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三十一節 慈孝殺
劉元三笑了：「我不管你家是財主還是乞丐，我只知道欠債還錢……」
老黑拍著胸脯說道：「大哥，你是大伯和嬸子的恩人，就是我老黑的恩人！我幫你看著，只要是有帶武器的人進得這個鎮子，我就趕緊回來報告，你安心養傷！大伯和嬸子都是善人，你不要辜負了他們的好心。」
他越洗，手上的血就越多。
「你不懂，別管！」甄仁才大聲說道。
甄老爹和老伴愣了片刻，一人摸起了一把磨的鋥亮的菜刀，兩個老人圓睜著灌滿眼淚的眼睛，大吼道：「天逸，我們對不起你了！」
如果不偷不搶的話，他只能要飯。
那血味極腥。
喊完，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瞪著血紅的眼睛竟如同瘋虎一般的沖了過來，就如死士一般。
「孩子，你心地好，我們都知道。別哭了，哭壞了身子，你傷很重。」甄父母跟著抹眼淚，突然甄母好像想起來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問道：「孩子，我家那畜生可有去石仞？」
原來剛才他在街上聽到兩個騎馬帶劍的武士正打聽甄父的住所，趕緊慌不迭的回來報信。
不巧的是乞討這種事情出賣的尊嚴太少，需要的技巧也太少，所以並不值幾個錢。
王天逸趴在地上把頭轉過來，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乞丐，他身上一樣穿的破破爛爛的，但一手拄著一根木棍，一手提著一個布袋，腰裡還利索的扎著一條布帶，頭上還用木棍穿了個髮髻，和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樣比起來，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此刻正怒目圓睜的看著自己。
王天逸的喉結劇烈涌動著，不過他卻貼著牆一動沒動。
肚子是不知道害怕的，它是暴君，一旦它咕咕的叫，你就兩眼發直，腦子裡除了吃的什麼都想不到了。
但死士不是能訓練出來的，他們和一般高手的區別在於他們有信念。
甄老爹抬頭問道：「他喝葯了？」
「把他趕走！」甄父聲音雖然決絕，但有些哽咽了。
只剩下一條路了。
「媽！爹！」甄仁才一手拍上了他娘的肩膀，卻躲開了兩個老人的眼睛，急急說道：「王天逸可能就在這一帶！聽好了，你們要是看見了他，趕緊躲著走！先去報官或者找江湖幫派，千萬別和他相認，也別自己去捉！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
「你是我們家的恩人，他卻恩將仇報！我們沒管教好啊！都怪我們從小太寵著他了！」甄老爹跺著腳說，原來甄老爹老兩口自覺賣了祖產，沒臉再在石仞鎮待下去，就來到了這個離石仞鎮不遠的鎮子，用王天逸給的銀子賃了房子和田地，每日勞作維持生計。
甄仁才把母親的手扔了下來，把頭扭到了一邊，哼了一聲卻沒說話。
他更敢想，更敢做，更卑鄙。
但就是這乞討，讓有勇氣捨命死戰的王天逸喃喃的開不了口，動不了步，他鼓了好幾次勇氣，終於朝一個路人湊過去。
所以甄仁才做事從沒有任何負擔，哪怕是謀殺自己同門這種事。
甄老爹狠狠的一把把妻子拉了回來，他瞪著妻子的眼睛紅了，那是悲傷，但他的聲音卻低沉而憤怒：「你想讓人家王天逸被殺死嗎？！」
王天逸就跪在半山腰的小溪邊，腹中的劇痛讓他一次又一次的伸著脖子，額頭在地上劃了一道溝，終於他又吐出一口鮮血，這才好受了些，他斜著倒在溪邊，身體蜷成了蝦米一般，看著山腳下的火光在慢慢的朝上移動。
※※※
我要吃東西！
我要吃東西！
「兒啊，你找天逸幹啥？」甄母滿臉震驚的問道。
他幽幽的盪在空中。
王天逸本打算明日就離開，他不想連累別人，但甄父母根本不讓他走。
去偷？去搶？
風中彌散最後嘆息。
但再卻無半分立錐之地。
「你這樣的傷勢，怎麼走得動？在這裏養好了傷再做打算。你放心，我們在這裡是外地人，別人不熟悉我家底細，我們就說你是我們的侄子投奔我們來的，沒人會知道的。」
所以他吃到了一塊涼餅，但這東西對於原本有傷又躬腰轉了三個時辰的他，實在是杯水車薪，渾身又疼又累又餓，眼前金星亂冒。
「和青城？那不是你們師門嗎？為什麼？」兩個老人都睜大了眼睛。
人值錢的地方不止力氣而已，尊嚴、良心、道德都可以賣好價錢，你賣的越多，越會賣，你拿到的就越多。
「什麼？」甄老爹眼睛瞪大了，他顫巍巍的問道：「你又借別人錢了？」
他閉上眼睛痛苦的抽泣起來，兩隻手慢慢的蓋住了臉，但沾滿血污的手一碰臉，王天逸突然把手張開，低頭劇烈嘔吐起來，那手上的血腥味他聞之就欲嘔，他不是沒沾過血，但沒沾過不會武功的老人和朋友的血。
王天逸猛地爬了起來，再次跪在那裡，不過這次他不是吐血，而是嘔吐，但他空空如也的肚裏什麼也吐不出來了。
那乞丐不依不饒，他一屁股狠狠的坐在了王天逸胸膛上，蹲的王天逸舌頭都伸出來了，坐在王天逸身上，那乞丐左右開弓，一拳一拳往王天逸臉上招呼。
總不能活活餓死吧。
但他畢竟不是親手做的不是嗎？
喊最後一句的時候，老黑的嘴已經差點咬到了王天逸的鼻子，但王天逸一動不動，臉上也毫無一絲表情，只有身體越來越劇烈的抖動！
甄母突然哭了起來，她抽泣著說道：「是不是我家那個畜生又害了你？我知道他心腸毒，當年他剛從青城學了一年武藝，回來之後就把石仞他所有得罪過他的小孩都揍了一遍，這個畜生！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王天逸扶著牆慢慢溜過街角，小心朝對面的幾個店鋪張望，那裡有賣饅頭的，出籠時候的噴香的白氣一竄老高；隔壁是個簡陋的麵館，一個人正坐在露天「哧溜哧溜」的大口吃著面。
甄仁才抓住了母親的兩隻手腕，不讓母親碰到自己，扭頭說道：「我可沒說過，這下你可看到了。」
劉元三笑著走了過來，對甄老爹說道：「大叔啊，看你兒子都急成什麼樣了？竟然想逮那王天逸拿兩千兩的賞金，但可能嗎？為了他，我們在石仞死了很多人，而且現在上頭實際上對逮他根本不上心，根本不給銀子，就連請畫師給他畫像的銀子都捨不得花！也不想給人，你看現在就我們兩個來搜捕，我胳膊還受了傷，根本不能用劍！這樣的情況下拿賞金還債更是痴人說夢，有三個腦袋都不夠！你們還是多幫著他點，他欠我兩千兩，八十兩是不夠的，八百兩還差不多，去找親戚借借。」
樹杈猛地一
虛的好像身在另一個世界。
後悔感和罪惡感化成的雄獅幾乎要撕裂了他。
那乞丐歪了頭，看到王天逸推在自己手肘上的手滿是血水，自己肘部的乞丐衣也被血污弄髒了一片，他眉毛擰成了一團，怒叫道：「你這狗居然還敢弄髒爺爺的衣服？！今個我就砸死了你吧！」
談到兒子，兩個老人眼睛都是一亮，哭得蒼白的臉色同時泛起了一抹紅暈，兩人靜靜看著對方，卻誰也沒說話，心裏都在念想著有關兒子的一切：從他哇哇墜地，到咦呀學語，再到蹣跚學步……
拿力氣去換吃的？
那麼前方呢？
他就是一條魚，而笑逐顏開的人們、街上擺著的食物就是在岸上，他只能隔著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穿不過去的水面眼巴巴的看著。
汗珠混著淚珠一起滾落，甄母用手巾給他一起擦乾。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廢物師弟正盤算著怎麼殺掉自己，而且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向自己同門下手。
「我要去叫人抓你這雜種！」老黑看著王天逸那毫無表情的臉，一把揪住王天逸的領子，轉身朝著夜空大吼起來：「來人啊！殺人啦！來人……。」
「兒！兒！兒！……」他的父母一起朝他走了過來。
「你敢殺人？」王天逸難以置信的呲牙問道，他的另一隻手也奮力舉了起來，一起推那乞丐的手肘，但以他現在的力量，根本是螳臂擋車。
同門、朋友還有敵人，所有人的面孔在王天逸眼前急劇轉動，最後化成一頭恐怖的猛獸，它對著自己陰陰的笑了起來，舔了舔舌頭。
「老黑還不給天逸道歉！」甄母叱責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就算不認識，也不能那樣打人啊！」
就在他一手撐地，一手拉住門框，眼看就要逃出門去的光景，一物呼嘯著從背後飛來，王天逸耳聽得、心曉的，可就是傷痕纍纍的身體動彈不得，眼巴巴的聽著那東西朝著後背飛了過來。
劉元三因為受傷幹不了活就被青城鏢局指派來搜王天逸，恰好張五魁還要選幾個弟子繼續搜捕王天逸，但自從石仞一戰之後，這原本是得送禮、求人才能去的任務現在已經是人人畏如蛇蝎了，並沒有人敢去，甄仁才借這個機會要了這個任務，和劉元三一起出來搜捕王天逸，其實是想藉機讓劉元三看看自己家的真實情況，他實在沒錢拿出來了。
雖然不舒服，但他還可以用這個借口安慰自己。
天色黑了，王天逸喝了葯躺在席子上，盤算著是不是趕緊離開，他不想再給兩個老人添麻煩了。
乾捷……，他更不是。
最後他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嘆了口氣，一腳踢翻了踩著的石塊。
一連被揍了幾十拳，王天逸口鼻全是血，他紅了麵皮，大吼一聲，猛地一抬腰，把乞丐推了下來。
只看了一眼，老黑整個人就如同抽去了魂魄，緊接著他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爬進了廚房，馬上廚房裡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嚎哭。
※※※
「老黑，你趕緊帶天逸出去躲著！」甄父插上院門的門閂，扭頭招呼老黑。
※※※
他到了這個鎮上，如同怕人的小貓一般專門找人少的巷子穿行，不過幸好的是人們也躲著骯髒的他。
甄父也是一樣，但他看了看牆洞，跺了跺腳，一把扯住了妻子，低聲道：「來不及收拾了！不能讓兒子進屋子？！」
因此他比劉元三更有才。
那諢名老黑的乞丐紅著臉給王天逸賠不是，王天逸才知道，原來甄仁才父母是這乞丐的恩人，他們賃了一個破落的院子，就和剛才自己差點被打死的屋子連著，這乞丐就睡在那裡，而甄仁才父母樂善好施，經常接濟這乞丐。
甄仁才父母只感到天旋地轉。
但身體蜷起來，卻讓全身的血味全往鼻子里涌。
看見兒子站在自己面前，甄老爹的身體也搖晃起來，他眼睛閉了起來，兩滴淚水從那裡滾落了下來。
這是用身為人的尊嚴去換錢。
但磚頭並沒有讓王天逸面門開花，而是停在了王天逸鼻子尖上，因為一個聲音在王天逸頭頂前方驚叫起來：「老黑，你要做啥？！」
「叫你喊！」王天逸一聲大吼，右臂旋風般的朝老黑脖子砸去，那長袖被捲起的勁風吹開，露出一把流滿淋漓鮮血的菜刀。
「爹？媽？開門啊！是我！快點！」敲門的力氣更大了。
甄仁才沒有武藝的才能，但他卻有另外的才能，他卑鄙。
他朝上看了一眼繁星，似哭又似笑的嗚咽了一聲，頓也不頓的把頭鑽進了繩結。
身後的叫罵聲充滿中氣，越來越近，身受重傷的他逃不掉的。
肚子乾癟讓你發暈，而錢袋乾癟則讓你發虛。
這是讓江湖談之色變的一種人。
因為這血腥味，一頭猛獸在王天逸心中猛的被驚醒了，他看到它怒吼著，猛撲上來要把他撕成碎片，而他只能無力的躲閃著，悲慘的嚎叫著，就如同一隻可恥的豺狗面對一頭被他的惡行激怒了的獅子。
接著笑聲嘎然而止，指著星辰的他又痛哭起來，他喊道：「天啊！」
范德遠幫不了自己，他甚至還突襲過自己，他太年輕了，我不怪他，但他不是。
三個時辰以後，他不僅躬腰而且曲腿，身子伏的就像一條狗，說辭也變成了：「老爺，行行好。」
兩個時辰后，他不僅能說「行行好」了，而且堅硬的腰也躬了下去。
兩千兩！
劉元三回頭瞄了一眼自己的師弟，這個年輕人正坐在馬上低頭皺眉在苦思著什麼，劉元三得意的一笑，心道：「小子，盤算著怎麼找銀子的吧？你這種沒本事又沒膽廢物，嚇唬嚇唬總能榨出油來！不要罵我卑鄙哦，我也沒法子哦，誰叫你壞過我好事呢？我可真是個才子啊，呵呵。」
「別煩了！等我忙完這一陣再過來！」甄仁才打馬就走。
「什麼自己捉！人家對我家有恩……」甄老爹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老人一說，王天逸這才知道剛才就是他們從那乞丐手下救了自己，又給自己包紮熬藥，一時間感激和害怕在心裏糾纏在一起，不知道該如何辦？
他身上沒錢，一個銅板也沒有了。
說罷，眼淚長流的他對老伴說道：「你去看看他死了沒有？」
人群擦肩磨踵，
「咚」的一聲，水花飛濺了，鏡子破碎了，臉隱去了。
王天逸看著面前兩人，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但一個銅板也沒有得到，一塊饅頭也沒有吃到。
甄仁才揮著劍沖在最前面——這一幕還歷歷在目，王天逸猛地撐
誰家父母不愛兒子，聽到兒子回來，誰家父母不想趕緊抱在懷裡？
「我打傷了武林中的大人物，掌門想殺我，我就逃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對我父母下了毒手！」王天逸把前因後果大致講了一遍，講著講著想起來父母的音容笑貌，每說幾句就已經泣不成聲。
「兒啊，你……你……小心啊！」甄母流淚囁嚅了好久，才大聲沖兒子的背影喊道。
原來他看到王天逸身上全是鮮血，臉上也濺滿了鮮血，在藍黑色的夜色映襯下，整個人就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一樣。
「吃的……吃的……吃的……」就算躺在骯髒的地上，王天逸也不由得有氣無力的自言自語。
而甄父母心中就有一個如此堅強的信念，這信念支撐他們艱難的活著，也驅動他們不畏死亡去做飛蛾投火般的搏命一擊。
看著真誠的三個人，再感受一下渾身酸痛，王天逸含淚點頭。
死士是一種強大的力量，他們抱著玉碎之心去與敵人同歸於盡，就如同一顆流星閃亮天際，雖然短暫，但卻耀眼不可仰視，視死如歸的碰撞更是驚天動地，就算是一匹夫做死士之擊，也可能讓一個高手血濺五步。
而甄仁才縱馬緩緩前行，他低頭捂著自己的臉，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冷笑：「現在是張師傅當家，人事變動大的很，正是用銀子的時節，你卻要搶光我所有能找到的銀子，豈不是要葬送我的前途嗎！孰可忍孰不可忍！劉元三，我已經向你露了我的家底，你居然還死纏不放，那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現在你根本不能用劍，這裏又是荒郊野外，一會從背後扎死你個狗賊，讓你找羅天逍遙去！等等，回去是說遇到王天逸奇襲了呢？還是說這狗賊掉下懸崖了呢？若是後者就得用石頭砸了……」
他和胡不斬在一起的時候，胡不斬搞到了吃的穿的，甚至還有馬匹，他很清楚胡不斬是怎麼做的。
「你這個畜生！」老黑猛地沖了出來，他的聲音因為嚎哭而變得嘶啞，但卻已經毫無懼色了，他指著王天逸的鼻子大罵道：「老伯嬸子救了你的命！你卻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你這個畜生！！！！」
但等他哭完，開始漫無目的的離開那荒野之後，他就隱隱感到有人跟上了自己，雖然他什麼都沒發現，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那恐懼感就如被鬼附體一般，什麼都沒有，但王天逸的直覺不停的抽打著自己的心臟，讓他落荒而逃。
王天逸一手朝上伸去，推在了那乞丐的手肘上，極力想阻止磚塊的下砸，看著在頭上晃來晃去的青磚，這個面對十五個高手都沒皺過眉頭的好漢此刻聲嘶力竭的叫了起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富貴險中求！」甄仁才並沒有回頭，他只是朝風裡揮了揮手裡的馬鞭算作回答。
王天逸突然立起腰來，他指著夜空中的繁星大笑起來，他哈哈笑著叫道：「我不是我了！」
小鎮走來一個步履蹣跚的乞丐。
父母已經仙去，他們不是。
但他的手剛觸到木門，耳邊聽外邊傳來隱隱的磨刀聲，一個念頭閃電般的擊中了腹疼如攪的王天逸，他馬上汗如雨下：莫非葯里下了毒？
王天逸一呆，抬眼看去，只見兩個老人眼裡滿是遮掩不住的關切，他低聲說道：「他去了。」
王天逸的牙咬緊了，眼淚奪眶而出：「那幫畜生燒死了我父母！」
甄老爹抬起臉，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那怎麼辦呢？兩千兩啊！上哪裡去找？！找不到，兒子就危險啊！我們上輩子欠仁才小畜生的，所以這輩子才不得不還債。為了兒子，我們只能當畜牲了，來生我們做牛做馬給天逸謝罪！」
就這八十兩還是王天逸給的，當時王天逸給了甄老爹兩口一百兩，但甄老爹他們並不敢花，省吃儉用自己還掙點，才省下這八十兩，就是防著花錢如流水的兒子會用的著。
驚異是因為他看著對方那怒發欲狂的模樣實在和一塊餿饅頭聯繫不起來。
說完也翻身上馬追上了在巷子盡頭看著他的甄仁才。
王天逸伏在小溪邊放聲號哭起來。
王天逸抬頭看了看面前的街道，這個紅塵好像又變了一副模樣，遙不可及的它回來了，自己可以觸摸到了，但卻是以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樣子回來了，看著變得陌生的熟悉紅塵，王天逸的眼神變得怯怯的了——他要去要飯。
丁三？唐六？他們都太遠了，但他們背後才是真正的力量，那江湖的力量，會救自己嗎？
馬鞭抽在兒子臉上，疼在父母心裏，兩個老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他木偶般機械的撐起手臂，慢慢的把頭拉上水面，水波輕輕消散，平靜下來的溪面如同鏡子一樣亮了起來。
只見黑影一閃，王天逸一隻眼倏地黑了一下，接著漫天飛舞起了金星，王天逸一聲慘叫捂住了左眼。
「你的……什麼？」王天逸有些困惑的問道。
不過現在他不用再安慰自己了，因為胡不斬不在了，但不用安慰的後果就是沒有任何吃的了。
「你！」王天逸又驚又怒，他猛地翻身手肘撐地想爬起來。
「什麼？！」兩個老人的眼睛陡地睜大了，眼裡換成了期望和恐懼，他們已經知道王天逸大開殺戒了。
老黑走得越近越感到不對勁，鼻子里嗅到了越來越濃的腥氣，等走到王天逸近前，驚叫一聲跌了開去。
自己是青城要抓的逃犯，人來了避都來不及，怎麼敢找人家去做工？況且誰會雇傭一個傷得走都走不穩的人？！
王天逸跟著老黑從牆洞里鑽出去之後，甄父對他妻子說道：「聽老黑的描述，倒像是那畜生找來了，你趕緊去收拾屋裡，那裡面還熬著葯呢，席子上也有血跡，兒子難免不會起疑。」
一個時辰后，王天逸終於結結巴巴的說出了：「行……行……好。」
「老兄，對不住，同是天涯……」王天逸努力擠出笑容說道，他想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彼此照應一下，王天逸是個同情別人的好青年，如果他看到另外一個乞丐快餓死了，他自己會把自己饅頭掰開一半給他的。
終於，甄母嘆了一口氣，她低著頭哽咽著說道：「老頭子，但我們這樣對不起人家天逸啊！我們這樣做是畜牲啊！」
但這一推也耗盡了王天逸全部力量，那還有半分力氣應對那乞丐，他呼呼的喘
沒人會正眼看一個乞丐。
剩下他的父母朝著他的背景痴痴的伸出手去，兩人淚流滿面。
「前兩天我在石仞和青城幹了一仗，傷都是那時留下的，要不是遇到你們救我性命，恐怕我很快就要倒斃街頭。」王天逸說道。
「放心，他沒事，他最後還追我來著。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找人去青城問他。」王天逸語調中帶著悲哀，他畢竟曾經認為過甄仁才是自己的好兄弟。
但一個銅板也沒有得到，一塊饅頭也沒有吃到。
「畜生……王天逸怎麼了？你欠人家兩千兩？」甄老爹哆嗦著問。
王天逸重重的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趕了出去。
甄父母同時鬆弛下來，但馬上又都低下了頭：不僅追殺自己的恩人，而且殺王天逸父母，他們兒子肯定也有份。
眼瞅著街邊有個廢棄的破屋子，王天逸搖搖晃晃的撇了進去，只見屋頂和一邊的牆塌了一半，另一邊牆上有個大洞可以看到隔壁人家，地面上散落著幾塊青磚和一些稻草，他一進去就癱軟在地上，只覺自己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
這嚎哭就如同地獄里的陰風一陣陣傳來，小鎮的燈光一片一片亮起，而王天逸的身體就隨著這嚎哭一次又一次的劇烈抖動著。
王天逸長這麼大，什麼時候在乎過一個饅頭，更何況是一小塊餿饅頭，那東西恐怕老鼠都不吃，但面前這個人好像就是因為這東西勃然大怒。
要知道王天逸原本是江湖高手，什麼大陣勢也沒有嚇怕過他，更何曾被不會武功的乞丐痛毆過，一股怒火從心底一直衝了上來，藉著這火氣聚齊最後一點力氣，瞅准乞丐連打幾十拳打的慢了的機會，一抬腰，雙手全力一推，把那乞丐在地上推了仰八叉。
「不說了！不說了！」甄仁才滿面陰雲的翻身上馬，打馬就要走。
「孩子，你怎麼到了這步境地？滿身的傷，還聽老黑說你搶他的饅頭。」甄老爹關切的問道。
甄母好像從來不認識丈夫一樣盯著他看了一眼，猛地轉頭朝院門衝去。
因此這乞丐感恩戴德，經常幫兩個老人打水劈柴什麼的，也捨不得離開兩個老人，索性就打算在這個鎮常住了。
甄仁才接過來一看，眉頭一皺，又把那銀票塞了回來，不屑地說道：「就這？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一切都如幻夢一般。
定睛一看，卻笑道：「大哥，你還沒睡？剛才我聽到這邊有動靜。」
「你別管！」甄仁才大吼道：「我找到王天逸就還人家！」
「伯母伯父不用多慮，他是為幫派出力，我們沒有私人恩怨。」王天逸嘆了口氣說道：「況且你們還救了我命。」
那乞丐又撿起了青磚，一下又坐在王天逸胸膛上，高高舉起了握著青磚的手，看那架勢這一下就要砸在王天逸腦門上。
話音未落，「哐」的一聲門被踹開了，王天逸捂著肚子斜靠在了門板上，他嘴角掛著血絲，一對眼睛里閃爍著幾乎瘋狂的白芒，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兩個人，他慢慢揚起了手裡那把生鏽的菜刀，捏住刀柄的手指噼里啪啦的亂響，聲音從牙縫裡一個一個的擠了出來：「不必看了！我還沒死！」
右胳膊上纏著紗布的劉元三站在旁邊笑道：「甄老弟，這就是你父母？你們這是玩的哪一出啊？」
對方一腳狠狠踩在了這隻眼上。
甄母呆了，接著她蹲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沒有一文錢！
「不是說好了嗎，給了兒子銀子，我們就一起撞死在天逸的墓前……」甄老爹抽泣著說道。
小溪很淺，王天逸耳朵還在水上，臉已經碰到了鵝卵石，他只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因為他愕然發覺原來清澈的小溪此刻也泛起了血腥，那是他手上的血。
拿東西去換吃的？
這時，劉元三探頭朝院里看去，「你幹什麼？！出去！」甄老爹用手推著他，但對方是練武的高手，他怎麼阻的住。
「不行也拼了。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也不能叫他。我們兩人傷天害理，自己去地獄受罪就夠了，不要拉他。他的路還長著呢！」
在肚子暴戾的抽打下，他不得不低頭了。
耳邊傳來了驚叫：「醒了！醒了！」
王天逸捂著肚子咬牙站了起來，正打算開門叫人，因為甄仁才的父母都在廚房，並不在這裏陪他。
正說著，那乞丐提著一隻雞推門進來了，一看見王天逸就摸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顯得很扭捏的樣子。
原來羅天死了，劉元三更堅定了要從甄仁才身上敲出一筆錢來撫恤兄弟家人的想法，對甄仁才逼得是變本加厲了，甄仁才毫無辦法。
「你究竟欠他多少？」甄老爹跺著腳問，淚花跟著在臉上亂抖。
這信念也許是正義，也許是忠誠，也許是義氣，也許是仇恨，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這信念對他們而言，比生命還重要。
甄老爹老兩口沒想到兒子會這個反應，同時呆在了那裡，這時劉元三一把把那銀票搶了過去，看了一眼，大笑了起來，又把銀票塞給甄老爹：「就八十兩啊，不夠塞牙縫的呢！哈哈，喏！拿好，確實應該您留著自己用。」
王天逸倚著牆做到了地上，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劉元三倒沒在意甄老爹的態度，他看清楚了破爛不堪的院子，收回頭來朝被他母親弄得怒吼連連的甄仁才笑道：「你不是說自己家是財主嗎？原來這般窮啊。」
已經躺在稻草上睡了的老黑，突然聽見牆洞那邊的院子里傳來的奇怪的聲音。
王天逸感覺到甄家父母和兒子之間發生了什麼，讓兩個老人一直斷斷續續的在哭，晚飯吃的很難受。
幾月前乞丐染了風寒，差點病死，是甄仁才父母發現了乞丐病倒在破屋中，趕緊給他請大夫，拿出錢來買葯熬制，才救了他一命。
所以王天逸又不得不翻過了山，向一個小鎮走了過去，飢餓讓他什麼顧不上了。
身邊是嗚咽夜風。
卑鄙也是一種力量，有勇氣的卑鄙更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沒有錢怎麼辦？
「喝了，」甄母突然哭了起來：「我……我把葯老鼠的毒藥都放進去了……我們不是人啊……」
「你滾！」甄母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猛的衝出了門檻，撲到了兒子的身上，好像在往外推著他，但她的手在觸到兒子身體的時候無比的溫柔，捏著兒子的骨肉，手上的每一寸溫暖都讓做母親的感到無比的舒暢，但必須趕走兒子的事實卻讓
血洗不掉了。
只要你沒錢，紅塵就會變成圍繞在你身邊的海市蜃樓，你看得見，你熟悉，但你卻永遠觸之不及。
他們正是甄仁才的父母！
「這是怎麼了？」甄仁才不解的笑問道：「你們怎麼了？哭什麼？兒子我回來，不高興嗎？」
剛才那乞丐正要砸王天逸的時候，甄父恰好經過，救了王天逸一命，沒想到他一看昏在地上的人，就大吃一驚，這不正是自己家的恩人王天逸嗎？趕緊把他抱回了自己家，慌不迭的又是請大夫抓藥、又是灌薑湯灌熱粥，終於把王天逸救活過來。
王天逸連滾帶爬的跑到溪邊，發瘋的洗起手來，只寥寥幾下，手上的已經愈合傷口不僅全被搓開了，就連沒有受傷的地方都被搓開了皮，雙掌鮮血橫流。
「嗯，對，這件事很危險，不能拉兒子一起冒這個險，我們兩個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在乎死活了……」
甄母低著頭哭著走開了，甄老爹抹著眼淚站了起來，對王天逸說道：「那畜生來了，被我們趕走了，根本沒讓他進門，他不會來了，你放心養傷吧。」
這乞丐蓬頭垢面，披散著的頭髮里全是黑色泥珠，衣服破成了一縷一縷的，上面還扯著一些山上才有的荊棘，暴露出的肌膚上全是灰泥，就好像套上了一層黑色魚皮。
「你和我父母說了什麼？」甄仁才問道。
王天逸本就全身是傷，被他一毆，全身傷口同時迸裂，劇痛加上自己早就餓的七昏八素了，哪裡還有半分力量抵擋，只能舉起胳膊左右護著頭臉。
言到這裏，劉元三收了笑臉，他抖著自己的長袍惡狠狠地說道：「看見沒有？我是鏢局鏢師！而你兒子不過是沒武藝只會拍馬的癟三弟子而已！跟我賴帳？我搞你們兒子易如反掌！要是一個月之內還見不到銀子，你們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門猛地被拉開了。
殺一個全副武裝和你不共戴天的高手是一回事情，而殺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或者朋友是另外一回事情，更不要說你的命都是這些人救回來。
在第七天中午，王天逸正坐在屋檐下里劈柴火，他劈的很慢，因為甄仁才父母不舍的買斧子，就用一把生鏽的菜刀做柴刀，鈍的要死。
天地雖大，
胡不斬就是中毒，路上聊起來也說了不少中毒的癥狀和應急方法，王天逸跌跌撞撞的又轉回屋裡，他扣住喉嚨劇烈的嘔吐肚裏的任何東西，然後從籃子里拿出雞蛋，磕碎了蛋皮，大口大口的吞起了蛋清。
劉元三看著一家人這樣子，笑了起來：「大叔，他借了不少呢。嘿嘿。」
「我家對不住你啊。」甄母淚流滿面。
就在這時，一個憤怒的聲音大吼起來：「小賊！你居然敢吃爺爺的東西？！」
「你幹什麼？！失心瘋了嗎？！」甄仁才由驚到怒，一邊後退一邊揮著手臂擋著母親，他並不知道母親的心裏是多麼的希望多摸摸他，哪怕是摸摸他的衣服也可以啊。
他直直的站著，低著頭，眼睛對著地面睜得溜圓，鼻尖上的汗珠全冒出來了，拳頭因為尷尬捏得咯咯叭叭的亂響，面紅耳赤的他張大口才發現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喉里嗬嗬做聲，而對方早驚恐的跑開了，好像以為這個人是個要打人的瘋子而已。
就在這時，滿頭是汗的老黑從牆上的洞里鑽了過來，大叫道：「大哥、大伯嬸子，不好了！」
雖然王天逸看起來就是個乞丐，但他愕然發現低頭向陌生人要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前者是搏殺，後者是屠殺。
王天逸猛地朝那張臉打去，用盡全身力氣。
但王天逸知道它要吃掉自己，或許它已經吃掉了自己的一大部分，否則自己身體怎麼變得如此骯髒、血腥，連自己都難以忍受？！！！！
「這是你吃的？！」那乞丐大步跨了進來，怒視躺在地上的王天逸，指著那破碗問道，眼珠憤怒的都好像要掉在地上。
王天逸慘叫一聲，竭盡全力翻了個身，面朝上躺在地上，別說是江湖高手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敢躺在地上拿後背對砸你的人啊。
小鎮沸騰了，男人們傾巢而出，點著火把，拿著鐮刀鋤頭慢慢從山腳往上搜，搜那個兇手。
但別人不是你，以己度人的人總會吃驚的。
整個小鎮都因為這暴行而憤怒了。
「還有誰？！還有誰？！……」王天逸突然又抽泣著叫了起來，反覆的叫著，越叫越快，最後已經如同癲癇病人一般的狂喘了。
能逃到天涯海角嗎？能逃得了一世嗎？我配逃嗎？拖著這骯髒的身體帶著滿身的血腥味活著？王天逸嘲諷一般的咧開嘴笑了。
那個殺害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和一個平凡乞丐的兇手。
甄仁才抬眼一看，不由一愣，笑容僵在了臉上：自己的父母並排堵住了門口，兩人眼睛都紅紅的，尤其是母親好像要撲過來的樣子，卻身體搖晃而腳不動，眼淚止不住的從凝視著自己的眼裡流了下來。
「和仁才沒關係。」王天逸心中感動，心裏知道甄仁才父母都是好人，更何況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於是說出了真相。
不走又能怎麼樣呢？
「你滾！我們沒有你這種恩將仇報的兒子！」甄老爹手指顫抖著指著自己兒子說道，這兇狠的語調讓甄老爹的心都要碎了，他的眼淚不停的落下來。
它是誰？
他一轉頭，卻發現磚後面的破碗居然放著一小塊黑黑的饅頭，王天逸一把就抓在了手裡，快的就像他抓住師弟的快劍一般，然後就是猛地塞在嘴裏，恨不得把自己手指也一起吞下去。
……
「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他們？」王天逸猛地仰面嚎叫道：「為什麼不放過他們？！我是逃犯，人人皆可殺我！我這條命都是他們救的？！我還能要求他們什麼？！」
王天逸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冰涼的地面上了，而是躺在了床上，頭上不再是天空，而是簡陋的屋樑，他身上被裹滿了紗布，空氣里瀰漫著草藥味道。
王天逸又一次把手小心翼翼的往鼻子邊湊來，但他又一次的把手慌不迭的張了開去，又開始劇烈低頭想嘔吐，這低頭動作如此兇猛，以致他一頭栽在了小溪中。
廚房裡點上了蠟燭，甄老爹正霍霍的磨刀。
我這渾身血腥的野獸配他們救嗎！！！！！！！
「你能跑，我不是欠你錢嗎？為了債我不也得拚命嗎？」甄仁才冷笑著說道。
王天逸扶著牆慢慢走過噴香的白霧，穿過哧溜哧溜的聲音，受傷的身體重的隨時都可能倒下來，但他
「咚！」的一聲悶響，一塊青磚結結實實的砸在王天逸後背上，口吐鮮血的他應聲而倒，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劉元三嘲諷般的抱臂笑道：「就你？逮王天逸？你睡醒了沒有？他一個人就殺了多少高手？告訴你，我要是見了他，我扭頭就跑！我的腦袋比兩千兩值錢的多！你武功比我都差的遠，還想這好事？」
甄仁才父母不僅給王天逸上藥換藥，還買了雞、雞蛋、豬肉這些他們平日根本就捨不得吃的奢侈品給王天逸補身子，晚上讓王天逸睡床，而他們就睡在地上，因為他們賃的院子只有一間正屋和一間廚房，他們在自己身上從來不舍的多花一文錢。
「什麼？！」甄仁才一愣，眉頭皺了起來，一閃身避開又撲過來的母親，他冷冷的哼了一聲。
「還能幹嘛！用賞金還債啊！」甄仁才氣急敗壞的叫了起來。
正想著，突然腹中一陣撕心裂肺的攪疼，王天逸的身體就跟著這疼在席子上攪成了麻花一樣。
他暈死了過去。
本來以為父母見了自己會笑臉相迎的甄仁才，哪裡料想卻看到他們這樣，他呆了片刻說道：「我聽說你們在這裏賃了房子，來看看你們。爹，媽，哈哈，進去說。讓我看看你們住的怎麼樣？」
「你說啥？！」甄母猛地回過頭來，眼裡先是難以置信接著就是震驚。
兩行眼淚汩汩的流了出來，王天逸用額頭猛烈的摩擦著骯髒的土地，他嗚嗚的哭了起來，他哽咽著低聲念著：「我是個畜生！我是個畜生！……」
但腰上又挨了重重一腳，王天逸痛哼一聲又被踢翻在地上。
那乞丐嘿嘿乾笑了幾聲，接著站了起來，王天逸只感到胸口一輕，一口氣喘了上來，連同四肢百骸的劇痛直衝腦門，王天逸眼一黑。
所以王天逸吃驚了。
※※※
但就算逃掉又能怎麼樣呢？
還有誰可以救自己？王天逸問得是這個問題。
「你死了我找誰要錢去？勸你別痴心妄想，還是借錢是正道。」劉元三同樣冷笑著說道。
就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來了，也不敢認，也不想認。
它是什麼？
最後彌散在夜空里的一句話是：「兒啊……」
前者是戰士，後者是畜生。
他們是死士，真正的死士。
他揉著眼睛從牆洞里鑽了過去，院子里靜悄悄的，一抬頭猛地看見廚房門口立著一個人，動也不動的立在那裡，好像鬼魅一般，把老黑嚇了一跳。
這種血腥味格外的重。
對於這個差點殺了自己的老黑，王天逸是哭笑不得，因為他自己是乞丐，卻拿乞丐不當人看，這樣的傢伙能怎麼辦呢？所以王天逸只好苦笑著說「無妨無妨」。
被兒子握住雙手手腕的甄母停住了掙扎，她定定望著兒子問道：「孩兒，你借了多少？」
但就算救自己，救的了自己這命，但救得了自己手上這血味嗎？
「你刀磨快了嗎？萬一葯不死他，他武功那麼好，我們兩人行嗎？叫兒子吧？」甄母問道。
一聽兒子的聲音，甄母的眼神就好像被勾住了一樣，唰的一下釘在了門上，好像沒了魂一樣向門口走去。
拖著傷痕纍纍的軀體跑進了山林。
甄老爹恨恨的瞪了劉元三一眼，邁出了門檻走到了兒子身邊，哆哆嗦嗦的從懷裡掏了好一會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來，遞到兒子面前說道：「畜生！夠不夠？趕緊還他！」
但卻再無一人相識。
從兩天前逃出石仞鎮之後，王天逸對著石仞鎮的方向大哭了一場，遙祭他的父母。
更要命的是他總是勇於卑鄙。
一邊打一邊罵：「瞎了眼的狗東西！這個鎮都是爺爺的地盤！你居然敢進來和爺爺搶生意，還敢吃爺爺的東西，不想活了？！」
頭上是璀璨群星。
那乞丐跑了過來，大罵著：「狗東西還敢推爺爺？」他撿起了青磚，又重重的砸在了王天逸背上。
「什麼？」
說完，手肘一抬，王天逸的兩隻手都落了空，看著那猛然朝著自己面門落下來的黑影，王天逸慘叫著徒勞的用手去擋。
饅頭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已經硬的像石頭了，甚至劃破了他的口腔，而且還帶著一股餿味，但在王天逸口裡卻甘甜如飴。
「啊啊啊」甄老爹一抬手抱住了老伴，兩人再一次痛哭起來。
一個影子在微微震顫的鏡面上浮現出來，那是一張醜陋不堪的面容，布滿了還未消腫的傷痕；上面還有點點黑色斑點，那是濺在臉上的血跡；撕裂的嘴唇還在微微戰慄，急遽的呼出一口口氣息；最上面是一雙驚恐的眼珠，因為面對內心雄獅的審判而瘋狂游移，如同黑暗中的骯髒耗子……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王天逸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一能活動，王天逸就想報答兩位老人的恩情，不顧他們阻攔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你管得著嗎？我告訴你，羅天死了，他家亟需銀子，一個月內你必須給我湊夠！你要是再給我拖，小心我揍你！」劉元三一鞭子抽在甄仁才臉上，瞪了他一眼，接著轉怒為喜，嘻嘻一笑后，縱馬向前：「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山上洗洗溫泉嗎，現在去吧。」
腳下是潺潺溪水。
山下的火把越來越近了，村夫的氣憤填膺的咒罵聲都被山風送了過來。
他驚異的扭過頭來，眼前是兩雙老淚縱橫的眼睛，王天逸一下子呆住了，因為面前這兩張臉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他驚恐看著木然而立的王天逸，手肘著地朝後爬開，一扭頭，卻看到了敞著門的廚房裡面的情景。
他害怕見人，但山上沒有吃的。
話音未落，門外馬蹄聲響過，接著有人大力的敲門：「爹，我是仁才！開開門！」
他慢慢抬起頭去，前方是廣袤的黑暗，裏面吹來的是冰冷如屍體般的風，帶著一股濃重的都化不開的血腥。
他行屍走肉般站了起來，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帶，在溪邊樹杈上打了結。
在這樣精心的照料下，感激涕零的王天逸的傷愈合的很快。
「砸死乞丐誰會管！」那乞丐吼著，好像他自己不是乞丐一樣。
王天逸不知道。
「情況如何？你們這是怎麼了？」王天逸從躲藏的地方回來，看到兩個老人正抱頭痛哭。
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值錢東西了，有的只是被荊棘掛爛的衣服和滿身的傷口；
繩結陡地拉直了。
王天逸看了一眼，才知道他指得是那半塊餿饅頭，有些驚異的點了點頭。
王天逸並不答話，只是木木的站著，空洞的兩眼瞪著虛無的前方。
這乞丐就是王天逸。
川秀放了自己，但發誓再不認識自己了，他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