不算什麼奇難雜症,沒有誤診的道理的,而且,太醫院左院判王守正、右院判魏吉恩,都是如此判定的。」
「不是,太醫……已有定論。」
「嗯……」
沉默移時,慈禧輕聲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頓了一頓,「可是,那個時候,大伙兒畢竟都是『生身』啊,這都多少年了?怎麼還是逃不過去……」
關卓凡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是……『楊梅』。」
也許,事情並不是我想像的那個樣子?
「哦……」
頓了一頓,「最重要的是,祿兒雖然破了身,不過,身上並沒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甚至連婦科病都沒有。因此,穆宗毅皇帝的『邪毒』,應該不關她的事兒。」
「八月初七。」
「順治爺那會兒,」慈禧微微的垂著頭,繼續說著,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咱們剛剛入關,滿人都是『生身』,不曉得……有多少親貴……都沾染上了天花,都因為天花……順治爺是這樣,豫通親王是這樣,睿忠親王是這樣……」
關卓凡苦笑了一下,「這是何等樣事?臣安敢拿來說笑?」
慈禧呆了一呆,問道:「有沒有……本該是黃花處子,卻已經……破了身的?」
「啊?嗯……」
「『穆』字還有純正清徹之意,《周書》曰,『執德布義曰穆』。除此之外,『穆』字亦通『睦』——『和睦』之『睦』,有醇和溫厚之意。」
「那……查出了什麼來嗎?」
這個男人的手,還是像以前一般的強健、有力,可是,這以後,我大約就不能再依靠它了吧……
「什麼?!」慈禧猛地抬起頭來,眼睛倏然睜大了,「他中了毒?!」
穆宗……毅皇帝?那是誰啊?
慈禧輕輕的「嗯」了一聲。
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或輕或重的婦科病,倒是不少,可是,沒有一個是『楊梅』。」
「還有,鍾粹宮的喜兒,也在『驗身』之列。」
原來是天花……
慈禧的身子,猛然一震。
關卓凡還是不說話。
「是。」
關卓凡不說話了。
慈禧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
「去年年底——彼時聖母皇太后已經出居天津了,」關卓凡說道,「穆宗毅皇帝微恙,本來只是小小外感,三、五天就該好利落的,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一直遷延不愈。」
「還有,」關卓凡說道,「太后明鑒,有些話,在脈案上,不可以說的太過明白,因此,臣吩咐王守正、魏吉恩兩個,另行密折一封,由臣代為上奏聖母皇太后,將他們何以確診穆宗毅皇帝的『邪毒』為『楊梅』,說的更加清楚、更加明白些,到時候,太后可以同脈案一起御覽。」
「太后誤會了——不是『中毒』,是『邪毒』。」
「這個,還真有一個——名字叫做祿兒的,不曉得太後有沒有印象?」
「這可是走了順治爺的老路了呀……」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那個太監,用的是……呃,搗葯杵。」
「你開什麼玩笑?」慈禧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咱們倆雖然……可再怎麼著……你也不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我沒事兒,」慈禧的聲音很輕,「就是走了神兒……」
「啊,我明白了,喜兒也算是近身服侍過穆宗皇帝的……」
關卓凡不說話。
慈禧一片茫然。
「嗯。」
慈禧沉吟了一下,想起來了,這個宮女,容貌雖然不算如何出眾,卻是一臉的狐媚子相,慈禧第一眼見到她,就心中不喜,沒過多久,尋了個不痛不癢的由頭,賞了她幾板子,幾天後,便發到辛者庫去了。
這是慈禧第二次指關卓凡「開玩笑」了。
「天花。」
微微一頓,「本來,臣和母后皇太后都以為,是宮裡面兒的哪個宮人不乾不淨,這個,『過』給了穆宗毅皇帝的,於是——」
又沉默了片刻,慈禧說道:「可是,穆宗毅皇帝的楊……呃,『邪毒』——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呢?這個,不比天花,總不能……無緣無故吧?」
「啊?啊……」
她似乎並沒有什麼悲痛的感覺,只是覺得——
「太監?這,這,怎麼能夠啊?……」
慈禧沒搭這個話頭,過了一會兒,「嗯,你方才說的,什麼德啊、義啊、強啊、斷啊,我也沒怎麼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寢卧之內,又沉默下來了。
關卓凡正要將最重要的那部分說了出來,慈禧又開口了,語氣猶疑:「『楊梅』?不會是……誤診吧?」
「穆宗毅皇帝棄天下而去,」關卓凡的語氣,十分沉重,「薄海臣民,無不思慕辟踴,若喪考妣。」
「太后!」
「那……算了,這個,以後再說吧……」
豫通親王是多鐸,睿忠親王是多爾袞。
這個男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了,似乎是從什麼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的。
「是有這麼個人,」慈禧點了點頭,「她?」
關卓凡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回太后,『見喜』一個月左右的時候,穆宗毅皇帝身上的『天花』,其實已經基本痊癒了,真正致命的,是,是,呃,是穆宗毅皇帝罹患的另一種……邪毒。」
關卓凡騰身而起,一個箭步,右手伸出,扶住了慈禧。
「是不是……查不清楚?」
「你……你不是開玩笑吧?」
「另外,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之後,從太極殿、長春宮調到別處當差的宮人,也要查,一個不能落下。」
「此人姓蘇,也是辛者庫的,」關卓凡神色如常,「也抓起來問過了,兩個人的話頭,彼此對的上號;而且,祿兒和他做『對食』,也是去辛者庫之後的事情。」
「太后……千萬節哀!」
「祿兒說,」關卓凡說道,「她從來沒有和侍衛、蘇拉或者別的什麼男人私通,她的身子——」
頓了一頓,關卓凡繼續說道:「《論語》曰,『毅,強而能斷也。』《說文》曰,『毅,有決也。』……」
慈禧透了一口氣,臉上有了一點血色,精神似乎振作起來了。
「臣這一次入覲,」關卓凡說道,「將穆宗毅皇帝的所有脈案——從聖躬不豫到龍馭上賓——都帶來了,太后可以一一閱看。」
「什麼……病?」
頓了頓,「是『對食』的太監……弄破的。」
「穆宗毅皇帝的春秋,雖然還未及志學之年,」關卓凡說道,「可是,其實已經到了好色而慕少艾的時候了——」
就在這時,慈禧身子一晃,直直的向前倒了下來。
「那就說啊……是什麼呀?」
「太后,太后!」
「至於『毅』——」
「穆、毅……嗯,廟號為『穆』,謚號為『毅』……穆、毅……這兩個字,有什麼特別的講究嗎?」
處分祿兒,是她去天津之前的事情;祿兒去辛者庫報到,卻是她去天津之後的事情,因此,也在「驗身」之列。
又頓一頓,「母后皇太后悄悄傳下懿旨,派了幾個謹慎老成的精奇嬤嬤,將太極殿、長春宮的宮女,一一驗身,其中若有不是處子的,就要派太醫仔細檢查,看她,是否身染……『楊梅』?」
「喜兒?」慈禧微愕,「那是為什麼?」
這……又不同了。
「臣敢請聖母皇太后善自珍攝,」關卓凡繼續說道,「萬毋哀毀逾甚……」
關卓凡擔心的看了慈禧一眼,見慈禧的臉色,雖然慘白慘白的,但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表情,於是緩緩說道:「回太后,『穆』字本意是『禾』,就是莊稼,引申為恭肅盛美之貌,《詩》曰,『於穆清廟』,《禮記》曰,『天子穆穆』,都是這個意思。」
頓了一頓,慈禧凄然一笑,「同治、同治,同於順治……可是,同什麼不好,偏偏要同……天花?」
「天花?」
好了,關卓凡暗暗吸了口氣:接下來,我就要做那個最毒、最壞的我了。
「嗯……」
「祿兒……」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