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暗夜星辰
「政子，不要怕。」她低低的安慰了一句。
被牛車一顛，小雪倒有些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看到身邊坐著的政子，不禁有些詫異，忍不住開口道：「政子，這……這是要去哪裡？」
成范先是一愣，眼中頓現欣喜之色，「小鳥，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話呢。」他的眼角，唇邊都洋溢著掩飾不住的幸福。此時此刻，曾經閱盡花叢的藤原成范，看上去更象是一位情竇初開，初墜愛河的青澀少年，毫不掩飾的表達著他滿心的喜悅。
不知過了多久，成范勒馬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來，輕輕將小雪抱下了馬。
「成范……真的是你……」她的淚水迅速的涌了出來，喉頭哽咽，突如其來的欣喜令她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你來救我，成范，我真的好高興。」小雪語無倫次的喃喃道。
「小雪，你好傻，不過，你很快就能解脫了……」政子輕撫著她的頭髮，喃喃道。
看著生命在一點一點流失的小雪，賴朝憂心忡忡，心如亂麻，難道她的生命真要斷送在他的手上，為了自己的莽撞，竟然要付出失去她的代價嗎？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他已經後悔自責了很多次，如今他別無所求，只希望她能快點好轉過來。
泰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病，不也是一種魔嗎。」
政子的眼神黯淡下來，低聲道：「大人是不放心我嗎？」「我不是這個意思……」賴朝剛說了一句，政子又立刻接了上來：「小雪也是我以前的好友，我難道會害她嗎，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她好啊，而且大人公務繁忙，這些天為了小雪的事情已經耽擱了很多公事，家臣中也頗有微詞，如果您再帶小雪去請求安倍泰清的話，我怕影響您在家臣心中的地位啊。難道大人連這點事也信不過我嗎？」
藤原？安倍泰清既然入住在藤原家的行館內，那麼和藤原家的關係應該不錯，那麼他和藤原成范會是什麼關係呢？賴朝的心裏忽然一閃而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照我看來……」泰清停了下來，輕輕的搖了搖頭，成范的臉色一下子就青了。
牛車的帘子忽然被一刀砍飛了，小雪剛一抬頭，就看見這位強盜輕輕的附下身子，伸手進來一把捉住她，輕而易舉的把她撈上了馬。
「什麼人？」成范依舊握著小雪的手，沒有放開。
「他是個很有趣的人呢。」小雪淡淡的一笑。
「小雪，你醒了？」政子對她微微一笑，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道：「還是很燙啊，你覺得怎麼
「泰清，快幫我看一下小雪怎麼樣了？」成范把她輕輕的放在柔軟的被子上，就急切催促著房內的一位年輕男子。
賴朝猶豫了一會道：「可是小雪的身體，我怕她吃不消。」
這是什麼人？這裏也有這樣的人物？小雪不由暗暗感嘆著，一臉的困惑。
「不錯，安倍泰清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不過很少人知道罷了。」他的唇邊漾起一抹笑容，抱著她進了府邸。
在飛奔的馬上，在成范的懷抱中，小雪喜悅的淚水不停的溢出，隨著清寒的秋風一起飄散在夜的暗色里……
在飛馳的馬上，依偎在這位強盜的懷裡，感受著他強有力的擁抱，居然有種安心的感覺，他到底是誰？一絲淡淡的熏香隱隱的傳到了她的鼻端，這熏香，是黑方的熏香，好熟悉的香味，她的心跳忽然加快，難道，難道……她不敢相信的伸出顫抖的手，一轉頭，一把扯下了強盜的面巾，在見到那張熟悉的臉的那一刻，心跳剎那間就滯住了，呼吸一瞬間就停止了……
看著政子遠去的背影，賴朝的心有一絲輕微的震動……
「其實……那些葯……都是我……故意吐掉的。」小雪靠著車子，繼續緩緩說道，她的嘴角漾起了一絲奇異的笑容。
「那還不快請他來！」賴朝的臉上掠過一絲驚喜，語氣急促。
他點了點頭，道：「我剛看過，不過小雪的情況並沒有好轉，藥師換了這麼多，卻一點用也沒有，我打算派人去請京城的御醫。」
「我……沒事。」小雪掙扎著說著。
安倍泰清是個奇怪的人，這點他也有耳聞，但是他不能放過一線機會，他想了想道：「這樣的話，我就親自去他現在下榻的地方去請他過來。」
「大人，您看……」政子見賴朝似乎沒有聽進去，又說了一遍。
政子的臉色黯然，心中酸澀，曾幾何時，他也能對她如此細心體貼？
「小鳥，你笑了！」成范一臉的欣喜，「如果這樣能讓你重新微笑，那我乾脆去做強盜吧。」「傻瓜。」小雪又笑了一下，心裏忽然有絲甜蜜的感覺涌了出來。
「誰？」賴朝毫不掩飾他的急切。
「成范，這是哪裡？」小雪在他懷裡疑惑的問道。
「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成范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安倍泰清的慢性子讓他這個優雅的人有時都忍無可忍。
「小雪，你怎麼樣？你怎麼樣？」政子有些驚慌起來。
「真的嗎？」小雪欣喜若狂的抓住了成
「大人，您去看過小雪了嗎？」政子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他轉過頭去，政子微笑著看著他。政子這些天對小雪的態度也好了很多，也去探望了好幾次，看來政子還是沒有忘記以前的情分，這倒也令他的心裏有點寬慰起來。
「小雪……」政子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可是，源賴朝……」小雪的臉上閃過一絲擔憂。
兩人就這麼凝視著對方，連四周的空氣都似乎柔軟起來了……「吱——」門忽然被移開了，出現在門口的安倍泰清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憂色，輕聲道：「成范，有人來了。」
「你，你真的來救我了……」小雪喜極又泣，淚水隨風飄到了成范的臉上，唇邊。
「那我先去準備了。」政子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是嗎？」小雪淡淡的回了一句，臉上絲毫不見欣喜之色，治好又怎麼樣，她的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就算治好，也會被迫嫁給自己的仇人，與其這樣，還不如永遠都不要治好。
「安倍泰清？」
是他，是他，他到底還是不會放過她……
「放心吧，九郎不會殺了重衡的，他到時會挑選一個死囚代替重衡被斬，而我也會安排好一切，暗地裡派人送重衡去平福寺。」成范安慰著她。
「這是我們藤原家在鎌倉的府邸，你現在這個樣子需要立刻醫治，安倍泰清就在這個府邸內，我這就帶你去讓他醫治。」成范一臉溫柔的看著她。
「有趣？他是我見過最無趣的人了。」成范搖了搖頭，在她身邊坐下，眼神溫柔，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這一次，我會緊緊抓著你，再也不會放開了。」
「陰陽師不是驅鬼魔的嗎？也會治病嗎？」小雪迷惑的開口問道。
「這個您就不要擔心了，畢竟是在鎌倉城裡，也不是很遠的地方，而且這樣等下去不是個辦法，早看一天就能早一天挽回小雪的生命啊。」政子的話也的確有些道理，但他的心裏總有一種不放心的感覺，「還是我帶她去吧。」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擔心。
「成范大人這樣為一個女人著急還真是件少見的事情。」那男子不急不慢的說著，慢吞吞的走了過來，小雪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這位被叫作泰清的年輕男子，他大約二十五六歲，身著一件白色狩衣，頭戴黑色烏帽，眉目清朗，儒雅淡然，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猶如浸泡在清泉中的水晶，絲毫沒有沾染半點塵世
「不要，不要離開我……」昏迷中的小雪忽然喃喃的說了一句話。賴朝心中一喜，趕緊道：「我不會離開你的，小雪，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但小雪接下來的話又好似一盆冰水潑在了他的頭頂上。
政子搖了搖頭，道：「他是不會破了這個例的，而且您一來一往，如果他不同意，不是又白白浪費了時間嗎？如果您信得過我，我就帶著小雪親自去一趟他所在的府邸，請他立即醫治。」
「我再也不會讓你哭泣了……」他輕聲的承諾著。
「你去哪裡？」成范忍不住問了一句。
成范不自覺的舔了一下嘴唇，小鳥的眼淚，很咸，很咸，這鹹味一直滲到了他的心裏，淡淡的泛起一絲一絲的疼痛。
「小雪被強盜劫走了！」小雪在被撈上馬後只聽見政子在那裡驚慌的喊叫聲，她的餘光一掃，那跟來的十幾位武士已經全部倒在了地上，不由心中一驚，這位強盜還不是一般的身手呢，到底是誰，居然派這麼厲害的人物來殺她……
「我出去準備一些東西。」他不慌不忙的說著，抬腳就往外走，「要先消除她的風寒癥狀，不然的話……」他又停住了，成范的嘴角輕微的抽搐了一下，壓抑著想打他一拳的衝動，道：「不然怎樣？」
他低下頭，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過了一會兒，臉上閃過一絲釋然的表情。
「不然，也沒有怎麼樣。」他緩緩的拋出了這句話，就走了出去。成范的臉已經快要抽筋了……
路的中央，一位蒙面的男子策馬而立，他身著黑色便服，手持長刀，月光下只看見他的一頭烏黑的長發隨風飄逸，在空中劃出無數完美的弧線，閃耀著令人眩目的淺銀色光澤，身姿挺拔似一株春日清柳，遠遠望去，猶如一顆發光的星辰在深沉的黑暗中綻放著絢麗的光彩。雖然他的容顏隱藏在黑色面巾下，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奪人魂魄的高貴氣質還是在一剎那令在場所有人的呼吸停了一拍。
政子笑著道：「大人，我想這裡有一個人一定可以救小雪。」
「大人，最好是儘快，我已經派人打聽過，安倍泰清就入住在藤原家的行館內，今晚我就帶小雪去那邊吧。」她盡量平靜的說著。
「怎麼樣？她怎麼樣？」成范的語氣益發急促。
說完，他回頭望了一眼小雪那間半掩的房門，吩咐了一下政子身邊的侍女：「傍晚時分霧氣清冷，去把門移上。」
「嗯……」她的手反握住他的，兩人十指交纏，
「好，那就今晚吧，路上千萬要小心。」賴朝抬眼看著她，淡淡的說道。
小雪扭過頭去，低聲道：「因為……我恨……他，我死也不會嫁給他！」一時的激動令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劇烈的咳嗽了幾聲，牽動了傷口，撕裂般的疼痛令她差點暈厥……
小雪也正想到同樣的事情，不由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不過……」他轉過頭看著成范，「她的傷口不能再破裂了，現在也不能再移動她，只能暫時在這裏休養了。」他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
夜晚的鎌倉城內，一輛牛車從鎌倉公的府邸門口緩緩的向前而去，車輪摩擦著石板路發出的吱嘎吱嘎聲，在這寂靜的夜晚聽起來格外刺耳，隨車而行的除了車夫，還有十幾位一臉警惕的帶刀武士，從他們的身形步履來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什麼？」政子吃了一驚：「你故意的，為什麼？」
「不過……」她還想說些什麼。
「好了，不要說話了，你身上的傷還很嚴重。」成范適時的打斷了她話，抱她進了一間房。
「大人，請冷靜一點。」政子的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失落和惆悵，臉上卻是微笑依舊，「安倍泰清為人清高淡然，性格古怪，對萬物多情、對權貴無視。任何人若要找他看病，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必須親自到他所在的地方，他自己是絕不會主動上門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半晌，終於有人回過神來問了一句。那男子並未回答，只是慢慢揚起了手中的刀。
「小鳥，我說了我一定會來救你。」成范那溫柔帶著慵懶的語調在她耳邊低低響起。
「源賴朝只會知道是強盜劫走了你，怎麼也想不到是我藤原成范吧，所以這裏暫時應該是安全的地方。」成范笑得有些怪異。他這位風流瀟洒的優雅公子居然做了回強盜，這件事情可千萬不能泄露出去，不然他的一世英名可全毀了。
「我聽說譽滿京城的陰陽師安倍泰清近日來了鎌倉，他不僅擅長天文、曆法、占卜，更會施行幻術及各類方術，尤其精通醫術，主上的病都是由他親自醫治的。」政子不慌不忙的說道。
「不要離開我，成范，我喜歡你，喜歡……」他的心彷彿被什麼狠狠的拽了一把，隱隱的有些作痛，她的心裏只有一個人，她喜歡的是別人……「痛……」直到她又低低的呻吟了一聲，他才發現自己握著她手腕的手收得太
「我喜歡你，好喜歡。」她輕聲道。終於，終於可以親口對他說出這句話了……
他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燙的象一塊烙鐵，他緩緩的低下頭去，溫柔的把唇附在了她的手裡，無限愛憐的摩挲著她的手心，只要她好起來，他一定會溫柔待她，再也不會折磨她，令她痛苦不堪了。
「政子，」賴朝忽然在身後低低的喚了一聲：「小雪就拜託你了，多謝。」政子的身子輕微的晃了晃，她沒有回頭，只是平靜的說了一句：「大人，不用謝我，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都會做。」
只聽外面一片清脆的兵器交接聲音，還時不時的出來悶哼倒下的聲音，應該是打起來了吧，小雪心裏不由更加疑惑，難道和上次一樣，是衝著她來的？是什麼人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倒是一片坦然，如果今天命該絕於此地，那麼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因為沒有什麼事比嫁給源賴朝更加糟糕了，包括死亡。
政子的一番話令賴朝也不能再說些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道：「那就依夫人所說吧，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多帶一些護衛。」
「是我。」從安倍泰清的身後傳來一陣低沉的男子的聲音，這熟悉的聲音猶如利刃一般扎進了小雪和成范的心裏，小雪驚慌的抬眼看了看成范，成范臉上神情依舊，只是更緊的握住了小雪的手。
小雪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還日益惡化起來，而且葯一入口，就被她吐了出來，根本喂不進一點葯。源賴朝把藥師換了一批又一批，卻是一點成效也沒有。
成范，她在叫這個名字，她喜歡的人叫成范嗎？以前她似乎也提過這個名字。成范？這個名字很耳熟，忽然他的心念一動，想到了一個人。前些天來造訪的中納言不就是叫做藤原成范嗎？他的忽然造訪難道是因為……
「可是……」小雪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笑容又一下子黯淡下來：「我這樣一走，重衡哥哥……」
「不用費心了，我……我根本就不想被治好。」她低低的說道。
牛車忽然猛的停住了，「怎麼了？」政子自言自語了一句，撩開了車前的帘子，小雪往前方望了一眼。
「啊，是強盜，一定是強盜！」政子忽然驚慌失措的喊了起來，頓時外面也是一片慌亂，小雪微詫的收回了目光，看著政子，一向冷靜的政子今天怎麼會這樣慌張。
「應該沒問題。」泰清隔了好幾秒，才慢悠悠的吐出後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