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沒,哪有這麼快。」李雲崇見她沒有睡覺,直接把燈打開,進到洗手間里洗了洗臉,又重新出來。
手落在成芸的額頭上,李雲崇撥開了她的頭髮,好像想把她看得更仔細一些。
現在剛剛走了第一項,等到喝茶打麻將的時候,她還得下來。
成芸咬牙,「你怎麼就不知好歹。」
周東南認真思考了一會,說:「這兩個月,你想過我么?」
桌子上劃過來一盒煙,成芸手停住,抬頭,李雲崇把自己手裡的煙點著,又把打火機扔了過來。
「你又不常熬夜。」
她的頭枕在自己伸直的手臂上,另一隻手拿著手機,靜靜地聽著。
成芸看向她,目光嚴肅地說:「發大財。」
「喂。」
成芸不是第一次在李雲崇家參加這種聚會,聚會歷來都是這個順序——吃飯、聊天、喝茶、麻將。這也是李雲崇一年到頭為數不多自願熬夜的日子,所以成芸一般都會陪他到最後。
「那我跟你說好了,新年快樂,成芸。」
他簡單得猶如一條直線。
「……」
周東南沒有馬上回答——因為這問題很欺負人,畢竟答案大家都知道。
搭配著這個平淡的聲音,成芸微醺的腦海中瞬間浮現了周東南那張黑黑的、凹深的,面無表情的臉。
外面又一個禮花炸開,成芸按下了通話鍵。
屋裡人哈哈大笑,李雲崇也面帶笑意地坐到麻將桌邊。曹凱也坐過去,一邊評價說:「真是樸實的彩頭。」
成芸也不知道這樣的想法從何而來,她只是莫名地覺得,今天很走運。
成芸重新回到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閉上眼睛休息。她這樣壓著臉呼吸很困難,可她現在連翻身都懶。
電話里很安靜,一直都是成芸在自言 自語。
成芸屏息,沒有再說什麼。
我打電話給他幹嘛?
周東南一語不發。
「你個小雛雞。」
成芸忽然咯咯地笑起來。
周東南還想確認,「一次都沒有?」
成芸喝的有點多,聊天不在狀態。李雲崇發現了,偷偷從桌下碰碰她,示意她上樓休息一會。
「什麼時候走?」
她之前與那個人交換過手機號碼,可她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個——在回北京的時候,她把號碼刪掉了。
影子細長,一晃就沒了。
可世界又不是靜的,外面的鞭炮聲,禮花聲此起彼伏。
「周東南……」
可她沒睡,因為下一秒電話接通了。
「行,你睡一下,等會我叫紅姨給你端碗銀耳湯醒醒酒。」
周東南的語氣萬年不變。
嘟,嘟……
成芸把放在褲兜里的手機拿了出來。
李雲崇幾乎不說誇獎女人的話,可他行動中每一絲一毫的讚揚,都不會被人忽視。
不……
下次。
門外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成芸在掛掉電話的一瞬,聽到周東南的回話。
成芸打著哈欠上樓,現在休息一會,等下還得起來。
李雲崇看了看她,沒說話,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他坐得離她很近,近到兩人胳膊幾乎貼在一起。
「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周東南說,「大過年的……」
成芸走進自己屋子,沒有開燈,關上門就直接倒在床上。
「下樓吧。」成芸說。
成芸一怔,好像清醒了一點。
「嗯。」
「我他媽也要發大財!」郭佳叫喚著從沙發里跳起來,擼起袖子,「我也來!」
「我說錯了?」
輕輕的。
成芸看著外面的禮花,心想它的光亮應該也 照在了自己臉上,赤橙紅綠,一閃即逝。
成芸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心想,準確地說,應該是他最終挑選了她。
「沒有這麼掙錢的。」
「我以為你會通宵拉活的。」
成芸說:「沒有。」
她坐在床邊,彎下腰,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
「那就下去吧。」
「我跟你說過了,我不走。」
周東南那邊靜了一會,說:「喝酒了。」
「你還留這幹什麼,東西你也送完了,為什麼不走?」
碰地一聲響。
成芸從來沒有覺得電話聲音如此催眠,她耷拉著眼皮,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睡著。
「沒錯。」
她沒有撒謊,從她回到北京,到她在大街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前,她從沒有想起過他。
「你又開始了。」
剛剛的禮花已經放完,安靜了幾秒鐘,又一支響起了。這次的禮花離這更近,成芸背對著窗戶,隱約看見地上被外面的禮花和燈籠的光照出的自己的影子。
成芸抬手,煙火一齊拿下。
成芸嘴唇顫抖,周東南的聲音就像是黑夜裡鋪展被褥的手,把所有的褶皺都慢慢撫平了。
成芸忽然問了一句:「你想過我么?」
今晚能贏錢——
等了半天,就在成芸以為不會有結果的時候,周東南終於開口,他低低地說:「你不對我說句新年快樂么?」
成芸深呼吸了一下,淡淡地開口:「我不該跟你說這些。別來找我,周東南。」
「那我先上去。」成芸側頭,小聲對李雲崇說。
她一點沒睡,可一點都不困。
「……」
成芸仰起脖子——窗外是一個大大的禮花。
「你怎麼不說話?」他問。
成芸低著頭,「你讓我說什麼……」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沒有的 。」成芸自己也像是游在煙花編織的夢裡,她緩緩地說,「沒有的,你什麼都得不到。」
李雲崇沖她笑笑,「怎麼,我有這麼老么,我才四十多而已。」
電話里,周東南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成芸終於問了一句:「你住在哪……」
等到實在憋得透不過氣時,成芸緩緩轉頭——鼻尖扭開軟軟的枕頭,她聞到自己呼出的濃濃酒氣。
「我給你錢不少了,這些錢足夠你回去開個店,你還可以再把楊梅樹林弄一弄,給你哥去做。你們家這麼會幹活,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你留在這不會有結果,你只會越來越失望。」
她翻看通話記錄。
「這都幾點了我還在外面。」
可最終,他也只看了她一個人。
「笑你。」
一瞬間,成芸感覺到一種深沉的刺激,這種刺激就像是一道小小的電流,刮過她的身體,不疼不癢,可讓人不由豎起汗毛。
門一關上,樓下的杯盞交疊,歡聲笑語,通通聽不見了。
過了一會,李雲崇慢慢直起身,他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成芸搭在床邊的手。
周東南說了一個地址,成芸立馬確定了地方——她對那片太熟了,那就是她公司旁邊。
挑選了她相伴而行,挑選了她分享秘密。
成芸沒有應聲,她聽到他的聲音的一瞬,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舒到最後也發出聲音,黏黏的、軟軟的、似是毫無意識的一聲長長地嗯。
成芸扯著嘴角搖頭,「不用。新年第一圈,我當然得上場謀彩頭。」
——越是黑暗的屋子裡,就越能看清煙花多美麗。
這話被坐在一邊嗑瓜子的郭佳聽見,嚷嚷著說:「你要謀什麼彩頭啊?」
他看懂了她,所以選擇了她。
「……我說了,我不會找你。」
「一次都沒有。」
「不再休息一會兒?」
成芸跟在李雲崇身後下了樓,底下已經玩得熱火朝天。自動麻將機已經擺在客廳中央,曹凱最先看見他們,大聲吆喝:「來了來了,開局——!」
嘆息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比之前的都沉。
成芸的腦子有點渾,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她迷醉的眼睛看著手機屏幕,一個貴州號碼在一堆北京號碼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怎麼?」
成芸靜靜地等著,等著周東南說他的掙錢方案,可到最後,周東南只是問了一句:「你打電話給我幹嘛。」
李雲崇笑了,他一抬手,成芸就聞到他身上的檀木香。香味並不大,但是很深。
李雲崇進屋的時候發現成芸坐在床上,他有些詫異。
「李雲崇……」她低垂的眼瞼因為面前人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而顫抖,如一隻顫翅的蝴蝶。
「你還在北京么。」
成芸的酒勁還沒過去,太陽穴發脹。
「因為你。」
成芸沒有注意到,在聽到周東南的回答時,她的嘴角已經不由自主地挑了起來。
成芸在心裏問了自己一遍,然後從床上坐起來。頭還是有些沉,她捂著額頭,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比剛剛硬了許多。
成芸說完,就等著周東南的回話。
夜和酒精讓這個女人大胆,電話里那個男人的心意更是讓她肆無忌憚。
成芸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開,眯眼看屏幕,十一點了。
成芸身子沒動,側過頭看他,「幹嘛,不嫌擠?」
成芸坐下,摸了摸衣兜,好像要翻東西。
「你租了房子?」
「當然在。」
周東南沒有說理由, 成芸聽到電話里很安靜,問道:「你不在外面?」
她說的開局指的是麻將。
「那你怎麼掙錢?」
成芸站起身,從李雲崇的手裡抽出來,打了個哈欠,「本來也不怎麼累。」
李雲崇不想聽她的話一般,鼻尖在她的臉邊緩緩移動。
禮花質量很好,又圓又大,變幻著顏色,時間持續很長。
她慢慢直起身,語氣意味深長地說:「你想我哪兒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跟你說真的,你走吧。」
李雲崇在成芸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我想過。」
她看著李雲崇明顯有些疲憊的身影,問道:「累不累?」
成芸還保持著團縮的姿勢,她埋著頭,呼吸之間滿是酒氣的味道,她閉上了眼睛。
成芸抬頭看他,「你們開局了?」
最後他還是回答了,「我一直都在想你。」
成芸話沒出口,嘴角先彎了。
酒足飯飽,桌上又開始閑聊。
「這麼快就醒了?」
成芸歪了歪頭,周東南又說:「我沒經驗,下次會更好。」
「你笑什麼?」
李雲崇年歲不小,可依舊俊朗,尤其是他身上那種沉澱的氣質,更加劇了他的魅力。成芸知道,有很多很多女人喜歡他,從她剛認識他的時候起就是這樣。那些女人為了博他一眼,費勁心力。
他摸著她的頭髮,親和又溫柔,目光中滿是愛惜與欣賞。
李雲崇回頭問成芸:「你要來么?要不坐那兒歇會,紅姨做了銀耳羹,我讓她拿給你。」
她覺得有點悶,下床來到窗邊,把窗戶開了一道小縫。只這一指寬的縫隙,外面的聲音更加響亮,風雪夾著淡淡的鞭炮味,鑽入成芸的鼻腔中。
「我怎麼了?」
李雲崇慢慢靠近成芸,成芸沒有動。那一股淡淡的檀香,感覺會把時光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