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7章 殺人誅心
方繼藩道：「可是，你不怕死，連死都不怕，那敢問王公，王公不怕羞恥嗎？」
方繼藩說到某些人的時候，許多人的臉都綠了。
他一副去意已決的樣子，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卻令人生出了好奇心，自己這個師傅的性子，弘治皇帝是再清楚不過的，這是牛脾氣，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嘴唇嚅囁著，最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王公若如此，奈其他人何？
王鰲身軀一顫，他抬眸，王鰲是個脾氣很硬的人，此時忍不住道：「死罪，那麼，就請治臣死罪，陛下……臣無怨無悔。」
這一下，算是徹底的涼涼了，以方繼藩睚眥必報的性子，這三個月，只怕……自己根本熬不過去吧。
不，還不如死了呢。
「……」
他倒是很想敲打一下王鰲，此人是帝師，若是在新政的問題上，和自己對著干，這變法，還能繼續嗎？
「陛下，不可啊……」有人站出來，痛心疾首：「王公是何等人，怎可……」
王鰲胸膛起伏，似是大怒，他知道方繼藩在激將自己，可這口氣，他咽不下哪。
王鰲羞愧難當。
王鰲此時，萬念俱灰，便道：「既如此，那麼就請陛下治罪吧。」
方繼藩撒潑起來，那可不是玩的，畢竟這是專業，方繼藩哈哈大笑：「真是可笑，新法已勢在必行，而定興縣，更是借新法，而士紳百姓，無不歡欣鼓舞，王公卻自稱定興縣上下苦
「什麼？」許多人錯愕的看著方繼藩。
一時殿中嘩然。
王鰲的聲譽卓著，隱隱是士林的領袖，無論他是在朝還是在野，以他的威望，都會有無數人，對他俯首帖耳。
弘治皇帝則凝視著他：「王卿家，你怎麼說？」
因為……方繼藩這個人渣，他不就是個痛打落水狗的人嗎？
所有人心裏打鼓起來。
王鰲……幾乎又要吐出一口老血。
可弘治皇帝沒有想到，王鰲竟會心灰意冷，直接致士。
說著，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方卿家……你也要仔細了。」
此時……再說什麼，都變得蒼白無力。
方繼藩這般的話，實是有些誅心了，王鰲畢竟是混了大半輩子，位高權重，聲望卓著之人。
劉健眼眸一沉，立即道：「王公身體康健，何故致士？」
方繼藩大聲道：「陛下，王公定然不肯，他還想擺自己的臭架子，自以為自己是帝師，哪怕自己做錯了，便一聲致士，陛下就要乖乖挽留他……」
不能啊……
方繼藩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著每一個人。
「陛下。」連劉健都看不下去了，他和王鰲，政見不同，卻對王鰲，多少是有些佩服的。何況，王鰲是何等聲譽卓著之人，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滿殿幾乎都炸了。
方繼藩氣定神閑道：
便連劉健，也不禁心裏打鼓。
這還真不如致士呢。
這是赤裸裸的質問，是咄咄逼人。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想要改，其實，也不難，王公之現在只怕，還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吧？來，我方繼藩可以教你，不妨如此，王公可先告假數月，這數月里，王公就在我的身邊，我來一一告訴你，王公錯在哪裡。」
方繼藩突然大笑：「做了錯事就要走嗎？」
弘治皇帝一聲嘆息。
方繼藩揚起袖子：「現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一個致士，就可以回去頤養天年，就可以撒手不理，從此榮辱之事與你無關，王公，你可知道，若是你和某些人……」
「放屁！」王鰲暴怒：「老夫是真心致士，豎子安敢辱我。」
看著王鰲一臉頹然的模樣，弘治皇帝道：「朕記得當初，王卿家教朕讀書，說天子理應施
許多人竊竊私語，尤其是不少彈劾歐陽志的官員，也有些慌了。
方繼藩哈哈大笑：「治罪，好，那就論一論你的罪，你身為吏部天官，危言聳聽，自詡自己是清流，陷害忠良，這是什麼罪？你尸位素餐，狗拿耗子，明明是善政，你卻顛倒黑白，這又是什麼罪？」
這一番話，分明是為接下來的話所鋪墊的，可是，他乃是帝王之師，是名震宇內的吏部尚書啊。
王鰲冷冷的看著方繼藩，胸膛起伏，冷哼一聲。
方繼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似乎舉棋不定。
卻聽王鰲繼續道：「臣侍奉陛下，已三十年矣，君臣之情，非人可比，陛下於臣之高德厚愛，宛如甘露也。而今，老臣眼老昏花，不能視事……懇請陛下，放臣還鄉，苟延殘喘，以養天年。」
他張口想說什麼，可是……君命難為，臉色……頓時蒼白如紙。
士紳們不需要他們來鳴冤叫屈，他們過的很快樂。
「現在，王公拍拍屁股就想走？」方繼藩厲聲道。
他們並不知道。
然而……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方繼藩道：「這是因為，你還要臉，看來，我沒看錯你，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王鰲是何等公允之人，他在吏部任上，沒有人不服氣的，可謂是剛正不阿，兩袖清風，今日卻為此，竟要請辭。
滿殿群臣，已經放
倒是方繼藩，卻是一副得逞的樣子，忍不住大笑，卻忙道：「臣謝陛下，請陛下放心，兒臣一定會善待王公的！」
同意了……
弘治皇帝最難受的，就是自己曾經的師傅，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即便是王師傅致士又如何，致士了，他會認同朕嗎？
許多人面如死灰，卻是說不出話來。
方繼藩又大笑：「你不怕死嗎？」
「什麼？」
任方繼藩如何侮辱，他也無話可說。
方繼藩正色道：「懇請陛下恩准，讓王公暫時成為兒臣的主簿，兒臣定然教他心服口服！」
弘治皇帝凝視著王鰲，心情複雜無比。
王鰲念不下去了。
王鰲聳拉著臉。
王鰲已是羞愧難當，恨不得以頭搶地，可這一次，他算是徹底的服輸了，沒什麼好狡辯的，哪怕方繼藩的言辭再如何的激烈。
王鰲深吸一口氣，終是拜倒：「老臣……」他艱難的張口，從來沒有這般的無力過，可最終，他還是道：「老臣萬死之罪，懇請陛下……恕罪。」
而此前還一副以代表了定興縣的人，現在……卻一個個啞火。
良久，王鰲才道：「陛下，臣……臣……」他似乎下足了勇氣：「老臣蒙陛下不棄，起於阡陌，恩榮見於望外……」
「無所懼也。」王鰲比方繼藩想象中，要硬氣的多。
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來。
王鰲卻是灰心的道：「而今如此，為天下人所笑。請陛下成全臣下。」
弘治皇帝也是一愣
這事兒，很荒誕。
弘治皇帝想要開口挽留，口嚅囁了一下，卻無法張口。
王鰲身軀一顫，依舊沒有做聲。
方繼藩繼續道：「你們若是得逞了，你可知道，多少士紳百姓，沒有了路，他們怎麼活下去啊？」
自己一世清名，怎麼可以和方繼藩鬼混一起……
顯然，許多人是震驚的，哪怕是三位內閣大學士。
弘治皇帝心念一動。
弘治皇帝站了起來：「定興縣的變法，還要繼續下去，最後定興縣會變成什麼樣子，朕不知道，諸位卿家，可能也不知道。那麼……朕和諸卿就拭目以待，且要看看，這定興縣，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王師傅……這些日子，朕要委屈你……」
「什麼……」
所有人都詫異了。
有人想為王鰲爭辯什麼……
他沉默無聲。
王鰲幾乎要昏死過去，自己什麼時候，和你方繼藩是一樣的人，他一口老血要噴出來，寧可現在死了乾淨，免得活在世上蒙羞。
弘治皇帝看看王鰲，又看看方繼藩，他淡淡的道：「既如此，那麼，三個月，就這三個月吧，若是王卿家堅持己見，朕無話可說，若是王師傅想要致士，三個月後，朕也恩准……」
方繼藩這一次，只怕要失策了。
倒是弘治皇帝默不作聲，他有一種預感，方繼藩，又在玩什麼把戲。
「……」王鰲已經想殺人了。
只怕這比殺了王公，還要難受。
王公還需你方繼藩來教。
眾人一聽，都嚇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