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二十六節 地獄火（二）
伴隨著凌寒鉤的輕言細語，宋影一手握住長劍，一手重新扼住了李師兄的脖子，把他從地上拉起了半身，把背推到石牆上，在李師兄因為窒息和恐懼而劇烈的掙扎，他望著這些可怕的陌生人，鼻涕眼淚橫流。
空間並不大，他直不起身子，就躬著腰在那裡摸索，他摸的是對著圍牆方向的石壁，這裏就是茅廁的地基的一邊，是用石頭壘的，下面開了一個狗洞大小的洞口，水流就從這裏流過。
不過那洞口被上面牆壁的重量壓得已經傾斜變形了，王天逸也鑽不進這麼小的洞，「呀！」王天逸悶悶的哼著，手指勒緊了洞口的大石塊，狠命的往外拉。
水流沒到腳脖，腳底是粘呼呼的臭泥，雖然有水衝著，糞坑裡還是臭得可怕，裏面的味道衝進鼻子就好像一口悶掉了一罈子的燒刀子，燒的腦仁霍霍做疼。
但凌寒鉤心裏卻想如果王天逸合作，就把他也一起帶出去。
王天逸已經盯住了張川秀站在上面的腳，他微微掃了對面的胡不斬一眼，那邊傳來了可怕的壓力，那是胡不斬，王天逸已經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懷疑，他的殺氣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被壓得如同噴泉一般爆發了出來，王天逸直覺感到凶僧想一掌打死自己，然後衝上去打死張川秀，至於剩下的，他不管了！就來個拚死一戰好了，他現在就如同絕望的野獸。
躬身在這骯髒腥臭的糞坑裡，而上面來了人，兩人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希望那人只是小解，並沒發現有異。
逃生的渴望和污穢骯髒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宋影一愣，馬上回了一個佩服的笑容，放開了李師兄的脖子，此刻李師兄已經看清了屋裡站滿了殺氣騰騰的黑衣蒙面人，他驚恐萬分。
他正等待著機會的出現——把他拉下來！用最快的速度！快的讓他聲音都發不出！拉下來就搶先打昏他，捆起來！不然胡不斬會直接殺掉他！
一個污穢不堪的茅廁。
糞坑裡水流的聲音很大，對他而言不啻是天籟之音，那代表著生。
「這塊地方平常沒人管，今天怎麼巡這裏？是不是昨天喝多了或者氣糊塗了？」
「投石問路！」幾個蒙面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來！」在上面望風的胡不斬脫了上衣橫纏在腰裡，一樣低頭往糞坑裡鑽來。
但王天逸豎起了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神態肅然，好像正在玩做迷藏的小孩對一個大喊大叫的夥伴做的那樣，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被下面兩人懸空托著。
「以後出了江湖，還得求張大哥照應啊……」
「唰」的一聲，好像牆角的黑影里鼓起了一塊，一個黑衣人從那裡斜斜的竄了出來，捏著長劍躬身飛速前沖而來。
「……我。」那人靜了片刻才說道。
這些念頭並不是清晰的出現的，他們模模糊糊的如螢火一般轉瞬即逝，但他們給了王天逸感覺，這感覺就像讓他看一眼名畫，他說不出畫的任何具體細節，卻感覺到了全貌。所以王天逸眼珠微微的轉了轉，他轉的方向正是張川秀的腳，這是「徵詢」，馬上他清楚的感覺到對方的眼珠跟著他轉了轉，接著就轉了回來，裏面傳遞了「肯定」。
來的也是個高手，埋伏著的人都下意識的躬起了背，好似發現了危險的野獸。
埋伏的人都朝中間一個人看去，他打了個簡短的手勢，涵義明白：準備戰鬥但現在不得妄動。
「你說教官們吃飽了撐的？非得今天巡視這麼久！睡都睡都不好。」
聽著上面的人群散去，王天逸看著上面還在發抖的黑影，他說道：「川秀，謝……」
一個哨卡發現了驚慌失措的張川秀，接著他聽見黑漆漆的蹲坑下面居然有大魚翻滾的聲音。
「你，去南邊放火，你，去東南方向放火。記住，你的放火點要和丁家院子以及青城牢獄連成一線，你的放火點則要在青城大門和小屋之間。」凌寒鉤命令道，他要造成兩人向丁家和大門方向逃竄的假
王天逸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青城圍牆上燈籠和望塔上的影影綽綽的身影，低聲叫道：「這邊來。」說著領著胡不斬又折回禁閉室方向來。
凌寒鉤走到了另外一個人旁邊，他還昏在地上。
「你……你……你……你……」張川秀好似看見了鬼一樣的，他盯著糞坑中那滿面污穢的臉，一連說了四個「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水面俯下身去，十指如鉤深深的插進洞口下面的淤泥里，然後又慢慢的收攏起手臂，兩手如笊籬一般摟起了臭泥下的石塊，緩緩的扒到自己身後，不想發出什麼大的聲響。
巡夜隊的弟子們鬧著進了這茅廁，一進就進來了七八個，這小小茅廁幾乎站滿了人，他們一邊舒服的站著發泄，一邊聊著天，這裏好像成了一個喧鬧的宴會。
在黑影里，他們溜進了離牆不遠的茅廁。
門口的那人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再次從靜轉動，動作乾淨利落的仍然像只「貓」，不過這次像只「大貓」——一頭猛虎，他一頭撲進了黑漆漆的小屋。
上面的張川秀猛然朝前站起，兩腳踩進了泥濘的地上，他背朝蹲坑站在那裡，低低的說著，語調著急的好像著了火，整個人好像中了魔，他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做，我從現在起，根本不認識你，從來不認識你，以前現在將來我從來都不認識你……」
轉瞬間王天逸的心裏出現了：恐懼——對胡不斬的恐懼，這是本能，他簡直是一頭殺戮野獸；判斷——凶僧之所以和自己一起，是因為彼此需要對方的力量，在青城附近，他就像一頭迷途的凶虎，需要指引，但只要指引的自己起不到作用，那麼他馬上就會吞噬掉自己；不僅如此，就像雜耍師進入虎籠，只要你氣勢壓不過這凶獸，他馬上就會吃了你！而要壓過他，不僅必須毫不懼他，好像自己時刻都能殺死他，掌握他的生死，而且必須給他絕對的信心——我！只有我！只有我能夠給你安全！
此撥人馬正是長樂幫暗組的救援隊，由凌寒鉤指揮，宋影為副，目標只有一個——救出胡不斬並轉移他到長樂幫的院子里。
「張大哥，是不是以後去華山高就？趙師兄肯定給你鋪好路了，羡慕啊……」
「師兄，我去方便一下！」
胡不斬讓王天逸退後，自己接替了王天逸的位置，拚命的拉著那塊石頭。畢竟是天生神力，石塊終於抽了出來。
但此刻奇變突起，三個人突然同時愣在了這茅廁里，好似三個泥塑，外邊又傳來的聲音。
「搞什麼搞？！還讓睡覺嗎？！」身著睡衫的凌寒鉤站在自己院子門前，他睡眼惺忪的大聲抱怨著。
但一個合格的指揮官必須盡一切努力讓局勢對自己有利。
那麼不妨就讓王天逸承擔一切好了，他已經債多不壓身了。
「讓我們送他們一程。」凌寒鉤微微一笑。
小屋前啪啪響了兩聲，好像兩個石子扔在了門口。
但轉眼間他又出現在門口，然而這次他卻沒有什麼高手風範了，這個人轉頭朝屋裡看了最後一眼，然後一拳打在門框上，狠狠的扯下蒙面巾，罵道：「倒霉！我的運氣呢？！」
來的不止他們。
蹲坑裡面的水流里傳來了扑打的聲音和在泥里爬行的聲音，凌寒鉤收回了耳朵，這個時候哨卡傳來警報，韋氏父子領著大量的人過來了。
……
那排蹲坑當然也站滿了弟子，放水中，一個弟子扭頭朝邊上看去，只見旁邊那個人蹲在最靠牆的蹲坑上，手裡提著一個滅了火的燈籠，一聲不吭的蹲著。
「川秀，謝謝。」王天逸眼睛濕潤了，他狠狠的抽了抽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朝上面一指，然後啪的一聲又跪進了水裡，剛勁有力的扒著水下的石頭，好像再也感覺不到疼痛。
除去托石板的一隻手，兩人另一隻手裡都緊緊握住一把劍身，在那群人進
他罪無可赦！
對面的凶僧隱藏在黑影里，看不見他的表情和臉，但王天逸仍舊感到兩人的目光如實質一般糾纏在一起，交換了信息。
天地好像在兩個人的對視中停止了轉動。
手心流血的胡不斬靜靜的扭身把那石塊傳給事後的王天逸，讓他靜悄悄的把那石塊撂在水裡，接著王天逸又擠近了那洞口——現在那洞口已經大了不少，只是還不可能讓成年人過去。
對面的胡不斬已經微微曲起了手臂，巨大的身體緩緩的朝右上轉動——發動進攻的前奏已經完成。
然後他抬起頭看了看眼前青城鬱鬱蔥蔥的樹木和影影綽綽的建築，好像放棄了希望，他無助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像來時一樣使用什麼驚人的身法和輕功，而是垂頭喪氣的踢著石頭呲牙咧嘴的走開了，那模樣好像一個在賭場里輸了錢的少年郎。
你應該安靜。
雖然看丁玉展就知道了屋裡發生了事情，但藉著夜色看到的一切還是讓他們大吃一驚：目標不翼而飛。
「一起，一起！」
今天不同往常黑漆漆的，靠近禁閉室的一段圍牆好像防守的相當好，巡夜的弟子也很多。
……
凌寒鉤心裏知道這次行動失敗了。
巨大而嘈雜的聲音。
當長樂幫的高手在禁閉室附近的小樹林里，像魚一般在黑暗中撤離的時候，他們聽到小屋方向傳來韋希沖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蒼天啊！」
張川秀的腳發抖是他自己的事，王天逸和胡不斬的手絕對紋絲不動。
當時戊組弟子等人寢室周圍並無廁所，一眾人就隨地方便，恰巧一日掌門巡視，十分惱怒，命人起了這個廁所，此地在青城的偏遠角上，運輸污物十分不便，索性在山間小溪的水道上面蓋了這個廁所，就利用水力衝出污物，而小溪的水道被木板和土蓋了起來，成了一條小小的地下河，從地面下面流出圍牆，直到青城圍牆外邊的山坡上才又成了明流，當年王天逸還參加過修建，因此知道。
他沒有他堅硬，他沒有他銳利，他沒有他灼熱，……他比他平庸太多了，但此刻他卻是唯一能幫他的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丁玉展。他趁著姐姐姐夫他們參加宴會之際，跑了出來，突入小屋，卻發現看守倒地、牢籠已空，知道對方早走了。心掛王天逸安危，很想在黑夜裡放聲大喊：「丁大俠來了，你在哪裡啊？」
就這樣，站在黑暗的糞坑中，王天逸和胡不斬一人托住了一片，隔著薄薄的石板，就是張川秀因為恐懼發抖的腳。
「隨後王天逸搶了他的劍，從正面，一劍刺死了他。」
王天逸心下感激，好像有人在擠壓著眼睛，他眼睛濕潤了。
「戒備森嚴。」跟在身後的胡不斬悄聲說道。
王天逸和胡不斬一左一右的靠在了牆上，他們中間的上方就是被他們拆了一半的蹲坑，那上面正漫下一片桔黃的微光來。
十六隻閃爍著寒光的眼睛把小屋四周掃了一遍又一遍，如同獵鷹一般在搜尋著不速之客。
「胡不斬？」正檢查青城弟子傷口的宋影只說了三個字，意思是：「為何不是胡不斬乾的？」
衝到屋前、急停、直腰、扭身、貼牆——一氣呵成。
但他不熟青城地形，也知道王天逸很可能是破牢而出，這樣一喊，整個青城都驚動了，只好垂頭喪氣的乖乖的從來路回去了。
因為亮光會要野獸的命。
凌寒鉤讚許的一笑，但馬上又鎖起了眉頭，他也是在宴會上溜出來的，大家都知道了他和楊昆的關係，都以為他是不想面對故人楊昆，卻不知道他要趁宴會的機會救人。但他現在面對和丁玉展同樣的難題——要救的人自己跑了，青城這麼大，怎麼找？怎麼敢找？
所以現在對凌寒
「這是誰啊？」那弟子笑著問道。
※※※
巡夜隊！
王天逸抬頭朝上看去，和上面那人同時呆若木雞，都驚呆了。
「快點啊，馬上要回去了！」
「掀開石板，從下面的水道中走！這是唯一的生路了！」王天逸說道。
前行三丈就是出口。
「可憐的人……從背後，被同門刺死。」
他剛走，後來的人馬上就開始行動了：三個人狸貓一樣朝小屋的其他個方向的陰影里移動過去，這是行動前設置的「哨卡」。
就在這時，李師兄呻吟一聲，悠悠醒轉過來。
王天逸頭上的冷汗唰的一聲遍布了整個腦袋，頭髮茬全豎了起來。
被暗組成員摁住，在昏迷中胸口被劃了大口子，痛的突然驚醒過來，但他絲毫動彈不得，只能四肢劇烈抖動起來。
王天逸原本打算從這裏爬出牆外。
張川秀不動了，眼皮都不眨了，但王天逸和胡不斬卻都在動，心動。
那石塊被上面的重量壓住了，簡直重如泰山，王天逸死命的躬腰拉著那要命的石頭，他的身體幾乎折在了一起，髮髻和額頭不停擦撞著污穢骯髒的石壁，而屁股都坐進了臭水裡，靴子在水下努力蹬著粘呼呼的水底臭泥，沒過多少時間，他手心裏好像被鐵鞭子抽過了，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了，冷汗和熱汗一起橫流，把腦門上蚊子蠕蟲的屍體衝到了脖子里，而石頭僅僅鬆動了一下。
宋影把長劍乾淨利落的送進了他的后心。
本來上面胡不斬望風，但為了那要命的石塊，兩人都下來了，在水流的聲音中，實在難以捕捉上面的動靜，胡不斬一露頭，對方桔黃色的燈火已經照亮了這茅廁的地面！
「張大哥，你也親自上廁所啊，改天我請你喝酒，一定賞光……我是甲組的王丙甲……」
他在挖深河床。
於是張川秀呆住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宛如在夢裡。
沒有發現。
「王天逸殺的。」凌寒鉤微微一笑。
在水花飛濺的聲音中，胡不斬和王天逸對視著，伸上去的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比石柱還穩，胡不斬看著王天逸絲毫不亂的行動非常滿意，而王天逸卻是冷笑，是對自己面對胡不斬這件事的冷笑——自己好像在面對一頭猛虎，而上面是群狼，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腦海里已經有了一副景象：同為青城弟子的王天逸騙看守開門進得自己牢籠，突然發難，把那弟子的腦袋撞在鐵欞子上，然後另一個在外邊聽到情況突然跑進來，在黑暗中被打暈。然後王天逸救出胡不斬，兩人一起逃脫。
等胡不斬把兩邊石板放在再次壘好的磚上，王天逸已經扒開了足夠大的口子。
魔障般的反覆呢喃中，張川秀磕磕撞撞的逃也似的跑出了這茅廁。
隔壁的蹲坑中打下一串亮晶晶的水流，在離胡不斬的背部不過一寸的地方落進水流中。
胡不斬一進去就捏住了鼻子，只見裏面幾個蹲坑上鋪著石板，地上橫流著黃綠相間的液體，地面上用大小不一的青瓦擺出了一條路來。
對王天逸而言，不管他是被主導還是被裹脅，反正他從師門逃獄了，青城有理由追殺他，而且從情報來看，就算他乖乖的躲在牢里，韋氏父子也一定會讓他死，殺不殺看守都一個結果，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條。
眨眼間他已背貼屋門旁邊的牆壁站定，沒有一絲聲音發出，安靜的好像他是牆壁上的一隻石頭壁虎，在那裡已經站了百年。
人群退走了，他們中誰也沒有發現張川秀大哥根本沒褪褲子。
上面的張川秀也愣住了，感覺好像小偷被堵在了別人家，頭腦一邊空白。
他狠狠的抽了一口氣，面朝下浸進骯髒的水流里，匍匐著鑽過了那洞口，胡不斬就跟在身後鑽了過來。
話說王天逸和胡不斬前腳離開，八個蒙面人悄無聲息的隱進了這小屋附近的樹林里，他們蹲在樹林里盯著
「我也去！」
青城大亂。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張川秀腳下的兩塊青石板是王天逸和胡不斬一左一右用手托住的。
「張大哥，聽說你和趙乾捷師弟關係很好，以後多照應小弟啊。」
原來這個茅廁是給戊組弟子和一眾雜役用的，這些人用的東西沒有人當真會用心，因此非常的簡陋。
「咦？」一聲驚呼從地面上傳了下來，那人看見了作為墊腳的青石板被扳了起來，斜靠在牆壁上，而這個蹲坑一邊的磚被拆了一半。
宋影一劍朝另外一個胸口劈了過去。
「川秀，我……」王天逸輕聲在下面說道，他的手臂開始微微的朝上曲起，手指上滴著血，他現在卻很感謝這疼痛，他的手掌因為挖掘已經麻木了，但疼痛的分佈讓他感覺到了手掌的位置和形狀，就像矇著眼睛的劍客靠聲音感覺目標。
雙方沒有說一句話，沒有打一個手勢，但雙方對對方的想法都是瞭然如心，死亡的陰影擰成了一條線，將兩個殺場精英捆的如同一人，配合的天衣無縫。看了看王天逸，他背後的胡不斬發出了聲音，他在爬上去，必須得有人望風。
王天逸領著胡不斬從青城派的高牆邊折了回來，這一夜那邊掛著的燈籠照亮的牆壁，哨塔上的弟子的說笑聲已經說明從牆上翻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剩下的五個人抽出兵刃，突出樹叢，一個人蹲在了門口，另外四人悄無聲息的進了小屋。
撤離——凌寒鉤突入夜風中，正想發信號，突然一個「哨卡」發出了信號，他有發現了！
但他只露出了半個頭就突然滑了下來，一把把王天逸提了起來，王天逸臉上的驚異還沒消去，就被恐懼凍成了煞白。
他面前的路上全副武裝的青城弟子在路上跑來跑去，顯得人心惶惶，衣冠不整的弟子則提著水桶去救火，一群狐疑滿腹的賓客在看熱鬧，和他一樣。
「王天逸乾的。」凌寒鉤低聲說道。
※※※
「……他自知不敵，就轉身朝屋門逃去，不想王天逸絲毫不念同門情義，在背後仍然痛下殺手，……」
王天逸清楚的感覺到原本對著自己的氣勢，陡地轉向了上面。
一聽是張川秀，所有人都頓了一下，這小小的地方突然鴉雀無聲，接著又響了起來：
凌寒鉤手指一揮，兩個手下用身體堵住了牢里的窗口，宋影關上了門，凌寒鉤這才打亮一個小小的火折，又迅速的把火摺子熄滅了，在這短短的時間，他和宋影已經把整個情況看清楚了：牢里空無一人，兩個青城弟子昏在地上，裏面的青城弟子頭上有個口子，不是鋒利的兵器所傷，另一個靠近門口，沒有傷口，他頭朝內躺著，好像是在衝進來時候被打暈的。王天逸這邊的牢籠地面一片狼藉，鐵欞子上有血，而胡不斬這邊並沒有什麼搏鬥痕迹。
石板下面的根基已經被拆了，石板如何還能放在原來的位置？只能靠手托住！
「兩人都活著。」凌寒鉤一句話說出，宋影馬上點頭——若是胡不斬主導脫獄，現在小屋裡不會有兩個昏過去的人，而只會有兩具屍首了。
張川秀茫然的向王天逸看去。
既然你無法改變高度，那你只能拓展深度，這樣，你才可能有空間。
來得不是別人，卻是張川秀。
因為那黑衣人速度迅如疾風，腳步卻輕的卻如蜻蜓點水，就像一隻無聲無息的黑貓在夜色中急行，但長劍上的鑲著的寶石卻暴露了他的軌跡：高速行進中，長劍卻一抖也不抖，直的如一條木匠的墨線，因為他劍鞘上的寶石在夜光中劃出一道筆直的綠色光暈，就像貓眼在爍爍生輝。
手摸上的石壁上是粘滑的，手
「川秀，救我一命！」王天逸放棄了所有出手的打算，他現在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求老天爺，而現在他能靠的老天爺只有面前這平庸的師兄。
死人手裡揪著的頭髮很可能就是和殺人者搏鬥時候留下的——而胡不斬是沒有這麼長的頭髮的，這樣的頭髮只能是留著髮髻的男子留下的，只可能是王天逸的——他不僅從師門脫逃，而且殘忍的殺害了同門，更裹脅江湖要犯一起出逃——這是任何幫派都無法容忍的彌天大罪！
這些王天逸根本無暇在乎，他只是屏住了呼吸。
只可惜他的身材實在魁梧，那蹲坑的寬度王天逸可以努力的鑽進來，但胡不斬不行，王天逸十指握住了石板下面的潮濕骯髒的磚塊，一塊一塊的生生往外抽，等抽到他十指鮮血淋漓的時候，胡不斬終於頭朝下堪堪的擠了進來，王天逸已經幾乎把那個蹲坑拆了一半。
「王天逸先在牢里的鐵欞上撞破了他的頭，又把他投出牢外，砸碎了桌子，此時受了重創的他委頓的坐在牆邊地上……」凌寒鉤輕輕說道。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洞口前面，王天逸輕輕的跪了下去，膝蓋緩緩的插入平緩的水面下，接著緊緊的陷入了河底粘稠骯髒的泥里。
「你……你……你逃出來了？」上面的張川秀手伸進了嘴裏，猛力的拉著自己下巴，也許他怕自己把舌頭咬掉。
這個青城弟子的屍體被仔細的擺在了地上，他的臉朝著門的方向，手前伸，好像還在爬行，只是眼睛大開著不肯閉上，他死不瞑目。
在應付這突發情況時候，他怎麼能比刀尖上打過滾的王天逸反應更快。
斜掩著的門口的小屋裡也沒有絲毫動靜。
是夜，人死，囚逃，火起。
他們要趁張川秀不備，同時出擊，一把把張川秀也拉下來——必須讓他閉嘴！
非常快。
※※※
宋影一劍穿心。
宋影「咔咔」兩聲，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隻手捏上了他的脖子，就在他發力要捏斷此人脖子的時候，凌寒鉤揮了揮手，表示「不要」，然後從手下那裡要過一把長劍，遞到宋影面前。
原因很簡單，這種脫獄而逃的行動，敵人越晚發現越好，死人讓你可能有一個晚上的時間逃離，而昏過去的人若醒過來你就麻煩了，身為殺手的胡不斬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有人進來了！而且打著燈籠！
王天逸一個箭步衝到了最靠牆的一個蹲坑，一把掀起上面用來踩腳的石板，接著俯身鑽進了糞坑。
好像蹲著方便卻沒有褪褲子——來不及也沒想到——張川秀的腦子幾乎是轉不了圈了，如此緊急，以至於他沒有時間想三想四，他幫了他們兩個。
很快，一切安全的信號傳來。
「另一個同門原本在外邊，聽到聲音后跑回小屋，但王天逸從黑暗中猝起偷襲，他來不及反應，頭臉挨了幾拳，當胸被劈了一劍，但他卻沒有死亡……」
另一個弟子眨眼間就被在地上拉了起來，讓他面朝門而立，沒有等血染前襟的他踩穩地面。
宋影從自己頭上揪下幾根頭髮，纏繞在那弟子的手指上，他不僅是個良醫，在驗屍方面他也是個非常有經驗的專家，因此他同樣是製造屍體假象的專家。
沒等他說完，上面丟下一串東西來，王天逸接住一看，卻是穿在一起的十五枚銅錢，上面的人急急說道：「我沒帶錢，就這麼點。」
王天逸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頭頂上就出現了一個亮晃晃的燈籠，在黑暗中驟然被這亮物一晃，兩人都是胸口一滯，好似成了怕光的林中野獸，本能的發出一聲恐怖的低吼。
一個正在系腰帶的弟子伸頭一看，笑道：「哎呀，是戊組張川秀大哥啊。」
他的前沖目標直指小屋。
張川秀蹲在黑影里，低著頭，鼻子里偶爾哼兩聲表示答應，蹲坑兩邊的白色的青石板泛著夜光，他踩在上面的腳在微微發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