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第二部 卷六 霧夜飛蒼

第二節 故人相逢

第二部 卷六 霧夜飛蒼

第二節 故人相逢

但他說錯了一次話,在一次內部會議上,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當著幫主和易月的面說暗組洗白更好!
「天逸,你忙你的!這裏交給我!」箭手雖然矇著臉,但仍然可以看見下面的笑容,接著引弓便射。
在近距離拿著弓箭對抗刀劍可是找死。
這一瞬間,范德遠差點大叫出來,但他沒有。
而這轉變的關鍵不過是那小小的門縫,而王天逸的捨生忘死把這小縫般大小的契機變成了勝利大路。
「你放心,這次你是頭功,我馬上寫報告,肯定給你大大的表功!」俞睿拉著王天逸的手說道。
前方,暗組正恭敬的等候著他。
最近幾年長樂幫地盤內出現了販賣私鹽的交易,大量的銀子隨著這些私鹽從長樂幫手裡溜了出去,所以長樂幫高層決定嚴厲打擊私鹽交易。他們經過長期的偵察,發現晁家堡一直從長樂幫地盤內的某個私鹽鹽場進貨,儘管晁門的後台也很硬,但長樂幫上層經過商討,決定對不在自己地盤之內的晁門實施遠程奇襲。
所以隨著和慕容世家的聯合——最大的外部威脅消失,幫主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控制這隻強大的戰力,但易月經營暗組多年,裏面幾乎大部分統領都是他招進來的,實在是很難。
「讓我來。」王天逸揮手趕開一個手下,他抱起了范德遠的屍體,慢慢的火光走去。
「天逸,有一件事,」古日揚笑道:「我兒子滿月了,回去揚州后,想請你、燕小乙、俞世北幾個不錯的,一起喝個滿月酒。」
沒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目標進入峽谷之後,負責封住前方去路的鏢局馬隊在從山上往下沖的時候,那一側的山地突然滑坡,一下子就摔死了最前面的七個人,而後面的人也被阻住了。
因為師兄身上那斑斑血跡、那對滿院屍體無視的笑容、還有身邊那群護衛他的勁氣內斂的高手,這一切都直覺的告訴范德遠:危險!危險!危險!
「哈!這不是那小哥嗎?我認得他,當時我和你在牢里,他……」胡不斬在湊近看了范德遠一眼后笑了起來。
「掌柜先挑。」王天逸躬身說道。
「你來得夠晚的!」劍客朝躍上屋頂的箭手笑了起來,剛才正是此人一支白羽大箭替自己解了圍。
「撲!撲!撲……」刀插進屍體的聲音緩慢但卻不停息的向自己這邊推進過來。
「王天逸!」范德遠跪在地上叫了起來:「我認識你們頭目!王天逸!我師兄!……」
刀手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屋下面一聲弓弦脆響,接著背後好像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好像一枚冰錐貫穿在那裡,猛力吸吮著全身的熱,胸口冷的好像凍成了一片,他愕然低頭一看,一枚鐵箭頭從自己胸前突了出來,在寒冷的空氣里還噝噝的散發著白氣——那是人熱血的白氣。
范德遠只感覺那絲巾慢慢的替自己擦乾了淚痕,又慢慢的移到額頭,替他擦汗,黑色絲巾展了開來,遮住了范德遠整張臉。
「古大哥先請。」
但他還是沒有躲過危險,因為很快,蒙面人又排成一線溜了過來,院里的屍體被仔細檢查:他們自己人的就被運走,敵人的屍體則被補刀。
但這次,什麼就口氣也沒有,空洞的就像吹過沙子的冰冷干風。
范德遠自知難免,猛地一掀屍體蹦了起來,但他沒跑兩步,四五把刀已經圍住了他,蒙面巾上面的眼睛發著和刀光一樣冷酷的光芒,眨眼間刀光揮起直朝自己腦袋落來。
一場大戰剎那間從大敗變成了大勝!
這個時候,在山頂督戰的俞睿連自殺的心都有:要是被這群人跑回堡內,以後再想做了他們那就千難萬難了。而為了這一仗花的那些山一般的銀子就都打了水漂了。
身後,是火光滔天。
劍客和刀手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愣,馬上那劍手就一手放脫了弓弦,急急去腰裡抽劍。
那刀手怎會放過這大好機會,雙手舉刀過頭,高呼著衝上前去。
只聽「咄」一聲,俞睿、古日揚等等附近的人都往這邊轉頭看來,一見之下,人人身體都是一抖,空氣好像陡然凝固了片刻,天地間靜的只有雪飄落的聲音,接著這凝固又被風吹散了,大家又轉頭忙自己的事去,連胡不斬也怯怯的轉身離開了。
「那上面就交給古大哥你這箭術行家了,」那疤臉劍客正是王天逸,他躍下屋頂大聲命令兩個手下道:「保護箭手!」
就如三年前他對王天逸做的那樣。
別人什麼樣,范德遠眼裡一概看不見,他的眼睛死死的釘死了那看起來陌生又熟悉的臉龐——王天逸,他嘴裏反覆念著:「師兄……饒命……師兄……」
他又走回堡內。
古日揚呲了呲牙,他看見胡不斬也是臉色發白,因為這個傢伙是個瘋子,他除了王天逸以外,對誰也不在乎,不僅在殺場上屠戮成性,對自己人哪怕是上級一言不和也可能會大打出手,他武功又那麼好,因此是有名的人見人怕;而現在他實在不想讓他去參加這私人聚會,要是喝醉了嚇壞了自己兒子怎麼辦?
俞睿讚許的點了點頭,挑了兩口裝滿珠寶的箱子,王天逸馬上把箱子蓋上,用劍劃上特殊的標記,招呼人手把箱子抬出去。
那次的口氣范德遠終生難忘,那並非詢問,而是責備。
作為這場大戰的總指揮,剛才俞睿急得差點吐血,因為這場輸不得的大戰剛才差點就前功盡棄了。
自己當時記得清楚:易月的臉當時唰的就白了!
過了一小會殺戮聲就停息了,這個時候他從悄悄開了一條縫的眼帘里,看到一群蒙面人護衛三個人走過不遠處的小路,藉著雪光,他清楚的看到裏面那個笑容滿面的年輕人居然師兄王天逸!
無可奈何的他只能讓暗組部隊追擊對方,沒想到精銳的暗組竟然真的扭轉了乾坤!
我看錯了嗎?他怎麼會在這裏?
不過俞睿心裏卻有點緊張:因為這個王天逸幹活少不了,但想升恐怕並不是那麼簡單的。現在幫里和慕容聯手做生意,最近三年著實賺發了!但局勢一穩定,關於暗組的爭論調門卻高了起來。
「我……」王天逸第二次努力,看著熟悉的臉,話語哽咽了,但仍然說不下去。
「兄弟,我等著你喝我兒子的滿月酒呢。」古日揚拱手也領著手下飛奔出堡。
那晁家戰士爬到屋檐上,輕輕的從齒間摘下鋼刀,接著輕輕邁步,他本想悄無聲息摸到那放箭的敵人的背後,但屋頂瓦間覆了一層白雪,輕輕一觸就發出嚓嚓的碎響。
王天逸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來,長嘆一聲,他親手把師弟的屍體拋進了大火,轉身向回走去。
兩人互相推辭了一會,還是古日揚先挑了一口,接著王天逸和胡不斬才挑了自己的,又拉了幾口箱子讓暗組手下去分。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狠狠的朝黑巾正中砸了過去。
俞睿有些可惜的想,但正因為如此,王天逸成了暗組中劉遠思點名要他試探、拉攏的人。
黑色絲巾下的范德遠什麼都看不見了,他身體顫抖著,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反覆戰慄著叫著:「師兄……饒命……」
說罷,領著一群長樂幫的虎狼又往堡裏面殺了過去。
俞睿看見王天逸,雖然這個手下渾身都是血污,但他恨不得衝上去擁抱他,他太高興了,拍著王天逸的肩膀笑道:「天逸啊,又是你的頭功!」
他是山東振威的段雙全推薦而來的,而段雙全這個人是個逍遙派,對幫主和易月哪派都客氣的很,卻誰的船也不上,專心做事!原本作為北退之地的濟南職位是個熱門的職位,誰的人都想佔據那個位置,於是吵來吵去,誰的人也去不了,反而便宜了段雙全這個傢伙!只有他做,兩邊都沒意見,所以他做的很穩,自己真不知道他是聰明還是愚蠢。
「報告掌柜,各處已經肅清,我手下共折了十人,殺敵人數為……,現在我和古日揚的人正在清理戰場……」
原來胡不斬的人找到了戰利品:在一個大屋子裡,整整齊齊排了八口大箱子,每口箱子都打開了箱蓋,裏面滿滿的都是黃金、白銀、紅貨,整個屋子被映得珠光寶氣。
這樣一來,由段雙全引薦的王天逸在總部反而沒了什麼靠山。他本來是被濟南送來總部特訓的,準備半年後回濟南擔任暗組的任務,但半年一過,因為出色之極的表現,他被總部暗組扣住了!
他反覆的念叨著,這些話如雷霆般在他全身轟鳴,他以為自己講的很大聲,實際上卻在刀下的恐懼中輕的如蚊子的呢喃。
「天逸,你可以回揚州休息十五天。有更重要的任務給你。」俞睿在登上馬車的那一刻又扭過頭笑著說道:「忘了告訴你了,雖然你是虎領,但應該享受鷹領的待遇了,我會馬上寫信向幫主申請的!我不信他不會特批!你回家的時候應該可以見到第二個管家和更多的僕人丫鬟保鏢了,我今天發現你小子前程不可限量呢!長樂幫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至於升職嘛,好好乾,很快!」
他原來的計劃是各個擊破:先伏擊進貨歸來的晁家老二率領的商隊,將他們全部俘獲后,審明堡內情況后,然後讓暗組夜襲晁家堡,殺開堡門后讓大隊人馬攻進去。
就在和一個同袍一起漫無目的的逃命時候,同袍一聲呻吟倒在了他身上,一下子把他壓在了地上,范德遠清楚的看到自己同袍脖子被一支白羽大箭扎透。
「呵呵,我們的另一個虎將也來了。」看到胡不斬俞睿也是兩眼發亮:這個長兵器高手也是虎領,他一樣沒什麼後台的,他是和王天逸一起入幫,聽說以前兩人就數度交手,因此兩人走得極近,雖然在指揮能力上不像王天逸那麼有價值,但作為連暗組中殺手也都害怕的屠夫瘋子,也是他重點審看的人。
俞睿則哈哈大笑起來。
※※※
剛才蒙面人如潮水一般遍地湧來,看守貨銀的范德遠他們馬上被迫打了起來,因為他們喊話對方根本不聽,范德遠他們幾個同袍眼見對方人數和武功都不是自己能抵抗的,不得不邊打邊跑。
以幫主為首的一派認為暗組的存在已經不合時宜了,因為暗組是在長樂幫弱小的時候,為了保持對強大敵人的突襲和威懾才建立的專門戰鬥部隊,強歸強,但強的原因是暗組成員不事生產,專心於戰鬥!而別的幫派的高手都是戰時做戰,不戰時則利用自己的影響和威望打理生意,很少有幫派會供養如此數目巨大的專門戰鬥部隊,而暗組非但不能打理生意,裏面很多高手連在江湖的陽光下拋頭露面都不行:一個鷹領是暗組的最高長官,起碼相當於一個小幫派的能力,但卻一點相應的名聲也沒有,他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和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分別,連街頭流氓都可以找他麻煩,如果他被殺的話,長樂幫絕對不會承認他是為長樂幫做事的,他會像一條狗一樣默默無聞的死去,而江湖上其他同樣能力和地位的人往往只要通報個姓名就能呼風喚雨。而現在長樂幫已經躋身江湖七雄,很多爭端只需要談判和陽光部隊就行了,把這麼有能力的人專門用來戰鬥,看起來有點大材小用了,這樣說來的話,暗組這個組織是極其昂貴的,浪費了巨大的資源。
看著曾經的師弟臉上那交錯的淚痕,王天逸臉上毫無表情,他緩緩的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絲巾,那是一塊黑色的蒙面巾,輕輕朝范德遠臉上伸來。
「那好啊!」王天逸開心的笑了起來:「我得想想給侄兒送點什麼好東西……」
正所謂打仗發財,人人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拚命,現在得到了回報,大家都高興起來。
一種信任的微笑。
但又帶上了面巾的王天逸看不出表情,送走了掌柜和友軍,胡不斬領著暗組的手下遠遠的看著他,他孤零零站在堡內回頭看去,堡內已經濃煙滾滾,長樂幫的人正在徹底燒毀這堡子。
「我……」可是他只說了一個字,再也說不下去了。
雙方沒打幾下,晁家老二二話不說,扔了貨領著手下就打馬沖了出去。
「哎,你立了頭功,還是你先吧。」古日揚推辭著。
「老胡,下次下次……」古日揚坐在箱子上拱手討饒。
但很難不代表沒有可能,暗組裡面也不是鐵板一塊,有很多高手也想轉白。其中就有這個年輕人。
和在三年前說的一模一樣。
因為目標在自己地盤之外,而晁門作為有名的江湖掮客幫派,戰力也不是泛泛,況且又有易守難攻的晁家堡作為基地,所以這次行動調集了長樂幫商會、鏢局的大量高手,甚至出動了最精銳的暗組,而總指揮就是鏢局掌柜俞睿,面對這樣準備了這麼長時間、出動兵力如此之多、花費人力物力如此驚人的大仗,俞睿的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以易月為首的一派卻認為:雖然現在看起來長樂幫內部夠強,外部安逸,但這卻是不能持久的,暗組作為長樂幫的傳統,在以往讓長樂幫屢屢化險為夷,在將來也會如此,必須把這傳統保持下去。
這傢伙確實不簡單:而且在暗組那麼多兇險的任務中一直表現突出,戰鬥時候不僅表現出極其卓越的指揮能力,而且非常勇猛和可靠,策劃時他奇謀迭出,突擊時他沖在最前面,後撤時他殿後,簡直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在暗組同袍中很快就大名鼎鼎,成了行動前挑人的時候,統領們搶著要申請的人,他戰功也是赫赫,成為了暗組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虎級統領,而且自己改良武功和劍法,成為了暗組最年輕的劍法教官,原本大家都認為他會刷新宋影的記錄,成為最年輕的鷹級統領。
俞睿聞言臉色一滯,馬上又笑了起來:「好小子!升的心這麼重?放心,你還年輕,好好乾,我俞睿拍著胸脯給你擔保,好處少不了你半點!你太有前途了……」
看著滿院影影綽綽的黑影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范德遠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處境,若是死斗必死無疑,他就老老實實的趴在同袍的屍體下面,渾身一動也不動,想裝死躲過一劫。
「老古,你直娘賊的不請我?!」胡不斬大吼道。
絲巾一碰臉龐,恐懼的范德遠就如同一塊烙鐵烙在臉上一樣,渾身猛地一下劇震,但那是絲巾不是烙鐵。
而屋脊上的敵人是一流高手,耳聽八方並不是虛名,耳邊聽到背後異響,唰的一聲就扭過身來。
但面前那人聽見了,他愣了片刻,收起了刀轉身跑開。而范德遠則被架了起來。
「好啊,好的很啊!」俞睿在堡內門前的廣場邁下馬車,一看見早已躬身等待他的王天逸就忍不住的大聲稱讚起來,鬍子跟著滿臉的喜色一翹一翹的。
俞睿清楚這表面上是暗組身份和作用之爭,實際上卻是兵權之爭,一旦暗組全體轉白,易月勢必失去大部分的戰力,而只要暗組還握在他手裡,一旦幫主先他不測,憑藉這群眾志成城、兇猛之極的鷹,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大哥你還和我客氣什麼啊!」
在大火前,王天逸低頭對著曾經的師弟,微微張開了口。
王天逸親手把兩個匣子交給他,俞睿打開匣子看了一眼笑了起來:「沒錯,七年前我和他們兄弟還一起喝過酒呢,唉,沒想到啊,這次竟然會這麼見面。」
王天逸嘿嘿的笑了起來,開玩笑般的問道:「俞掌柜,我的戰功應該可以升職了吧?」
暗組此戰的指揮官是虎領王天逸,他緊躡著對方逃兵奮不顧身的突入堡門,讓暗組的馬隊突了進去,緊接著後續的鏢局和商會的部隊從他們奪去的大門中攻進了堡內。
「天逸!好東西!哦,掌柜也來了!」胡不斬急急的跑過來。
城門既破,晁家無險可守,怎麼能是武功高強、訓練有素的長樂幫高手的對手,很快堡里各處傳來了呼哨聲,這意味著一處又一處的敵人被肅清。
※※※
「竟然是他!」范德遠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這話是你能說的?就算上層點名讓你發言你也得想想吧?
本來應該升的職生生的被壓下,屢屢被派去參加臟活和最危險的活。
晁家老二也是個優秀的掮客,掮客交通江湖各個幫派,自然也是十分危險,不知道哪個幫派就想黑了你,所以也是極有眼色的人,一見那麼多人從山上樹林中殺了出來,而自己派出去的偵騎一點音訊也沒有,就知道壞事了。
很快靴聲橐橐,一群人來到他面前。
錯不了!那張清秀的臉!那熟悉的謙卑笑容!那道疤痕!
眼淚流了下來。
俞睿遠遠的跟了出來,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情況,根本就沒過來,轉頭開始聽手下的傷亡報告,而古日揚走近了,馬上又識趣的轉身走了開來,大聲招呼手下去分剩下的一些戰利品。
看來易月在一天,這小子就甭想升職了!
正說笑間,一個暗組手下推門進來,躬身稟告道:「統領,請您過去一下!」
但剎那間,劍手的手好像凝固在腰間了,他看著刀手微笑起來。
但馬上就住嘴了,因為王天逸扭身瞪了他一眼,看到那種眼神,胡不斬好像被當胸打了一拳,他退了幾步,撓著頭皮不知道怎麼辦好。
「你來這幹什麼?」面巾外邊的王天逸輕輕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