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卷七 洪門三疊
引子 暗夜鬥犬
那個滿身血污的人努力笑了一下，但卻只是喉嚨里咕嚕了一聲，臉扭曲起來，如同地獄鬼魅一般，他說道：「來吧！」
「唉，你忠厚，我才信任你。你是我的人，我……」岳中巔嘆了口氣：「吃了這一虧，以後把厚字去掉，只忠就可以了。」
天明后一查，對方並未使用鹽引取鹽，趙乾捷已經明白自己被兄弟騙了，他給樂和撩下一句：「這是我的責任，我一人擔當。」然後就日夜兼程的回華山報信。
但總有些人是沒有這般逍遙呢，這不，正有些人在振威鏢局揚州總部的地下揮汗如雨的努力工作著。
對方四人一起回頭看了一眼，但不理他，繼續飛馳。
那個人身體死魚般無力的往下拖著，把手臂綳成了筆直，頭好像死人一般往前耷拉著；髮髻早散了，遍是泥珠的頭髮披散在了臉上；他渾身近乎赤裸，棍傷、鞭傷層層疊疊的覆蓋在肌肉虯結的軀體上，就像魚身上層層的鱗片一般，而填滿鱗片空隙的則是血與泥；腿和腳好像軟了一般，扭曲著杵在型架下的地上，全靠著固定在木架上手鐐的牽拉，整個人一動也不動的墜在那裡。
目送兩個手下離開，宋影扭頭朝刑架上的人望去，這個人也正對著自己抬起頭來，滴著水滴的頭髮分了開來，露出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來。
到了山頂華山道觀。
他高叫。
但是兄弟這個詞就如情人一般，並不是一方一廂情願就可以成立的，「兄弟」一個兄一個弟，兩個人都說兄弟才是兄弟，一個人不是兄弟。
趙乾捷瘋狂的朝華山馳去。
一個赤膊的大漢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轉身提起一桶涼水，兜頭兜腦澆在那人
「我知道你遲早會吃虧的！」聽完了彙報，岳中巔嘆道：「江湖上不流幾斗血是不知道人心詭測的。」
三個月前。
趙乾捷楞了。
「請岳爺處置！」趙乾捷在岳中巔腳下頭磕的山響，還混著嗚咽。
「八次。」笑面宋影現在沒笑，所以這張總是眯著眼的臉現在顯得有些喪氣，他對著那人伸出手去，伸直拇指和食指：「胸口兩下，大腿兩下，腿部兩下，背後兩下。」
「最近我們的朋友賈六義發現壽州有不明身份的高手出現，我想岳兄應該知道怎麼回事吧？」
不理守衛的行禮，趙乾捷在高高的門檻前面，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趙乾捷叫著追了上去。
射出一擊三連弩，王天逸勒住了馬匹，轉過了頭，他眼圈血紅，雙目里全是森寒的凶光，就彷彿一匹受了傷的餓狼，加倍的危險可怕，嘶啞了嗓子的他冷冷的指著趙乾捷一眾人說道：「給我滾！」
馬上轉身。
「誰說的？」刑架上的人嘶啞著笑了幾聲：「我從來都不是。」
一眾驃騎風捲殘雲般衝進了華陰城。
繼續狂抽駿馬。
一匹馬被射穿，一個沒穿護甲保鏢被當胸穿死。
※※※
只剩下宛如被雷轟懵了一般的趙乾捷呆立在那裡。
宋影靜靜愣了一會，然後上前試試了他的脈搏，伸出手去，把他嘴裏的合著血的木渣一指頭一指頭的摳了出來。
「他向來是硬漢。」宋影恭敬的垂手回答道。
張覺無所謂
「慢。」鎖在刑架的人輕輕叫了一聲，宋影馬上頓在了那裡：「你給我找個嚼頭來。」
此刻的他緊繃著臉，不住的抽著早就鮮血淋漓的馬臀，多日疾馳的風塵也掩蓋不住那面上的焦急憤恨之色。
再次上馬。
飛奔出門。
趙乾捷撥轉馬頭就領著人朝王天逸說的住處馳去，他在擔心兄弟的安全啊。
這個人和他交情非比尋常，在青城學藝時候可以說是情甚手足，在他心裏，王天逸這個人永遠是那個為人靦腆、心地善良的兄弟，就算王天逸犯下那叛門殺師的彌天大罪，這種印象也沒能改觀，但他發現他犯了大錯。
在他面前十步遠的地方，就是這個地窟的中心，那裡豎著一個十字行刑木夾，一個人被兩臂展開牢牢的鎖在那上面。
時令已經是陽春三月，春季總是最好的季節，既沒有炎炎夏日的暴晒，也無綿綿冬日的濕冷，而和秋季的蕭瑟正好相反，這是個生機盎然的時候，揚州城裡一片春意昂然，暖風拂面，踏青遊玩的人比比皆是。
到了山腰，口吐白沫的馬再也跑不上去了，趙乾捷下馬，用兩條腿在堅硬的石階上飛奔。
這聲音響了八次，整個石窟里瀰漫著皮肉焦糊的味道。
心裏有股血氣沖了上來，那是對兄弟背叛的痛苦和難以相信，好像肚裏挺起了一根長槍，趙乾捷一邊難以置信的質問著，一邊要往王天逸那邊沖，苦了樂和，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往後拖。
一到華山總部，趙乾捷滾鞍下馬：真的是滾鞍下馬，著急的他被馬鐙絆了一個跟頭摔下馬來。不理眾
眼裡卻已是眼淚長流，淚眼模糊中，幾日前那一幕幕如同刀子一般在割著他的心。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在壽州城裡，他出乎意料的見到了三年沒有音訊的同門——王天逸。
宋影縝臉一抽，那火炭里的鐵條被他完全拉了出來，卻是一把燒的通紅的烙鐵，他擎著這嗤嗤冒煙的鐵鏟走了過來。
就見騎在馬上的王天逸回頭看了一眼，眼裡寒光一閃，手一撩，袍袖一張，趙乾捷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樂和早撲了過來，把他一把撲到了馬下。
那領頭的正是岳中巔的親信——趙乾捷。
「岳爺去華山上面商議要事去了。」一個手下怯怯的稟告道。
有這樣的兄弟嗎？
這種目光這種口氣這種氣勢，這哪裡還是情同手足的同門兄弟，而是江湖尋常可見的恃強凌弱、盛氣凌人、冷血殘酷的幫派高手啊。
這八下把挺直了的他又烙軟了，頭再次無力的朝前趴了下去，牙關開合，被生生咬碎了木把的蛇皮鞭合著口裡的鮮血「咔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您什麼意思？」岳中巔在試探。
「你不是硬漢嗎？」宋影笑了一下，但馬上收起了笑容，弓腰在地上找起了什麼。
這裡是江湖聞名的華山派總部所在，街上多的是腰帶兵刃的江湖中人和華山門徒，像他們這樣在狹窄的街道上縱馬狂奔並不是件常見的事，輕則被人一腳踹下馬狂毆一頓，重則說不定小命都會丟掉。但看清了領頭飛馳的是誰，不僅百姓，連江湖豪傑都紛
口裡只說一句話：「找岳爺來，我對不起他……」
宋影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身側的炭爐邊，抓住火炭里露出的一根鐵把攪動了一下，火光馬上旺了起來，這密閉地窟的溫度立刻升高一層，而所有人的汗馬上又多出了一層。
一跪不起。
靜默湧入了地窟里，通紅的鐵鏟已經變回了黑色，上面不停彌散著黑色，宋影抿著嘴挺著它後退了兩步，定定看著刑架上的人。
一月後，崑崙青龍堂堂主張覺求見岳中巔。
不料對方並不想和他玩討價還價的遊戲，張覺直接說道：「壽州離華山不近，而我們崑崙總部就在壽州旁邊，我們想也許岳先生需要一些幫手，畢竟風槍門一年的掮客的利潤可不是小數目，呵呵。」
岳中巔想了一會，笑道：「沒想到崑崙也做傭兵買賣啊。」
地面上只是一個略顯頹敗破落的大院子，但你如果能穿過守衛森嚴的通道進到屋裡，走下地道階梯，向下左走九十級台階，再右轉走九十級台階，就到了連長樂幫中人都談之變色的地方——人稱「十八層地獄」的長樂幫地下刑堂。
派去揚州探聽長樂幫口信的人很快就傳來不好的消息：第一，長樂幫高層對信使推脫不見；第二特使古日揚死亡，這些都讓岳中巔嗅到了極其危險的氣息，他打算保護華山的產業，但卻一籌莫展，因為情報太少，總不能帶一幫子人天天守在壽州吧。
三道寒光就在身邊馬鞍上空呼嘯飛過。
那王天逸手一撩就冷血的對他射出了三發神擊弩的快箭啊。
「怎麼樣？」正在自己的書房裡簽署命令的易月抬起頭來，朝躬身肅立的宋影問道。
王天逸在他面
王天逸調轉馬頭拍馬就走，風槍門兩個高手挺著長槍沖了上去，對方一騎扭頭應戰，轉瞬間，兩個槍手一死一斷腕。清醒的樂和看出了對方絕不好惹，他一邊勒著趙乾捷的腰一邊大叫：「防禦！防禦！」剩下的幾人圍成了一圈，等著後援，但對方並不戀戰，王天逸四人揚長而去。
但絕沒有任何慘叫。
「神醫」宋影就在這終年不見太陽的地方汗如雨下，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張臟乎乎的條凳上呼呼喘氣，在壁上照明的火把映照下，他臉上光亮閃動，竟然滿面都是覆滿了汗水，略顯疲倦的他一伸腳把剛才自己扔在腳邊的鞭子踢開，疲勞的掏出手帕擦汗，手臂竟然因為酸痛而微微抖動。
拐進一條街道，四匹馬從黑暗的小巷裡突出，藉著旁邊商店的熊熊火光，趙乾捷看的清楚，中間一人那身形那武器像極了王天逸。
對方越馳越慢，眼看兩對人要追上了。
「你們先出去休息一下，過會回來吧。」宋影一手用手帕擦汗，一邊對兩個赤膊大漢說道：「記得給我拿一盆冰鎮酸梅湯回來。」
奪下下屬手裡馬鞭。
不僅避讓，而且平日里那些囂張霸扈的江湖中人還遙遙的對著馬屁股高叫問好：「趙爺好啊。」
在壽州饑民暴動的那夜，他還惦掛著王天逸這個兄弟，那夜他匆匆起床，和樂和帶著七八個高手去保護古日揚，沒想到古日揚包下的客棧已成廢墟，上面全部是如螻蟻般的襤褸饑民在搶奪被褥食物，在如此兵荒馬亂的時候尋找一個人實在不易。